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開一個省的海
面對刑部尚書張孟男的發問,申時行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
“太祖實行海禁之策,為的就是防範倭寇。今倭寇雖然還有襲擾,但規模已遠不及嘉靖年間,不足為懼,但終究還是有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全面開海,難免給予倭寇可乘之機。亦或是給了叛國之人勾結倭寇的方便。”
“然,沿海走私,愈發猖獗。民間常說,出了海之後,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海瑞第一道奏疏中陳明的那個案子,就是例子。若是朝廷不加以管束,難免還會發生類似的事。”
“況且,開海徵稅,也確實有利於充盈國庫。張元輔在世時得以推行一條鞭法,就是得益於先帝在位時的開海所得。”
申時行面向朱翊鈞,躬下身子,“陛下,依臣愚見,海不能全開,亦不能全禁。”
朱翊鈞聽着申時行這模稜兩可的話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不全開,當如何開?不全禁,又當如何禁?”
“回稟陛下,我大明海疆遼闊,沿海百姓,何止百萬。若是全面開海,屆時倭寇趁機襲擾,沿海百姓必然受災。”
“若是全面禁海,海疆遼闊,朝廷難免有疏漏之處,難以處處設防,時時核查。”
“先帝在位時開海,選取福建漳州府月港,以海防館管理民間船隊以及徵稅。漫長海疆,也僅此一處而已。”
“臣以為,可選取一省為試點,全面開海。若是行之有效,則繼續推廣。若是弊病百出,則再行商議,也不至於危害整個沿海。”
“選哪一個省為試點?”朱翊鈞問道。
申時行沒有明確回答,因為,這是個得罪人事。
無論選哪一個省為試點,必然要設立市舶司,設立海防館,那個省的走私肯定是沒戲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還活着,但錢沒了。
斷人財路,人家不得跟你玩命就不錯了。
因此,申時行沒有明確答覆,“選何地為試點,臣才疏學淺,不敢妄加斷言。唯有陛下吩咐,臣定當儘力。”
朱翊鈞知道從申時行這個老狐狸嘴裏是問不出什麼,轉而看向其他人。
“申閣老的話,你們也都聽到了,可有合適地點?”
申時行不願意碰這個霉頭,其他人自然也不願意碰這個霉頭。
可這事,終究還是得有人出頭。
讓皇帝當這個惡人?
不合適,更不可能。
讓其他人當這個惡人?
人家家鄉又不靠海,人家犯不着趟這個渾水。
在場的都是人精,都沒有必要弄那一套彎彎繞,約有片刻,次輔王錫爵站了出來。
“回稟陛下,依臣愚見,莫不如選取福建為試點。”
“福建多山,百姓生活不易,多有出海討生者,海商、船隊眾多。”
“張元輔生前推行變法,亦是先以福建為試點,福建也有類似經驗,就算出現什麼差錯,他們也有跡可循。”
“此次事件又以福建而起。有始有終,方為圓滿。”
王錫爵說這話,就是奔着得罪人去的,可他也不怕得罪人。
王錫爵不似申時行那種八面玲瓏,他是有點像高拱那樣憤青的韻味,敢說,敢幹。
當下的情況,就兩種,要麼全面開海,要麼全面海禁。
申時行好不容易設法拿一個省做試點,終歸是就苦一個省的海商,其他沿海地區不是還沒事嘛。
那苦誰呢?
最好的選擇,就是事發地了。
苦一個省,總好過苦整個沿海呀。
對於次輔王錫爵選擇福建作為試點,朱翊鈞並沒有感到意外。
沿海的省份多了,他們若是面對皇帝,會空前的團結,可真的涉及到自身利益,那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那就依王閣老所言,如張元輔推行變法時那般,選取福建為試點。整個福建,全面開海。”
“至於市舶司、海防館如何設置,諸位愛卿,有何良策?”
市舶司古來有之。
海防館在嘉靖年間就有了,隆慶年間接着用,福建漳州府月港的海防館現在還運行着呢,都是現成的例子。
朱翊鈞之所以這麼問,就是為了把自己從開海這件事情中,抽出來。
選試點也好,機構設置也好,你們說,你們辦,我什麼也不不管,什麼也不問,這裏面可沒我朱皇帝的事。
要落水,落他們。
要着火,燒他們。
要勒脖子,也勒他們。
衙門、官員,終究還是吏部的事,吏部不能推脫。
吏部尚書楊巍低身奏報,“回稟陛下,在福建,市舶司先後在泉州府、福州府設立,后因倭寇襲擾頻繁而廢除。”
“海防館自隆慶年間在月港設用,至今仍在理事。”
“既然以福建為試點,全面開海,莫不如在臨海的福寧州、興化府、泉州府、漳州府,皆設立海防館,在福州府設立市舶司,總理福建開海關事。”
“將原月港海防館的發放船引的職權收歸市舶司,凡是福建出海之船,皆由福州市舶司發放船引。”
“各地海防館,負責出海船隊的船引核查,收稅,核對航海路線、日期、出海人員,以及檢查船隊中是否夾帶有違禁之物。”
朱翊鈞點點頭,“可。市舶司總理開海關事,給關防,各海防館不給關防。”
吏部尚書楊巍接着奏報,“原海防館之官員由福建各府衙的佐官員輪流充任,今新增三處海防館,若是還靠福建各府衙的官員充任管理,怕是人手不足。”
朱翊鈞覺得這倒是個建立現代海關的契機,“那就不要再用當地府衙的官員了,全部由吏部選派。”
“至於官員品級及官職名稱,各海防館皆設推官主理,正七品;設督餉主簿一人,負責徵稅,船政主簿一人,負責核查出海船隊,皆為正九品。另配備餉吏、書吏,和一百名兵丁。”
“市舶司照舊例,設提舉、副提舉,以中官為總管。”
朱翊鈞設置的海防館,全都是按照隆慶年間那一套來的,只是更為細化。
隆慶開關后,以漳州府月港的海防館負責民間船隊事宜,直到萬曆二十二年,為了防止海防館官員與當地海商勾結,故從福建各府中輪流抽調官員前往月港督餉,海防館也因此更名為督餉館,專職負責對外貿易。同時,配置專職的稅務官。
除此之外,明朝還先後頒行了相關的稅務法規。
隆慶開關,雖然只開了漳州府月港這一處,但意義重大,因為海防館(督餉館)這一整套管理機制,可以說是海關的雛形。
海防館,萬曆二十二年更名為督餉館,一直存在,直到明朝滅亡,但就明末那種情況,督餉館已經是形同虛設。
朱翊鈞現在設置的海防館,基本上就是搬着隆慶年間那一套來的,只不過就是順着海瑞上奏全面開海這件事,與群臣商議,將範圍擴大到了整個福建沿海。並不是想當然的就開海。
不過對此,朱翊鈞已經很知足了。
海上的蛋糕那麼大,手裏多上那麼一點,總是好的。
儘管增設海防館這個事,是群臣商議出來的,朱翊鈞極力淡化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可,畢竟是動了別人的蛋糕,所以,緊接着,朱翊鈞又在皇宮中安排了一次全面的大掃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