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閣5 我就是靠山

位於地下的陰暗房間裏，凝夏和弟弟妹妹依偎在一起，擠在角落裏。

她抬起一隻手，掐算着出去的日子。

“還有……四天，我們就能離開這間房間了。”

“堅持住。”

說完，胸口有些發熱。

手伸進衣襟一摸，原來是防禦法器在發熱。

環視四周，見沒人注意自己，凝夏埋着身子，偷偷摸出法器瞧了瞧。

還沒看出個什麼名堂，一縷白煙突然從中竄了出來。

她以為法器失控，為了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安全，下意識把它從衣襟里扯了出來，碰到了地上。

“哐啷”一聲，守在外邊的幾名修士聽到了聲響趕忙開門走了進來。

“是誰？”

“別在背地裏搞小動作，站出來！”

見自己好像闖了禍，凝夏緊緊抱着弟弟妹妹，不停地往後縮。

這時，法器上的白煙越來越濃。

凝夏這才察覺出，這是塗山夕霧的妹妹塗山夕沄的氣息。

白煙往上延伸，透過牆面去到了地上，變相暴露了房間的位置。

幾名修士見狀，暗道不好，連忙施法企圖打散白煙。

法術撞在牆上，引起劇烈的震動，嚇得房間內的半妖驚叫連連。

一名修士察覺出不對勁，“這震動……不像是我們的實力能引發的。”

剛說完，“轟——”的一聲，房頂被外力掀開，光線撒了進來。

修士和半妖一齊閉眼。

適應了一會兒，抬頭一瞧。

看到身後八尾齊開的塗山夕沄懸在半空，低頭注視着這裏。

塗山夕沄抬手輕輕一揮，靈力把房間的牆面盡數轟開，半妖們終於沐浴在了久違的陽光下。

凝夏趁亂把法器撿回來重新塞進衣襟，抬頭欣喜地喊道：“夕沄姐姐！”

在城外分別後，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塗山夕沄了。

塗山夕沄本是想回應，想到自己正在模仿話本里的反派行事，必須得高冷下去。

輕點了頭，用靈力把凝夏和弟弟妹妹帶到身旁。

房間裏餘下的半妖，和帶着禁錮的半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好羨慕她們有強大的依靠啊，不用捨棄自尊卑微地活在這座城鎮。

傷感之餘，塗山夕沄的話傳入所有半妖的腦海中。

“我不管你們是想活成人還是妖獸，想拾回尊嚴挺直腰桿活的，一盞茶的時間內向我證明你們的決心，我可以帶你們走。”

“機會只有一次，過了時間，就算你們死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為之憐憫半分。”

最後一個字收音的瞬間，就有半妖扔下了手裏的東西，十指緊扣着脖子上符文流動的鐐銬，眼眶含着淚，朝天大聲宣洩着她的決心。

“求您帶我走！”

“我也想……我也想像個人一樣自由地活着！”

有了她這句話，其他半妖陸續宣洩着自己的決心。

對尊嚴、自由的渴求聲不絕於耳，讓城鎮裏的人物為之心顫。

被叫過來抵擋大妖怒火的城主顫顫巍巍地走到塗山夕沄能看到的抵擋，躬身行了個大禮。

“我……我是這裏的……城城……城主，不知閣下叫……叫我來是為了這些半妖……嗎？”

塗山夕沄掃了他一眼，從他身上沒有感到任何靈力的波動。

凡人？

她打從心底地冷哼了一聲。

“人族修士當真是沒有任何膽量，竟拉了個凡人過來背鍋。”

低頭看着纖長的手指，“也罷，我盡量不弄死你。”

城主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朝着她一個勁地磕頭。

“大大大……仙女！仙女饒命啊！”

“瞧把你嚇得，這點膽子還做什麼城主？”

塗山夕沄收了遍佈天空的靈瞳，繼續說：“你還有用處，我不會馬上殺了你。”

“不過，得讓你們受點懲罰。”

說完，她用靈力強行開了所有半妖身上的鐐銬，又馬上綁在了城主和人族修士的身上。

刻在鐐銬上的符文重新流動，眾修士的靈力瞬間被壓制，與凡人無異。

沒了靈力支撐，御的劍與符通通落到地上，成了沒有回應的凡物。

他們驚慌地摳着鐐銬，奈何指頭摳出血也無法撼動半分。

沒了靈力，眼前的大妖不就能隨意處置他們了？

前所未聞的驚慌感遍佈全身，他們像受了驚嚇的兔子亂竄。

塗山夕沄神情冷漠地俯視着，“害怕嗎？”

“半妖們就是在你們的‘庇護’下過着心驚膽戰的日子。”

“給不了半妖們自由，又何必以庇護的名義剝奪了他們的尊嚴？”

“閣下此言差矣。”遠處傳來熟悉的男聲。

塗山夕沄循聲望去，看到了前些日子來過的那名元嬰修士。

後者面帶虛假的笑容。

“可就算如此，半妖們不也過上了安穩的日子么？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如若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們可以離去，我們並不會阻攔。”

“然而他們並沒有離開，這就說明，他們是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塗山夕沄眸光宛若寒冰。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實力，沒有靠山，為了活命才不得不放棄了尊嚴。”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他們的靠山，他們自然不用再過上這樣生活。”

“另外……你說沒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事情？好啊，我來幫你應證這句話的虛實。”

銀眸中閃過濃烈的殺氣，一隻靈瞳出現在了元嬰修士的額頭上。

靈瞳眨眼的瞬間，元嬰修士的靈脈一寸寸被殺死淤堵。

他連忙掐訣與之對抗，奈何塗山夕沄身為妖獸始終要強他一分。

沒過多久，他的靈脈全被塗山夕沄封印，從空中跌到地上，模樣很是難看。

塗山夕沄輕蔑地瞥向他，“未來二十年裏，你都會像個廢人一樣。”

“你瞧，我大發慈悲地饒你一命，只是讓你失去靈力成了隨時可任人宰割的廢人而已，你可得帶着對我的感恩努力活下去。”

“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了，不是么？”

“也不對，如此的你，說不定在險象環生的修仙界活不過二十年。”

元嬰修士趴在地上，表情在塗山夕沄的一句句話語下變得猙獰。

他很想反抗，很想把心裏的不安和憤怒通通發泄出來。

但是他不敢。

因為他現在是個凡人都能打死的廢人，只能捨棄尊嚴匍匐在強者腳下。

活在城鎮裏的半妖們曾經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宛如具有觀賞性的牲畜，成為旁人飯後談資的對象。

沒有在他脖頸上掛根繩子，已經是塗山夕沄最大的仁慈。

被尾巴纏着懸在半空，但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趙菡芊直直盯着塗山夕沄的背影咬着手指。

沒想到與她相處時經常呆萌的大妖竟然有這麼……這麼……

偉岸的一面！

她如果是半妖的話，一定會心甘情願地追隨大妖吧！

等等……誰說只有半妖能追隨大妖了？

反正她是個到處溜達的散修，沒有歸處。

她想救治被遺棄的無法在外生存的靈獸，而大妖想要救助的是想要獲得與常人平等的自由、獲得有尊嚴的半妖，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

她、識、字！

大妖一定不會反對她跟着自己的！

這麼想着，她小聲開口詢問：“閣……閣下……”

還沒等她多說幾個字，遠處又傳來別人的聲音。

一共四人，為首的是個三十齣頭模樣的男子，她認得。

正是前段時間成立的宗門聯盟的盟主沈成傑。

沈成傑右手邊有一名隨行化神修士，是前者用大量靈石雇來的保鏢。

沈成傑沒什麼修為，丟在人群里根本不起眼。

奈何，他有錢，特別有錢。

說是修仙界第一富也不為過。

真不知道這錢是哪兒來的。

化神修士身後跟着一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看來是她的弟子。

帶他們過來的，是沈成傑左手邊的傅嚴凱。

沈成傑發自內心的笑了幾聲。

“閣下說的不錯，叫人摒棄尊嚴的庇護根本就是圈養。”

塗山夕沄先掃過他身旁的化神修士。

化神初期……

狂化外加炸一條尾巴，倒是能打過。

但不一定能把底下的半妖都帶走。

她記得話本里的反派，即使劣勢也得讓自己看起來很有氣勢，起一個唬人的作用。

尾巴暴漲一倍，一排密密麻麻的天狐靈瞳出現在她背後形成一堵牆。

而後對上沈成傑的目光，“你們也想體驗一把？”

沈成傑笑得更深了些，“我是來和閣下談合作的。”

“合作？”塗山夕沄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感覺有些稀奇，但也並沒把他的話當真。

沈成傑繼續道：“我名下有好幾處山林擱置，閣下不是正要帶着孩子們離開么？總得尋一處安穩之地，我可以划兩處贈予閣下。”

山林？贈予？

塗山夕沄來了興趣。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閣下，閣下！”趙菡芊喚她。

解釋：“他是宗門聯盟的盟主沈成傑！”

“宗門聯盟……幹什麼的？”塗山夕沄不太能理解。

“嗯……閣下只用記住他很有錢，承諾只有真不會有假！”

塗山夕沄思考了一會兒。

贈予山林對於一隻狐狸來說是有點誘惑。

但她還不知道對方想要從她這裏得到什麼，不能輕易答應。

況且，對方還是人族。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沈成傑臉上依舊保持着笑，“如那位道友所言，我是宗門聯盟的盟主，自然是想和閣下結為盟友。”

“此事一成，對閣下而言無半點弊端。”

“我拒絕。”塗山夕沄斬釘截鐵道。

聽了她的回答，沈成傑神情遺憾地搖搖頭。

兩座山林對於一隻八尾天狐來說果然還是差了點。

他抬手比劃手勢。

“三座。”

“拒絕。”

“四座。”

“拒絕。”

眾人：……

這是什麼奇怪的展開方式……

化神修士“嘖嘖”了兩聲，開玩笑道：“給她不如給我，我無限期當你的保鏢。”

身後的弟子無語地看她一眼，開始拆台：“師尊您這性子，定又是只待上個兩三周就跑去其他地方轉悠，保不齊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他的師尊——宋翛（xiāo），化神中期，是修仙界有名的散修。

無拘無束，行事洒脫。不為修為內耗，不為資源苦惱。

隨心所欲，逍遙自在，永遠不知道她下一刻會生出什麼樣的想法，又會出現在什麼旮旯地方。

就比如，出生在貧民窟里的邢鶴然從來沒想過天上會掉下一個醉酒的修士，更沒想到這個修士趁着酒勁非要收他為徒。

更更沒想到，宋翛一直把他帶在身上是因為……

想讓他努力修鍊好掙靈石供她逍遙。

而現在，宋翛見到了一個行走的靈石山沈成傑，正在努力在其身上多撈點靈石，以保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陷入貧窮的疾苦中。

“而且……”邢鶴然繼續說：“您不是已經忽悠過來兩座山了么？”

“小鶴然別打岔，為師這是在給你的未來做準備。”

“弟子不信。”

“不信拉倒。”

“還有，師尊能不能不要再用奇怪的稱呼叫我，外面人多……”邢鶴然音量低了些。

他實在是……

丟不起這面子。

宋翛後退半個身位，故作誇張拉高音量，“小鶴然說什麼？我沒聽清，大聲點！”

邢鶴然：……

師尊一定是故意的。

此時，沈成傑已經加碼到了十三座山林。

不過通通都被塗山夕沄拒絕了。

在加碼到第五座時，塗山夕沄就想明白了。

不就是座山么，搶一座不就行了？

修仙界又不是獨屬於誰，管它資源還是山林，全靠實力搶。

她好歹也是元嬰修為的八尾天狐，總能搶到一兩座。

因此沈成傑花錢買山林的行為她很是不解。

果然，人和妖獸的思維是有壁的。

就在沈成傑準備繼續加碼時，塗山夕沄終於換了台詞。

“我……拒絕和你結盟。”

她是真不懂結盟能幹什麼。

稍後，她的腳下出現一道白色的陣法。

是她在沈成傑加碼過程中偷偷用靈力佈下的。

縷縷白煙從中飄出，縈繞在場內所有想要和她離開的半妖身上。

合著凝夏她們，一共三十二隻半妖。

最大的骨齡二十，最小的還在襁褓中。

由於一直佩戴着壓制靈力的鐐銬，當中修為最高的也只有築基中期。

陣法閃爍，三十二隻半妖瞬間消失。

而後，她和趙菡芊的身形才跟着消失。

直到陣法消散，全過程不到三個呼吸的時間。

所有人都沒有意料到，除了……

“看我幹什麼？”被沈成傑等人注視的宋翛聳聳肩。

“我是察覺到她在偷偷布傳送陣法。”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只負責保護……沈盟主的安全，不負責捉妖呀。”

“除非……沈盟主再給我兩座山頭，我這就把她抓回來！”

沈成傑擺手。

“不用了，此事不急。往後我會慢慢讓她明白聯盟存在的意義，以及她能夠從中得到的好處。”

“誒、誒？我急，我急啊！”

——————

翛xiāo，意思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