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愚蠢
梁聰答道:“不喜歡……可是我爸媽硬要我練,雖然我不喜歡,但如果以後不能寫字了,我還是會很難過的。”
葉大夫聽后沉吟片刻,而後答道:“只要你配合治療,應該還是有機會恢複寫字能力的。”
在翠綠田野環繞的小鎮診所里,葉大夫從白色布褂的胸前口袋取出一根筆,舉至眼前,微笑着說:“其實吶,少了三根指頭也能握筆寫字,瞧見沒,或許起初不太順手,多練練也就習慣了。”
梁聰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
“別擔心,我是說著玩兒呢。即便接上了斷肢,手指的靈活性還是會受影響,但我必定竭盡全力保住你的手功能。好在你只是傷了無名指和小指,對手部整體功能的影響不大。”
“那我……以後怕是要寫不成好看的字了吧?”梁聰沮喪地低聲問道。
葉大夫沉吟了片刻,約莫五秒鐘光景,然後回答:“依我看吶,字跡好壞與手部是否完整其實並無必然聯繫。”
說著,葉大夫順手拿起桌旁唐院長留下的一份手術記錄單,展示給梁聰看:“你看這個人,手好好的,寫出的字能讓人認得出嗎?”
唐院長不禁瞥了一眼,原來那是骨科範主任的傑作……
梁聰望了望那份如亂石嶙峋般的字跡,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夫,待會給俺爹娘看看這份單子,保准他們會相信,哪怕我只剩三根手指頭,也比這寫得好看多了!”
葉大夫朝他豎起大拇指,寬慰道:“放心吧,小子,手術后你會擁有完整的五根手指。我雖不敢打包票,但我向你保證,我會全力以赴。”
“大夫,您請動手吧,我都準備好了。”
梁聰緊閉雙眼,彷彿即將英勇赴義般將手向前伸去。
葉大夫望着這位小小少年,未發一言,卻在他右側肩頭下輕輕墊上一隻枕頭。
“準備7號huan針頭。”他對唐院長吩咐道。
唐院長下意識接過注射器,隨後疑惑問道:“不打算全身麻醉了嗎?”
葉大夫看向咬牙堅持的梁聰,讚賞地點點頭,“這小孩兒膽識過人,承受得住。”
在這個時代,像斷肢再植這樣的手術通常採用全身麻醉或是臂叢神經阻滯麻醉。但對於尚未成年的孩子而言,大部分醫生會選擇全身麻醉以確保安全。
然而,當前市面上的麻醉藥品副作用極大。梁聰尚未滿十歲,大腦發育尚未完成,若使用全身麻醉,對其成長會產生諸多不利影響。
若是可以,葉大夫自然不願冒此風險。於是,他選擇了副作用相對較小的臂叢麻醉,但這同時也意味着所有壓力都將落在他的身上。一旦梁聰在手術過程中出現異常反應,導致手術失敗,在後世看來,這就足以構成一場醫療事故。
也正是由於民國時期那近乎生死狀的術前知情同意書的存在,葉大夫才有底氣做出如此決策。
接過唐院長遞來的注射器,葉大夫解開梁聰衣襟的第一顆扣子。
“癢。”梁聰輕聲說。
“忍耐一下。”葉大夫回道。
阻滯臂叢神經的方法有肌間溝徑路、鎖骨上徑路以及腋徑路三種,葉大夫根據梁聰的具體情況,決定採取從鎖骨上方注入麻藥的方式。
走到梁聰頭部一側,葉大夫在其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輕輕按壓他兩側鎖骨中央的位置,確認最佳注射點。
“梁聰,我們馬上就要開始了。”
梁聰緊張地點頭,雙眼緊緊閉合,長長的睫毛隨着呼吸微微顫動。
“醫生,不是應該打在我手上嗎?”當冰涼的碘伏接觸到他鎖骨時,梁聰身體瞬間一陣顫抖,他悄悄睜開一條縫隙,望見眼前的長針頭,聲音顫抖地問道。
“當然也可以直接對你手部進行麻醉,那樣的話你會很快睡過去,等醒來手術就已經完成了。只不過那種方法可能會使你的大腦變得反應遲鈍,換言之,就是可能會讓你變得更笨。”
“變笨?!”梁聰驚恐萬分,“醫生,我不想變笨,我已經夠笨了,我媽媽每天都說我笨。”
他癟了癟嘴,“她說,如果再笨下去,我就會被自己的愚蠢害死……”
梁聰楚楚可憐地看着葉大夫,深怕這一針下去,自己就變成個傻子了。
葉大夫忍不住笑了出來。
“既然你這麼誠心誠意地請求,那我就給你打一種不會讓你變笨的麻醉針。不過你得答應我,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哭鬧,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那……好吧。”梁聰小朋友思量片刻,慎重地點點頭。
“那就算是咱們男子漢之間的約定,一定要遵守啊。”
在小男子漢梁聰堅定而略顯緊張的眼神中,葉大夫穩穩地按住了他鎖骨正中上方一厘米的地方,迅速進針,並控制穿刺針向後、內、下方推進。
“你現在手指、手腕或是手臂有沒有什麼感覺?”
為了堅守男子漢間的約定,梁聰小朋友十分配合,努力感受着,過了許久才憋屈地回答:“對不起,醫生,我的手臂已經疼得麻木了,沒什麼感覺。”
“沒事,我們繼續。”葉大夫繼續推進針管,當針頭接近兩厘米深度的時候,他感到一股阻力,意識到已觸及到梁聰的第一根肋骨。
順着梁聰肋骨的縱軸,葉大夫小心翼翼地前後探索了兩次。
“有……有感覺了!”梁聰小朋友突然開口。
“是什麼樣的感覺?”葉大夫問。
“麻麻的,怪怪的,說不清楚,總之有點不對勁。”
葉大夫點點頭,止住進針並嘗試回抽,確認無血液和空氣溢出后,他輕輕地鬆了口氣,接着開始緩慢注射麻藥。
注射完畢,插入留置針,收起針筒。
梁聰小朋友垂下眼帘,看到鎖骨中央那閃亮的針頭,怯生生地問:“醫生,您能不能把這根針也拔掉呀?”
在鄉間的一座簡陋診所里,葉大夫將手中的銀針輕輕擱在診療桌上,“不成,娃兒,怕你會受不住那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