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別把精神獸不當人（13）
“謝歲，來我這裏。”
沈衿的聲音在謝歲耳畔響起，短促有力。
“怎……”
他雙手撐着床，往下挪的過程中看向沈衿。
她不知何時站在了老人的床頭，爪尖藍光正在凝聚。
“不！”
謝歲連忙朝沈衿撲去，卻被吉頓冉攔腰截住。
謝歲自幼在垃圾星長大，身形比尋常小孩要瘦弱許多，說是十六歲，但也不過一米五的高度，僅到了吉頓冉的胸前。
“安靜。”
吉頓冉掏出一把槍，抵住了謝歲的腰側。只要他對沈衿發動攻擊，火藥會第一時間刺穿他的腰腹。
“你想幹什麼！”
“那是我爺爺！”
謝歲依舊在掙扎，朝着沈衿方向撲去。
就在這時，巨大的衝擊以床榻為中心向四周迸射。
狂風中，謝歲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巋然不動的幼崽，和她對面，乾癟得只剩下一層人皮的爺爺。
黑色斗篷早已被狂風撕碎，底下的人再也無法遮掩。
棕黃色皮膚搭在白骨之上，堆疊出褶皺，每一條褶皺內部又是斑駁的黑褐條紋。
斑駁條紋下，密密麻麻排列的蠕蟲被大風驚醒。它們伸出觸手，齊刷刷伸向沈衿。
然後，在觸碰到沈衿的剎那灰飛煙滅。
蠕蟲的挪動宛如潮水，毫不停歇。
只見黑色逐漸充斥人皮的眼眶，眼窩成了蠕蟲刷新的家門。
人皮之下，竟然全是蟲子！
吉頓冉呼吸一滯。
倒不是恐懼，他下意識想到了自己雙腿上的黑色條紋，竟與這張人皮如出一轍！
“找到你了。”
沈衿對這番場景似乎早有預料。
藍白的光圈籠罩在她周身，整隻幼崽如同光源，向外傳遞能量。
無論多少蠕蟲湧出，都在接觸到光的一刻灰飛煙滅。
她趁着蠕蟲攻勢散去，猛然加大精神力開啟追蹤。
詭譎的流光后，沈衿“看”到了另一個維度里的黑色生物。
無從辨別它的大小，因為目之所及全是它的身軀。
蠕蟲化作觸手，根根環繞，充斥着沈衿的視野。
“裝神弄鬼！”
她厲喝一聲，愈發璀璨的光芒亮起，額心的雙色圓環好似開始流轉。
沈衿的視野再次拉大。
於是她看見了觸手的本體。
這是一片充斥着懸浮塵埃的空間。在空間正中，沉睡着一隻巨大的章魚。
似是察覺到光亮，章魚不滿地睜開了雙眼。
霎時，連結破碎。
沈衿整隻幼崽被反噬掀飛，在床上滾了兩圈，靠到吉頓冉身上才暈乎乎停下。
湛藍的雙眸霧蒙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吉頓冉哪還有心情看慣那個失了智的暴躁兒童。
他連忙脫手，閃現到沈衿所在的位置，將幼崽接下。
巨大的衝擊落在他的腹部。
吉頓冉被撞得彎腰，卻第一時間團住了幼崽：“沒事，別怕。”
與她湛藍的雙眸對上后，覺得天都要塌了。他好好養着的崽，什麼時候這麼委屈地看過他，流過眼淚！
沈衿倒不是真的哭。
只是幼崽的身體承受不住這麼強的反噬，一時被沖懵罷了。
謝歲被丟到地上，四肢着地，頗為狼狽。
看見眼前的風停下，連忙手腳並用衝到床邊。
卻只能得到一床的黑灰。
黑色的粉末在床上畫出人形模樣。他的爺爺，消失了。
就這麼消失了，被殺死了？
謝歲難以置信抬頭，注視着沈衿。他雙唇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倔強的要一個解釋。
“老師……”
“我……”
他想問，是不是她殺死了爺爺。雖說他目睹了發生的一切……
但是，明明在她到來前，都不是這樣子的！
爺爺不會攻擊，沒有變成黑蟲！他會張嘴咽下他找來的食物，會回應他的每一句話！
明明，一切都不是這樣！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不要將她帶過來了！
謝歲與爺爺相依為命，這其中的感情早已超過了普通親人之間的羈絆，甚至跨越了種族。
即便是看見異變也毫不在意。
想着，謝歲看向沈衿的目光帶着恨意。
沈衿何其敏銳？
她注視着悲痛至極的謝歲，陳述了一個事實：“你的爺爺，被它們吃了。”
“屍骨無剩。”
“它們頂着你爺爺的皮囊，一年有餘。”
謝歲垂下頭，沉默。
“知道了，老師。”
他彷彿在一瞬間成長了許多，垂着頭，不願讓別人看見他崩潰的模樣。
“您先回去吧。”
謝歲不知道該幹什麼。理智告訴他，沈衿說得就是事實，但是情感卻一直在強調另一種可能：如果她不來，他是不是永遠能和爺爺這樣生活？
割裂的情緒在大腦中碰撞。時而閃過爺爺的笑臉，時而又想起沈衿夢裏的教導，將他逼至懸崖。
謝歲捂緊了胸口，呼吸愈發沉重、急促。
他沙啞着聲音說道：“這裏好臟，不適合您。”
他依舊垂着頭，視線落在床上的輪廓上，不敢挪動半分。
吉頓冉的怒火已經積攢到了極致。他家崽子好心幫忙，卻被人冠上疑似兇手的標籤？
沈衿倒是能體諒，畢竟原書的謝歲就是這樣的人，因為爺爺的死亡，精神一度崩潰，後期走出來后，性情也格外多變，成了一個心思極深的小瘋子。
她甚至還有心情思考，這算不是另一種程度修正劇情？
謝歲勉強能算得罪了她，四捨五入便是得罪了吉頓冉，他也是首都星的貴族。
沈衿看見即將暴走的吉頓冉，整隻幼崽如同往常扒到了他臉上。一句“我沒事”便將他徹底安撫。
隨後沈衿又落到謝歲身邊，爪子搭上了他的手。
曾經的謝歲幻想過很多他和幼崽老師的接觸。
她如同想像中一樣溫暖、柔軟，像是飄浮在天際，散發著金光的白雲。
只是……
他捏了捏爪子。
沈衿鄭重囑咐：“長大是為了自己。”
“我希望你的生活是你想要的，而不是你必須做的。”
“謝歲，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沈衿說完，又跳回吉頓冉懷裏了。
吉頓冉揉搓着她與謝歲接觸的右爪，神色不明。
等關門聲響起，房間內恢復寂靜，謝歲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時。
眼淚終於控制不住落下。
先是沉悶壓抑的抽噎。
他又像是意識到什麼，哭聲越來越重，幾乎是尖銳的嚎叫。
反正他只有一個人。
他的家也只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