第六章 往事
陌離煙獨自在大殿中，屏退了身邊所有的宮人，坐在大殿中央的桌旁，盯着那塊曾經母妃的血染紅的地面，眼眸低垂，陽光從外照進來在她濃密的睫毛上留下淡淡光暈，只是總顯得那麼凄涼。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151+看書網
八年前的夜晚，陌離煙八歲，就如同今日一般坐在大殿中，腦海中一遍遍回憶着白天一個嬤嬤的話：“看，就是哪兒，你那個娘就死在那裏。通敵叛國，膽子還真是不小啊！”一邊說一邊將她一把推到地上，指着她無休止地咒罵。
通敵叛國？她不相信。從她記事起，總有一個名叫惟音的宮女偷偷為她送來生活必需品，暗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教她讀書識字。惟音自稱是受到母妃的恩惠，如今前來報恩的。惟音告訴她嫣貴妃曾是皇帝的太子妃，自嫁給皇帝以來，便處處輔佐，助皇帝登基。惟音說：“公主，你要記住，你的母妃慕容嫣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會通敵叛國，更不會做對不起皇上的事。”惟音的盡心照顧，讓她漸漸地選擇了相信她，把她當作自己的親人。
想到這裏，一個黑色身影突然沖了進來，只瞬間一把劍已經架在了陌離煙的脖子上，冰涼的觸感並未讓她產生一絲恐懼。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個荒院中？”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聲音中是不容忽視的威嚴與冷冽。
“雲煙公主。若不想禁衛軍將你抓走，就把劍放下，我保你平安，如何？”陌離煙雖然只有八歲，但面對這種事卻顯得沒有一絲慌張，反而十分淡定，彷彿劍是架在別人脖子上一般。男孩聽了也是一愣，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會相信了面前這個衣衫破舊，但面貌卻十分嬌俏可愛的女孩子。慢慢把劍放下，用詫異的眼光看着陌離煙。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躲在那個屏風後面，別出來。”說完，陌離煙向殿門走去。八歲，身姿已十分高挑，一舉一動露出的優雅讓身後的清絕竟有些看痴了。
“有沒有人闖進來？”一個身穿鎧甲的侍衛帶着幾個禁衛軍沖了進來。
“有，你啊！”陌離煙天真地答道。
那個侍衛往大殿裏望了望，再看了看陌離煙，看這個孩子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自然相信了她說的話，便帶着人出了嫣寧宮。
“雲煙公主？為何我從沒聽說過？”男孩從屏風後走出來，看着正靠在門邊發獃的陌離煙。他在她的眼中全然看不出本屬於小女孩的單純和天真，反倒有濃濃的憂鬱之感。
“要不是惟音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我是雲煙公主。”陌離煙抬起頭望着天空，眼睛裏沒有一點情感。
“那你的母妃是誰？”男孩有些好奇地追問。
陌離煙轉過身用戒備的眼神看着他，問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這樣吧，你告訴我，我就以後常來找你玩。”
陌離煙滿臉不屑地打量着男孩。常來？這一次就差點被人抓住，以後恐怕是進不來了。
男孩撇撇嘴：“這次完全是意外，要不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那幫廢物才不會發現我呢。這樣吧，你告訴我你一個秘密，我就告訴你我一個秘密，公平吧？”
“萬一你騙我呢？”
“......”男孩一時間竟有些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算了，我相信你，成交。”陌離煙笑了笑，做到桌旁。
“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爹娘呢？”陌離煙指着清男孩。
“我叫清絕，我爹我娘被奸人所害，現在我跟着師傅，師傅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清絕語氣平常，似乎在講述着別人的故事。
“我的母妃叫慕容嫣，惟音告訴我她曾經是嫣貴妃。”陌離煙說道。
“慕容嫣?我確實沒聽說過......想出去玩嗎？”清絕有些心疼，突然想安慰安慰她。
“你能帶我出去？”陌離煙有些興奮，滿是希翼地看着清絕。
清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個......我的輕功還不夠好......三天後我讓我的師兄和我一起來接你出去，可好？我保證，我肯定帶你去。”
“好吧，我等你。”
三天後的夜晚，陌離煙坐在大殿前的石階上，將頭放在膝蓋上，靜靜地等着。月光落在她身上，彷彿為她披上了一件柔白色的輕紗。
“在哪兒睡不行，非得坐這裏吹冷風，不怕凍着啊？”清絕從天而降，站在陌離煙面前，將自己的披風披在了陌離煙的身上。
陌離煙抬起頭，看見了站在清絕旁邊的少年，大約十五歲左右，一襲白衣，一張冷若冰霜的俊臉，身材筆挺修長，月色下更顯得整個人冰冷無情。陌離煙不禁打了個寒噤，視線轉到清絕身上。
“他是我師兄楓慕軒，他那個人就是這樣，面癱，不會笑。”清絕偷偷瞥了一眼楓慕軒，看見楓慕軒越來越黑的臉又接著說道：“不過，人還是很好的，特別有愛心，我一跟他講了你的故事，他就答應幫我了。”
一旁的楓慕軒臉色稍稍有所緩和，清絕就跑過去扽了扽他的衣袖。
“師兄，我們走吧。”
楓慕軒甩開清絕，徑直朝陌離煙走來。
夜晚，穿着白衣潛入宮中，沒有人發現，可見此人武藝十分高強。
陌離煙晃神中，楓慕軒已經抱住陌離煙的腰，足尖一點，躍到空中，消失在夜幕中。
一刻鐘后，兩人終於停了下來。陌離煙有些頭暈，強撐着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
“想學武功嗎？”楓慕軒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陌離煙和清絕聞言都是一愣。
“想。”陌離煙抬起頭說道。
“好，以後我來教你。”說完，楓慕軒瞬間便消失在兩人視線中。
陌離煙看着一旁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清絕，問道：“人呢？”
“啊？哦，師兄先走了。”清絕回過神，緊接著說道：“師兄對你可真是......特別......他竟然會主動提出教你武功。”
陌離煙不再理會清絕，往前走去。
“小心！”清絕突然大喊，追了上去。
陌離煙站住，回過頭看着清絕。
“前面不遠處就是懸崖。”清絕緊緊的拉住陌離煙的手，生怕她出什麼意外。
“懸崖？你幹嘛帶我來這裏？”
“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來這裏，因為這裏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天空會帶走我的煩惱，我也希望天空可以帶走你的。”
陌離煙心中一暖，抬起頭仰望天空。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陌離煙嘴角緩緩勾起，這是她記事以來看到的最美的星空。
“冷嗎？”清絕為陌離煙整理着披風，看到裏面陌離煙破舊的衣裙。
不問倒是不覺得，陌離煙這才感覺到微風中刺骨的涼意。她點了點頭，看着清絕。
“下次我給你帶些好衣服.......我去弄些柴火，你就在這裏，別走遠了。”清絕搭上陌離煙的肩，細細囑咐着。清絕雖然只有十歲，但已高出陌離煙一頭。
“好。”
說罷，清絕就進了山林。陌離煙獨自向前走去，走至懸崖邊，向遠方眺望。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只一會兒，陌離煙就感覺心裏輕鬆多了。
“喂！不是叫你別站在那裏嗎？快過來。”清絕抱着柴火回來，就看見陌離煙站在懸崖邊，心不禁揪了起來。
陌離煙聽見轉身想朝清絕走去，未料腳下踩住了一塊小石頭，作勢就要摔倒。她想穩住身形，但卻失去重心，連退好幾步，身體向後仰去。清絕看到，飛身到陌離煙身邊，但還是晚了一步，只抓住了陌離煙的衣角。
“嘶——”清絕手上一輕，陌離煙摔了下去。
“不——”清絕撕心裂肺的喊着，全然不知眼淚已奪眶而出。
良久。
“清絕——我在一個石台上，頭好痛。”陌離煙的聲音傳了上來，讓清絕心中一喜，她還活着。他叫了兩聲，但再無人應答，他慌忙地向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躍了下去。
他剛剛站穩，就看見陌離煙躺在一邊，他衝過去，手指顫抖地伸到陌離煙的鼻下，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這才放下了心。他輕輕將陌離煙抱起，看見了她腦後依舊在流血的傷口，看樣子是撞到了石頭上，所幸不是很嚴重。托起她的手，小手已經血肉模糊，定時下落時亂抓崖壁上的凸石所致。
他脫掉外袍將其撕成一條一條的，小心的將陌離煙的傷口包紮起來，然後將陌離煙牢牢綁在了自己的後背上。之後，他開始慢慢往崖壁上方爬。就算清絕的武功再好，但也只是一個十歲的男孩，尤其還背着陌離煙，體力一會兒就透支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但卻不敢停下，手緊緊地摳着崖壁儘力向上爬，一不小心被崖壁上帶刺的植物扎到，白皙的手鮮血淋淋,在崖壁上留下深深的血痕，鮮紅色的血液不斷向外流着，夜色下顯得十分猙獰。
許久，清絕拼盡最後的力氣背着陌離煙攀上了崖頂，將陌離煙平放，自己從懷裏掏出一個信號彈，用火摺子點燃，扔到空中，然後眼前一黑，倒在了陌離煙的身邊。
陌離煙很久之後醒了過來，發現這並不是她所住的嫣寧殿，剛想起身，劇痛就迫使她又倒了下去。很快，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長發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用一條白色絲帶將頭髮束在腦後，英俊的臉上嘴唇緊抿，深邃的眼中沒有一絲感情。陌離煙眯着眼才看清這是清絕的師兄楓慕軒。楓慕軒走到床邊，低下頭看着她：“你受了點傷，不嚴重。我已告知惟音，她會幫你隱瞞，這些天先住在這裏。”
“謝......”陌離煙想開口道謝，但卻發不出聲音，喉嚨有些撕痛。
楓慕軒轉身去旁邊的桌子上到了一杯水，坐在床邊，輕輕地將陌離煙扶起，將水杯遞到陌離煙唇邊。
“喝。”
陌離煙口渴難耐，便大口喝了起來。連喝了四杯嗓子才覺得好了點。
“清絕呢？”
“練功。”
“哦。謝謝。”
“好好休息。”楓慕軒不再多說，起身離開了。
三天後，陌離煙感覺頭不是很疼了，便想出去走走。這些天楓慕軒時不時來看看她，從他嘴裏她才知道這裏是雲水閣，一個江湖門派，但世人卻不知道雲水閣的具體地點。
清絕始終沒有出現。這麼多天以來，她是第一次走出這間屋子，打開房門，她看見眼前一片紫色，仔細看了看，發現是一片紫羅蘭花海，陽光和煦，映在花海中，如夢似幻，美的不真實。她陶醉於其中，全然不知一個大約五十歲，一襲紫衣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
“小姑娘。”男人的低沉的聲音想起，言語中露出淡淡的慈愛。
陌離煙聞言，有些慌亂的轉了過來。男人看見陌離煙先是一愣，然後揚起嘴角，眼神中帶着些許興奮、激動、懷念、心痛。
“爺爺，您是？”陌離煙疑惑不解地盯着面前這個面容慈祥的男人。
“像，太像了......”男人嘴裏不斷說著。
“什麼？”陌離煙更疑惑了。
“沒什麼，”男人尷尬地笑了笑，和藹地說道：“我是清絕和慕軒的師傅。”
陌離煙微微欠身，面帶微笑：“師傅好。”
“你到是機靈！以後慕軒教你武功，我教你醫術可好？”身為雲水閣閣主的雲昊天武功和醫術同樣的深不可測，想要成為他的弟子，並不是誰都可以的。
“多謝師傅。”陌離煙衝著雲昊天溫暖一笑。
“師傅，可否讓我見見清絕？”陌離煙接著說道。
雲昊天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轉瞬即逝。可是，陌離煙卻看得分明。
“他怎麼了？”陌離煙焦急地問道。
“這......”雲昊天突然想到清絕幾天前虛弱的告訴他不要告訴面前這個小姑娘，一時不知道如何去說。
“我要去看他！”陌離煙跑過去，抓着雲昊天的袖子滿臉乞求。
“好吧......”雲昊天不再糾結，也許這樣清絕還能快些醒來。
陌離煙看到清絕時，他躺在床上，雙眸緊閉，面色慘白，呼吸微弱，額頭還有些細密的汗珠。陌離煙眼前氤氳一片，難以置信的看着。
“清絕被五毒草所傷，因為延誤了最佳時機，毒雖然解了，但卻一直無法醒來。三天了，若還不醒來，怕是......”雲昊天嘆了口氣，滿眼疼惜地看着床上的小人。
眼淚從眼眶中涌了出來，陌離煙伸手抹掉，坐到床邊，輕輕地握着清絕包着紗布的手，哽咽地說道：“清絕......你醒來好不好？你醒來陪我玩好不好？我還想去懸崖邊看星星，你陪我好不好？”
陌離煙手上一緊，清絕的手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她怕弄疼他手上的傷口想掙脫出來，無奈清絕握的太緊，她便不敢再動。雲昊天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房間裏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陌離煙大哭起來，頭枕到了清絕的胸口上。許久，陌離煙哭了累，便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
清絕慢慢睜開了雙眼，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壓着，低眸一看，便看到陌離煙趴在自己身上，似乎是睡著了。他勾起嘴角：“壓死我了......”沙啞的聲音驚醒了陌離煙，確定是清絕的聲音迅速坐了起來，滿心歡喜地看着清絕。
“嗯......我昨天似乎聽到你說要再去懸崖邊......以後不能再去了......”
“好，好。我以後乖乖聽話，對不起......”陌離煙一臉愧疚，將頭低了下去。
清絕看她如此，眼中精光一閃:“我渴了。”
陌離煙聞言趕緊去倒了杯水，端給清絕。
“我餓了。”
“我去叫楓哥哥。”
“不用了，你不能叫師兄楓哥哥。”清絕有些不滿。
“那叫什麼？”
“就叫師兄。”
“不。”
“我生氣了啊！”
“叫師兄總行了吧......”
清絕的傷很快便好了，陌離煙也回到了皇宮。
之後楓慕軒時常來宮裏教陌離煙武功，有時她也會去找師傅學習醫術，清絕氣不過，非要教她琴棋書畫，陌離煙默許了。
陌離煙天資聰穎，又十分刻苦，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加上師傅總是私底下為她“開小灶”，於是現如今雖然陌離煙只修鍊了八年，但卻和楓慕軒的武功相當，這讓清絕十分不滿。雲昊天更是分外看重陌離煙，更是將雲水閣少主的身份給了她，以後掌管雲水閣。
清絕以前以欺負陌離煙為樂，但漸漸就不敢了。曾經清絕因為捏了捏陌離煙的臉，陌離煙在他的水杯里下了笑笑粉，讓他連續笑了半個時辰，顏面盡失。
至今陌離煙想起清絕當時哭笑不得的表情，還是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八年了，有些人有些事已刻進心裏，不論悲喜，同樣永遠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