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指路明燈（20）

地上跪着的人實在太過微小，恍若堆疊的穀粒，她本該沒有細細觀察的慾望。這很正常。

但是，姜好的視線偏偏落在人群的最前方，那位垂首行禮的首領身上。

她安靜跪着，與其他人相比少了幾分熱忱，眼眸里並沒有泛濫出的慾望。

姜好甚至覺得這人對她並未有絲毫敬仰。

怎麼會，她可是神，出口為真，定人命運的神！

神降下雲端，彎了腰，肆意地向這位首領展示神明的力量。

她隨手一指。被收割完畢只剩下秸稈的作物再次生長，眨眼間，被穗果壓彎了腰。

她輕吹口氣，枯木未等春來便長了新葉，結下花苞。

但那個首領的眼神依舊露出欽慕，哪怕周圍人皆跪倒、高呼她的威名。

“你想要什麼，信仰我，我都能滿足你。”

神從未受過如此挫敗，於是她掐住首領的下巴，與她靠的極近。

首領的雙眸終於泛起波瀾。

她說：“希望您保佑我們四時正常輪轉，風調雨順、家宅平安。”

神不滿的冷哼，這些東西不需要她額外賜福，世界基礎的運轉方式在她的權柄之外。

這不識好歹的首領，居然只希望世界運轉？

於是神變出金山銀山糧食山。

“你難道不想要這些嗎！”

沒有人會拒絕的，神對此篤定。

而首領反問：“你是單賜給我一人，還是見者有份？”

“若是前者，我即便是部落首領，但又如何懷璧自保。若是後者，人人都有的東西，又有何用。”

“今日信徒接受了您的賜禮，那明日、明年呢！有了賜禮，她們不願在工作，那您拋棄我們的日子呢？”

她就差把別多管閑事吼出口了。

她自首領繼位以來，精心安排工作、酬勞，好不容易帶着所有人勤勞致富。偏偏這個不長眼的神明，忽然出現，毀了她幾年的成果。

她給出的東西太多、太好，足以部落所有人不幹活也能生存一年。但正如這個神明忽然出現，她當然也會忽然消失。

作為首領，又怎麼能讓族人陷入神的飼養，這與自取滅亡有什麼區別！

神似乎有所觸動。

她問首領：“那你想要我幫你什麼呢？”

首領皺眉，她只想要這神趕緊滾。

但這話肯定是不能對着她說的，萬一惹怒了她，招來禍事，那她就是全族的罪人。

所以首領換了另一個話術：“如果可以，我希望您體驗一天普通凡人的生活，就和我們的其他族人一樣。”

“您到時候，想必就明白我想要什麼了。”

首領本以為能將神趕走，但神卻一天天留守在部落里，跟隨着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彷彿定居的模樣。

終於，她終於忍不住攔下了正在耕地的神，“你到底想幹什麼？”

雖說兩人的身份是凡人與神明，神動動手指就能將這個冒犯她的人處死。

但是在實際相處中，更霸道強勢的一直是首領。

神倒成了首領指哪打哪都忠心騎士。

就在那日，幹完活歸家的首領極其尋常地收起外套，然後脫去外衣的神端出了兩人份的晚飯。

在她接過飯時，首領習慣地扒了幾口，然後端着碗怔愣當場。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習慣這位神明助理的存在後。

但這怎麼可以？

所以就有了這個對話，首領問她。

“你到底想幹什麼？”

未問出的一句是：“你什麼時候走？”

神也是忽然成為神的。若真要細究，她甚至覺得自己一直在流浪。

沒有來路，更沒有去處。

是這個首領邀請她來的部落。她理所應當地留了下來。

姜好出於人類的本能，並不願過上漂泊的日子。而且，在部落與首領一起生活的時日太過熟悉，就好像本該如此。

所以，神理所當然地忽視了自己的特殊身份，甚至收斂了一身神力，只把自己變得更高更壯些，好幫首領扛起更多東西。

聽到首領的問話，她甚至覺得有些委屈。

“分明是你讓我來到族裏的，你還問我要幹什麼。來你們族裏，當然是要做你的族人，為部落幹活的！”

首領扶額，“你可還記得，你是神。”

神不接：“可是我來到這裏后從未動用過神力，你完全可以把我當作最普通的族人。”

兩人的話題根本不在同一維度，所以這場對話無效而終。神依舊眼巴巴跟在首領屁股後面撿活干，甚至還無法得到首領的好臉色。

不知道神身份的族人都對首領表達了不滿。

“你這樣對待那個傻大個作甚，人家多勤快，多能幹啊，怎麼人家幫你幹活，還冷着一張臉，連笑一下都沒有。”

正義族人將自家首領拉到一邊苦口婆心：“她來我們部落多好，可不能冷落了她，讓別的部落撿去。”

她的身份，說出來嚇死你。

首領無所謂想着，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田埂里正在拔草的神。

她的身形實在是高大，比她們都要大上一圈，現在蹲在地上，跟一座小山似得。

想着，首領不由地露出笑容。

“欸，對對對！就是這個笑，您笑得可好看了！”族人拍掌欣喜。

而傻大個回頭，不明所以卻直直望盡了首領的眼睛。

霎時，她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她只能看見前方嘴角含笑的族長。

她在發光。

神如是想到。

再後來，首領默認了她的存在。心中依舊抱着神總有一日會離開的念頭，她珍視着和傻大個相處的每一天。

她們同吃同住，同工同休，像是個連體嬰兒似得，密不可分。

一日，首領忽然喊住神。

她問，“說起來，你來部落許久，都未問過你的名字呢。”

“名字？”

神有些疑惑反問。

“就是如何稱呼你，這個名字就代表你，以後喊你時，喊這個稱呼就行。”

神思索了一下，“她們喊你首領，喊我大個。首領是你的名字，所以大個是我的。”

首領失笑。

“並不是，首領是我的職位，大個是你的模樣。等有新首領出現，她們就不會再喊我首領。你要是瘦下來，她們也喊不了你大個。”

“所以那個不變、僅代表你的稱呼，才是你的名字。”

首領望向她，“我的名字是風舒，你呢？”

大個重複了好幾遍風舒，聲音一遍比一遍嘹亮，甚至雙手搭在嘴邊做圍筒狀，對着天空大喊。

嚇得風舒狠狠捶了她的肩膀：“傻大個，你幹啥呢。”

大個憨憨笑着，“好聽，我念着就開心。風舒，好適合你的名字。”

風舒也贊同這個觀點，她很喜歡她的名字。

“那你呢。”

神遲疑了一會，搖頭說：“我沒有名字。”

她的臉上頭一次露出茫然，甚至露出了脆弱的姿態。

她說：“我沒有這種，只屬於我的東西，包括稱呼。”

一想到大個這個名字可能要離她而去，她就心碎地想要流淚。

“簡單，我給你取一個好了。名字可要慎重，我慢慢想。”

風舒拍着胸脯承諾。

大個沒有等到她給她取名的時刻。

世界毀滅了。

那是再平常不過的夜晚。風舒和大個和往日一樣互道了晚安。

深夜，所有的一切都陷入安眠。天幕深黑冷寂。

忽然，一道火光撕裂了黑夜，點亮半邊天後，筆直地墜入土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族群里的人被吵醒，她們互相提醒，舉着火把來到了廣場前。

“剛剛好像天亮了一瞬。”

“哇，那聲響都把我嚇掉在床底啦！”

第一道火光只是開始。

一顆顆流星拖着火紅的長尾，一齊撕裂了天幕。她們甚至來不及讚歎一聲奇景，就見火光氣勢洶洶，朝她們飛來。

“快跑！”

凄厲的警示在碰撞聲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她們甚至來不及轉身就被巨石和火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