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見鍾情
癸巳年壬戌月甲子日
齊國京都正是太平盛世的光景,眼見門樓高聳,垛迭齊排。形勝連山,宮垣接漢,六街三市,萬戶千家,真真是帝王都會所在,便在這重巒疊嶂深處,閱武坊巷內的一處練武場上,正殺聲震天。
“好——”
隨着一聲震天動地的喝彩,一個青年提槍走下了比武台,他身材魁梧,五官算得俊朗,只是因為膚色太黑,下頜曲線又過於稜角,整個人看起來頗為粗獷兇悍。
“行啊,蕭生,你這些招兒從都哪兒學來的?”一個黑瘦漢子拍着他的肩膀問道,那青年眼眸微微一閃,淡淡道:“李哥,也沒什麼。”把眼望向講武台上的總教頭呂雲,見其正在頗為嘉許地看着自己,緊張了一天的心緒終於安頓了下來。
天曉得,象他這樣出身貧家的御林侍衛需要付出多少,那些出身貴族的公子們並不需要多高武藝便可入內當差,而平民出身的他,卻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無數個勤學苦練的日日夜夜,換來這比武台上的風光無限,也終於保得這個位置,這二十兩銀子的餉銀,爹娘雖不指望他這個么兒能給多少供養,但對莊戶人家好歹也算筆巨款。
一時講武台又換了場面,御林軍中的震字營總旗長婁百跳上台來,對着眾人抱拳,下面不由交頭接耳,那李哥悄聲對蕭生道:“怎麼?這婁百都做到旗長了,還要上台講武?”
蕭生表示搖頭表示不知,眯起眼看向那比武台,其時已近日鋪時分,天邊燃起一大片似火的紅霞,猶如万旗招展,映襯得比武場上更是熱情如火,場內皆血氣方剛的男兒,斗到酣處竟有人赤膊上台,卻是驍騎營里的旗長戈劍。
這婁百與戈劍乃是鐵騎衛里的老交情,只是此時此刻兩人誰也不相讓,一個拿棒,一個提刀,眼見陣千棍,萬千凶,繞腰貫索,旌旗閃閃,駝鼎冬冬,正斗得熱鬧處,突聽婁百大吼一聲,原來是肩上中刀,卻不肯下場,反手上撩,戈劍未曾想他如此倔強,一愣之下腿上中棍,軲轆一下掉下了台,眾人不由喝彩,只是兩人皆負傷挂彩,總教頭呂雲手把着欄杆,微微皺了眉。
一時比武台又上來一對……
大家都皆是鐵血漢子,又是最熱鬧的武藝比拼,斗得興發了,周邊點上了火把,把比武場映照的燭火通明,人群里不時傳來驚嘆、喝彩、怒吼……直到酉時,總教頭呂雲站在講武前台,高聲道了聲“停!”
呂雲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白髮長須,面容冷峻,曾做過先皇的貼身帶刀侍衛,救過先皇性命,還曾參加過本朝最慘烈的朝鮮之役,是以威望極高,眾人見他出口,忙停下來聽他道:“今日比武,佼佼輩出,大齊鐵衛後繼有人,吾心甚慰,今日先到這裏吧,勝出者明日辰時到白虎堂。”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這樣的講武只是御林軍們的慣例,乃考察侍衛們武藝精進程度的常課,恁地還要去白虎堂?。
“大師傅,您這是……”其中人有好奇問道。呂雲擺了擺手,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談。”聽了這話,眾人只得散了。
“喂,老李,今兒還是那家如何?”有人圈着李哥。
“好啊,那娘們兒,嘖嘖,真是夠味兒……”李哥嘖嘖咽了口水,眼珠一轉,看到蕭生正要走出去,忙把他叫住,道:“蕭生,你也跟我吧,哪裏的娘們真不貴,都他媽水靈靈能擰出水,你這麼一大老爺們別整天悶頭練武,過的跟那廟裏賊禿似的,小心那玩意長時間不用不行了,以後找不到媳婦哩。”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哈哈大笑,軍中都是男人,平時說話向來粗野不堪,蕭生莊戶人家出身,也是習慣了的,嘿地一笑擺手道:“李哥,我回去還有事,你們先去吧。”李哥見慣了蕭生這等摸樣,搖搖頭道:“真是個蕭和尚,走吧。……”說著,跟着一群人離開比武場。
蕭生待他們都走光了,把那些器械都收拾了,又凝神屏氣打了趟螳螂拳,方要轉身離開,突見呂雲站在不遠處,驚地收了拳法,對呂雲行禮道:“大師傅。”
呂雲“嗯”了一聲,他本來是最後來看場子的,卻無意中遇上了這年輕人,剛才比武場上已經印象頗佳,如今又不急着去尋歡作樂,卻在這裏收拾東西,不由上下打量着蕭生,見其龍行虎步,肌肉如拳頭般一鼓一鼓的,周身散發著無窮的精力,心下頗為讚許,只是面上卻不顯,只點了點頭道:“小子好好做,將來有你的用處。”說著,轉身快步離開。
蕭生聽了大師傅這句嘉許,知道自己得了師傅的法眼,以後必然有青雲之途,歡快地收了家什,走出了比武場。
此時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來,雖然未到宵禁時分,街頭行人已極為稀少,正是深秋時分,忽的來了一陣凜風,淅淅颯颯竟飄起了雪花,那六瓣飛花圍繞着蕭生左右飛舞,忽急忽緩,忽左忽右,時而盤旋,時而凝定……
蕭生一個人走在這街頭上,踏着殘枝落葉,枝葉咯吱咯吱作響,忽然想到已經近月未曾向家裏寄銀子,卻是爹娘不肯,說是讓他攢起來娶媳婦,媳婦嘛,剛才李哥的話盈盈在耳,女人……在他心裏是個極為模糊的存在,他有太多的歲月都消磨在練武場上的汗水裏,生平接觸過的女人只有自己親娘與幼年玩伴鄰家小青子,都是朴樸實實的莊稼女子,他不知道……
蕭生眯起眼,忽然看見街頭近處,一輛車舫在一家掛幌的點心鋪旁正要揚鞭,卻軲轆卻卡在道牙的縫隙處,那車舫的車夫走了下來,想把那那車舫抬起搬開,卻是紋絲不動,不由罵罵咧咧,卻見車舫里走下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皺着眉頭道:“老馬,你嘟嘟囔囔什麼呢,讓主子聽見了,還有命沒?恁地還沒弄好?。”
那老馬見了那丫頭,倒是收起了粗色,躬身道:“玉兒姑娘,還叫主子得知,這車軲轆卡在曹里了,我一個人弄不了的。”
那玉兒眉頭皺得更大,看了看那車輪,又望了望瘦小的老馬,果然是抬不動的,不由望了望街頭,卻見不遠處一個彪形大漢,服色卻是御林軍的摸樣,不由大喜,對着蕭生道:“喂喂——喂喂——”
剛才光景蕭生已見得了,本是想幫忙的,卻見那丫頭居然大膽地向他主動招呼,不由吃了一驚,但是還是走了過去,道:“姑娘。”話音未落,那玉兒掐着腰道:“你是個侍衛吧?不錯不錯,快過來幫我們抬抬這車。”說著,指着車軲轆卡槽的地方。
蕭生聽了這話,心中暗奇,他雖然只是一個下層軍士,但是御林軍作為皇家衛隊,地位比一般軍士要高得多,何況即使普通軍士,也不是一般富家所能指揮的,這卻是何等人家,居然敢對皇家侍衛意氣指使?
他皺了皺眉,但是依然走了過去,一隻手便把那車舫抬起,老馬見他如此神力,不由嘖嘖稱奇,連忙蹲下來把那卡槽卸下,又迅疾按了上去,不過片刻功夫,車舫倒是修好了的。
玉兒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對蕭生道:“喂,小子,你力氣倒是大,謝謝你啊。”說著,一雙玉手把那銀子託了出來。
蕭生“唔”了一聲,道:“罷了,不值得什麼。”說著也不接過銀子,便要轉身走開,便聽玉兒道:“喂喂,別走啊,你這傢伙還挺倔的……對了,你哪個營的?”
蕭生聽她這話,似乎對御林軍的建制竟十分清楚,心中更是詫異,抬頭去看那車舫,恰好車簾一掀,藉著鋪里遙遙傳來的燭光,露出一張芙蓉秀臉,寶髻松挽,鉛華淡妝,面如凝脂,俊眉修眼,也許不是絕色,卻因冰清玉潤帶着那高華的書卷之氣,讓這個人燦如春華,皎如秋月,如仙如詩,難描難畫……
若不是這黑漆漆的夜,這飄灑的雪,這站着丫頭與車舫,蕭生幾乎以為天仙下凡,神仙降世,忽然血液凝固,神魂出竅,怔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