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思謀
到了閨房,清婉着小丫頭子擺好筆墨,英姑親在芙蓉泣露的端硯里滴入清水,研磨出濃濃的墨汁——由於學中醫藥的緣故,她的毛筆字寫得還湊合,即使是在這個朝代,也勉強能拿得出手來。清婉開了一張固本培元的方子,着秋杏按方取葯,煎了供傅夫人服下。並囑咐道:“今日我開方一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表姑奶奶跟姑老爺那邊,更是一個字也不準說出去。”
秋杏是傅夫人的貼身丫鬟,雖對小姐今日的言行有些差異,但是也明白小姐都是為了夫人好,再看到清婉一反往日的文雅溫順,言語篤定威嚴,越發不敢怠慢,忙答應着出去了。
清婉又吩咐英姑道:“你去看看焦媽媽,該吃午飯了,讓小廚房做幾個精緻小菜過去,她主持家務辛苦。再請她下午務必過來一趟,我有事商量。”英姑趕忙答應着去了。
清婉簡單地用完了午飯,躺在橫榻閉目養神,腦子卻沒有休息,她在考慮自己目前的處境:
既然已經穿越到了這裏,短期內也不可能回去,那就要好好考慮一下自己在這兒以後的生活了。從自己穿越來之前的清婉因為一副葯而昏迷喪命,再到今日看到的傅夫人的飲食,都可以初步斷定有人在有計劃地要這兩母女的命,自己現在到了這裏,若是不小心謹慎,指不定什麼時候也成了冤鬼。看今天傅夫人的態度,還是比較傾向於將家務交付吳良夫婦,但是這對夫婦又恰恰可能是這下毒的背後指使之人——因為只有他們才有動機。所以,要想保住小命,首先就是要拉攏同盟軍,形成跟對手對抗的態勢,將家務大權拿過來,而焦媽媽無疑是最佳人選。焦媽媽現在管家,自己又是家裏的大小姐,雖然年方九歲,尚未及笄,但是自己有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經歷呀。必需跟焦媽媽好好商量一下應對之策,自己也要樹立起小姐的權威來,不能讓大傢伙兒覺得自己是個受氣的大包子,撐不起檯面來,誰想怎麼揉捏都行。在二十一世紀,她可是獨立自主慣了的,出身農村,凡事只有自己努力去做才有成功的指望,沒有別的可以依靠,現在到了這龍天王朝,她決定繼續發揚努力奮進的精神,積極改變自己的處境。
今日自己給傅夫人把脈開方的時候,看眾丫鬟僕婦們吃驚的神情就可以猜到,以前的清婉小姐是不懂醫術的,這該怎麼解釋呢?還有以後的日子裏,自己少不了還會流露出二十一世紀的痕迹,總得想個法子搪塞過去。對了,今天去向傅夫人請安的時候路過佛堂,裏面佈置的倒也乾淨,這說明這兒的人是信佛的,這樣的話……
清婉心裏有了主意。
一時,英姑陪了焦媽媽進來,清婉起身讓座,焦媽媽快步走過來,拉住清婉的手說:
“姐兒,看你今日氣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清婉看她眼下一圈烏青,面帶倦容,滿眼紅血絲,便知辛勞,道:“婉兒已經沒有大礙了,請媽媽放心。媽媽主持家務辛苦,也要注意休息是。”
焦媽媽忙道:“姐兒這是說哪裏話來,我早年蒙老爺夫人恩惠,拚死也不能報答其萬一。”
清婉含笑吩咐小丫頭子端上茶來,便道:
“你們都下去吧!我跟焦媽媽、英姑有話說。不得吩咐不準進來。”
眾人答應着退下了。
清婉鄭重道:“媽媽一向疼我如親生女兒,現在母親病重您又挑起持家重任,婉兒有事,也只能對您老說了。”
焦媽媽與英姑聽她說得鄭重,也不免肅然。
“那日我喝了葯昏迷過去之後,感覺自己被幾個牛頭馬面帶到了一條偏僻的小路,周圍霧氣蒙蒙,看不真切,只覺清冷異常,偶爾還有驚鳴與哭叫,也分不清是人是鬼。”清婉小心道。看着焦媽媽與英姑的表情越來越驚異駭然,心裏不免有些歉然,但是沒有辦法,如果說自己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估計倆人更害怕,說不定會嚇暈過去,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編點她們能夠理解得了、能夠接受的說辭吧。
“沿着小路走,盡頭是一座城池,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酆都城。”清婉繼續編。
“酆都城?那是閻羅神君的所在呀!”焦媽媽驚呼。
“是,在那裏,我遇到了已經去世的父親。”清婉注意着焦媽媽跟英姑的神情,為了避免萬一自己編的太過火把倆人嚇壞了,她需要根據她倆的反應隨時調整故事的恐怖程度,最好是讓她倆感覺匪夷所思但還不留下心理陰影。
這時候,倆人的嘴巴已經張的可以吞下一個雞蛋。
“他跟我說,我陽壽未盡,不能去閻羅王那裏報到,就攆我回來了,讓我好好繼續傅家的產業,不能讓別人霸佔了去。他還說,我以前性子太過柔弱,這次回來,他特意求了閻羅神君,賜我一粒神丹吃了,說是能讓我性情剛強一些,免得受人欺負,還說能增長我的見識什麼的,迷迷糊糊地記不太真切了。”為了不嚇壞這兩個“同盟軍”,清婉決定講故事簡單帶過,只撿核心的意思說了。
“阿彌陀佛,這真真是菩薩保佑了,我這就去給菩薩上香去!”焦媽媽平日裏便潛心禮佛,今日聽了這樣的話,愈加驗證了佛經里所說的因果循環之事,不疑有他,雙手合十念佛道。
英姑雖然機靈,但到底年齡幼小,哪聽過這樣的故事。只是愣愣的,聽得焦媽媽如此說,才反應過來,驚魂不定道:“小姐這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英姑跟焦媽媽一起去上香。”
清婉鬆了一口氣,以後自己再做出什麼跟以前的小姐不一樣的事情來,也有理由解釋了。
喝了一口茶,清婉繼續道:“焦媽媽,您也覺得我那日吃的葯里有古怪嗎?”
“我不懂醫術,但是姐兒那日吃完葯之後不到半個時辰就昏迷不醒,事情確實古怪。只是那汪大夫也是慣來府里看病的,難道有什麼緣故不成?”焦媽媽道。
“是呢,小姐前幾日吃的葯都沒事,風寒還漸漸好了,怎得吃了那一劑葯之後就出事了呢?奴婢也覺得事情古怪。”英姑說。
“那日的藥渣可還留着?若留着就拿來我瞧,說不定有什麼線索。”清婉說。憑着自己中藥學的功底,從藥渣里找出點痕迹來應該不難。
“姐兒懂得醫術?”焦媽媽很是驚異。以前的小姐可是只懂琴棋書畫,對於別的從未涉獵。
“媽媽不知道,今天上午小姐還給夫人把脈開方子了呢!”英姑道。
“呃……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就會了,不知是不是那裏神丹的緣故。”清婉低頭喝了一口茶,多少有點心虛,畢竟,自己不習慣騙人,雖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心裏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一定是的。謝天謝地,姐兒會了這醫術,夫人的身體就有指望了。”焦媽媽如今對清婉講得故事已是深信不疑。
“那藥渣我留着呢。自那日小姐昏迷之後,為了以防萬一,我將藥渣偷偷地藏在了我的床底下。”英姑道,轉身去取。
一時英姑將裝在藥罐中的藥渣取來,清婉仔細辨別味道,片刻后抬起眼來,杏目圓睜,面帶寒意:
“怪道呢,原來如此!”
清婉仔細辨別了藥渣,發現那是一味驅風散寒的方子,但在其中發現了甘遂,與藥方中的甘草應了十八反了,甘草是一味調和的中藥,甘遂卻是性苦寒有毒,兩者相剋,輕則中毒昏迷,重則斃命。
“這下藥之人,當真是喪心病狂了。”焦媽媽狠聲道。
“媽媽覺得我們該如何辦?”清婉問道。自己初來乍到,不了解這邊的規矩。
“這藥渣自然要留好,再就是着人把汪大夫叫來對質,還有那藥方也要留着。”焦媽媽不愧辦事精幹,邏輯清晰。
“那日汪大夫是賈媽媽領着來的,方子也是開好之後賈媽媽派人抓的葯,此事恐怕她也脫不清干係。”英姑道。
“賈媽媽?可是今天上午在母親處說起的那個讓在燕窩中加牛乳的賈媽媽?”清婉問道。
“不是她是誰!”英姑恨恨道。
“這賈婆子是表姑奶奶的陪嫁,只怕這事兒表姑奶奶跟姑老爺也脫不開干係呢。”清婉說。
“可不就是他們!自從老爺去世后,就整天烏眼雞似的瞧着咱們。以前還以為他們不過是貪圖咱們傅家的財產,做事刻薄些罷了。現在看來,心腸竟歹毒至此。可憐夫人還想着將小姐你託付他們照顧呢,誰知他們竟如此心狠。”焦媽媽道。
“說起母親,還有一件事要說與媽媽知曉。母親的病是肝氣鬱結、血亡精盡之兆,忌進食牛乳、豆漿等物。一旦吃了,會精神萎靡、神志不清,加重昏迷。但是今天我看那些婆子們給母親準備的食物竟然是牛乳燕窩,這不是要母親的命嗎?”清婉正色道。根據現代醫學知識,肝性腦病的患者進入昏迷期后嚴禁攝入蛋白質,因為蛋白質分解成氨基酸,由於代謝不出去,會加重血液的毒性,加速患者的死亡。
“竟有這種事?小姐你是如何知曉的?”焦媽媽大驚。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覺醒來就感覺腦子裏面有了這些醫術的信息。可能是父親給我的那顆神丹的作用吧。”清婉低頭喝茶,說謊騙人不免有些心虛,雖然只是善意的謊言。
“聽那些婆子說,大夫原先說的是讓夫人吃燕窩,沒說要加牛乳的。後來賈媽媽說牛乳燉燕窩更加補益,她們才做給夫人吃的。”英姑向焦媽媽解釋。
“老身不懂這些醫術上的事兒,這才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焦媽媽連連跺腳,向清婉道:“小姐如今既懂得了醫術,那夫人的情況可好?可有指望康復?”
清婉不禁垂下淚來:“我懂的醫術也是有限。今兒個上午給母親把脈,發現已是油盡燈枯之兆了,我就算拼盡全力,最多可保她老人家三個月的性命,減少她的一些苦痛而已。”
焦媽媽聞言,不覺淚如雨下,英姑也嗚嗚咽咽哭出聲來。
許久,主僕三人才安靜下來。焦媽媽老成持重,說道:“如今小姐既得了老爺的囑託,老身就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保住小姐,不能讓別人奪了傅家的家產。昨日幾個外庄的掌柜來報賬,姑老爺就在邊上有些言語,只是礙着夫人跟小姐還在,不敢太過放肆罷了。這甘遂、牛乳之事,必跟他脫不開干係。英姑,你且親自去找那賈婆子,問她要來汪大夫開的藥方,我馬上着人請這汪仁過來,對峙之後,咱們就去報官,請衙門查辦他個毒害人命之罪。”
清婉不禁慨嘆,這焦媽媽幹事確實幹凈利落,有她主持家務,看來不會有大的問題。
英姑趕忙答應了出去。打開房門,只見眾丫鬟僕婦都在紫藤架下的走廊上候着呢,見了英姑出來,早有婆子上來道:“回英姑釀的話,昨日安排今日去請大夫給小姐瞧病,陳七如今已把大夫請來了,在二門外候着呢,請姑娘示下,是這會兒領進來嗎?”
英姑想了想,說:“我且有事要辦,焦媽媽在裏頭呢。你們把大夫領進來吧,記得要悄悄的,不準說出去。還有,賴媽媽你請陳七再辛苦一趟,去請汪大夫過來,就說家裏有人請他瞧病,務必請他親自過來。”
一時,眾婆子引了大夫進來,焦媽媽服侍清婉躺好,放下紗帳,僅露出手腕在外,腕上又擱了一方極薄的白色絲帕。唉,這就是古代的規矩,小姐的模樣不能隨便讓人看到,即使是瞧病,也要顧及男女之防,不能有肌膚的碰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