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非我
一個長久身處黑暗的人，在遇到光明的瞬間一定是欣喜的，卻又會因為過於突然而無法直視。
墨容卻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死死地盯着遠方那黃豆般不斷放大的光點，生怕它從自己的眼前溜走，讓自己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他加快步伐，匆忙邁步，拔腿狂奔。
遠方傳來的暴亂聲響越加清晰，腳下的地面也不再平靜，它似乎因為遠方的戰爭而顫抖。
震幅越來越大，幾乎已經變成了阻擋墨容前進的主要因素。
終於，他停了下來，雙瞳赫然收縮。
先前如黃豆大小的光芒此刻映在他的眼中，已然能照亮半個世界，可隨之帶來的卻不是溫暖，是一種如墜地獄的刺骨冰冷。
那道光芒，來自輻光。
“殺！殺了它們，世界屬於暗影——！”
“撕裂它們的肉體！吞食它們的靈魂！世界屬於暗影——！”
“殺殺殺殺殺殺殺——！”
原先入耳的晦澀嘶吼聲在這一刻變得清晰可聞，每一句、每一個字所含的殺氣滔天，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
音浪如洪流，不斷推動着他僵硬的雙腿向前邁去。
“怎麼會......怎麼會是輻光？！”
神戰記憶再度湧現，他明明記得無恙走出的是白王才對，怎麼輻光還是被放了出來？
難不成那一戰的結果，是以平局或是失敗告終的？！
墨容沒有注意到自己此時的情緒。
即便是先前面對輻光他都沒有生出恐懼，可這時只是遠觀，便已經被駭然所支配，心生退意。
“喂！你在幹什麼！難道你要做一個逃兵嗎！”
“殺！蛾族要殺！逃兵也要殺沒，沒有臣服於暗影的蟲子，都要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墨容回頭一看，竟是幾個比之去騎士那般高大的黑色蟲子，揮舞着手中的骨制武器朝着自己奔襲而來，殺氣騰騰，好像真的把他當作了目標。
也不知事出何因，那幾隻蟲子的威脅當真奏效了，墨容的雙腿竟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前邁步，跟隨着身旁掠過的眾多巨蟲向前方奔去，軀體竟開始發熱起來。
他感受到了號召，一個強大到讓他無法拒絕，讓他肝腦塗地的存在的號召。
方才感受到的冰冷被瞬間驅散，墨容此刻才發覺，周身的黑暗是如此的溫暖，令他沉溺，而遠處的光亮卻如同利刃，不斷划傷他的肉體。
於是，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與狂躁，嘶吼出聲：
“世......世界屬於暗影——！！！”
“殺殺殺——！！！”
光與暗的軍團像是兩條奔流而下，即將交匯於主幹的支流，不斷碰撞，濺射。
黑暗變得不再深邃，光芒也變得黯淡下來，兩者交織相融，化作一大片血色。
墨容拼盡全力揮舞着骨釘，眼帘像是上了層紅色的幕布，一切都變得模糊，身體不斷被內心湧起的殺意驅使，即便感受到了疲乏他也仍舊奮力揮舞着。
直到一枚光釘穿透他前方巨蟲的身體，帶着血跡向他衝來時，他這才有所改變。
暗影披風！
墨容心裏默念一聲，徑直朝着那枚光釘撞去。
噗嗤——
悶聲響起，血花飛濺，那枚光釘沒有絲毫停留，攜着一往無前之勢再度向著他身後飛去，好像剛才所行之事對它來說，稀疏平常。
墨容此時的眼瞳早已放大，逐漸渙散。
他的腳步踉蹌，緩緩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身子左側的心臟部位，赫然有一個拳頭大小的駭人血洞，正不斷向外滲出鮮血。
撲通！
“我......我怎麼受傷了？”
墨容無力地栽倒在地，頭顱側向一旁，眼裏滿是疑惑。
隨着眼帘上蓋的‘紅幕’逐漸褪去，視野變得清晰，他這才發覺有無數雙眼睛正在與自己對視着。
它們的姿勢與自己一樣，胸膛貼地，脖子歪扭，但跟他又有些不一樣。
它們都死了。
一雙雙失去神彩的空洞眼睛仍舊訴說著生前的不甘，以及死亡那一刻的怨念。
最後，還有一絲深藏眼底的恐懼與懊悔。
一對對蟲足仍舊前赴後繼，將那些墨容看着的屍體踩地血肉橫飛，踩成了一灘爛泥。
他不忍直視，撇過目光，盡最後地力氣抬起頭顱。
他想在臨死前看看，到底是誰殺了他。
光釘仍舊在穿梭着，像是如入無蟲之境，又好似死神的鐮刀般不斷收割着黑蟲們的生命。
直到它突然被一隻爪子抓住，稍稍用力，便被捏成齏粉消散。
那隻蟲子的身軀並不算特別龐大，但三對附肢卻異常粗壯，背上有着一層極為堅硬的灰質盔甲，模樣普通，對開雙孔的面具下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瞧見隱約縈繞着他身軀一縷縷黑氣——
純粹而濃郁。
“馬科斯，你的對手，是我！”
一聲如同春雷炸響般的暴喝聲自蟲群擴散開來，緊接着那隻大蟲便自其中衝出，向著上方攻去。
霎時間，多枚光釘再度襲來，卻在觸碰到他之後融進了他的身體，下一瞬又從其身後出現，穿了過去。
此時再向那大蟲看去，他的周身已然沒有了黑氣，而他早已通體漆黑，只能偶爾看到反射着光亮的瞳孔。
“將軍！是將軍！將軍向它們殺過去了！”
“將軍沖在陣前，我們可不能落太后了！都給我沖！”
“殺殺殺！有了將軍，它們怎麼會是我們的對手，殺殺殺殺——！”
“世界屬於暗影——！！”
大蟲的出現讓攻勢有所緩和的黑蟲大軍再次躁動，氣勢澎湃地向前碾壓衝殺，遠遠看去，黑暗的支流竟一度沖歪了光明。
“馬科斯，馬科斯，我早該想到是馬科斯的。”
“畢竟除了他，還有誰能在戰場上那麼如魚得水......”
墨容看着天空上交戰的兩個身影，除去馬科斯外，另一個他也認出來了。
那個身形，除去骨化的肢體外，幾乎與深淵下捧着黑泉、靠在石壁上的巨蟲一模一樣。
眼皮愈加沉重，墨容再沒了力氣思考，目光下墜，停留在自己身下的血潭上。
藉著光芒，他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