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尾聲(上)
“妹妹這話差了,其實,我也羨慕你啊!”玉琳不料樂安公主會這樣說,過了很久才說出這麼一句,這讓樂安公主的眉微微一皺就問:“姐姐因何羨慕我,若說我是天子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可陛下待姐姐,也是一樣的,甚至……”
樂安公主的話沒說出來,甚至在某些地方,有一二分高出自己!玉琳笑了:“玉枝,你瞧,你有爹娘可以撒嬌,有兄弟有姐妹!我不羨慕你別的,從小,我就羨慕你可以和皇後娘娘撒嬌!”
這裏的皇後娘娘,自然不是胡氏,而是那位太后!樂安公主回想過去,不由笑了:“是啊,我總羨慕你得到的比我多,可是仔細想想,我得到的又何嘗不比別人多呢?”先帝和太后,雖然夫妻情分不怎麼樣,但他們在對待女兒這方面,算是好父母。樂安公主從小是被嬌寵疼愛長大的。
既已有了好父母,又去想別的做什麼呢?樂安公主展眉一笑,她生的明艷,這一笑竟如牡丹盛開一樣那樣燦爛:“姐姐的話我記住了,很多事情不要去想,就可以了!”
玉琳拍拍樂安公主的肩:“這樣最好,你要知道,天子對你們,也是十分看顧的!”長公主的名分,已經足以讓樂安公主這一生都榮華富貴連綿不斷。
“是啊,上個月三姑姑上書,說俸祿太少,家用不夠!阿弟再氣惱她,還是下詔讓她的俸祿加了三成!”這個結果當然離雲夢長公主的要求相差很大,雲夢長公主要求的,本是三座鐵礦。被皇帝以鐵礦乃是國本而改為加俸祿。
提起雲夢長公主,玉琳的眉微微一皺:“三姑姑這輩子,大概也就如此了,現在她兒子還小,等再大些,就有京城人頭疼的了!”
“阿弟已經想過了,等戰事稍定,就下詔從勛貴人家,選人進兵營!”戰事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稍定,玉琳心中對丈夫的思念又濃起來,阿松,你一定要平安歸來,我和孩子都在這裏等你。
樂安公主見玉琳不語,曉得她思念丈夫,拍拍她的肩安慰一下她。玉琳已經露出一絲笑,小望舒牽着弟弟跌跌撞撞往這邊跑來,玉琳張開雙臂接住孩子,聞着女兒身上的**,只有這樣,才能讓心安定下來。
日子就這樣緩緩流過,柳鳳英也適應了在宮內的生活,除了不能常出宮,別的供給無缺,服侍的人也很恭敬。宮裏雖因在先帝孝期少有宴會,但皇後過段時間也會召見她們婆媳。胡皇后召見她們婆媳時,擺出的姿態很低,就像真的是招待家裏親戚一樣。
這樣的日子很舒服,可是不管是柳鳳英也好,還是玉琳也罷,都在思念遠方的柳勁松,卻不能表露出來。
轉眼就是過年,這是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接受百官新年朝賀,別的能省,這個朝賀和之後的宴會是怎麼都不能省的。玉琳在朝賀前,再次見到了楊墨蘭。
時間過去那麼久,玉琳看見楊墨蘭的時候,心裏已經十分平靜,如同她真的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一樣!楊墨蘭看見女兒這樣,心裏不知是該欣慰還是有別的思緒,但還是行禮如儀!
玉琳照舊沒有受她的全禮,說了幾句家常之後,楊墨蘭就道:“小犬從邊關回來已經一個來月,他說,他離開時候,駙馬一切都好!”
“多謝徐大人了,聽的徐太夫人為徐大人尋了一門親,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等到了日子,我定會讓人送去賀禮!”玉琳的回答也很平靜。
這讓楊墨蘭心裏更加欣慰,這樣的場面才該是當日送走女兒時,心裏想的見到女兒時的場面,楊墨蘭笑着道:“我們徐家,本也沒什麼大家事,尋的,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姑娘今年十七了,阿嬌見過,說瞧來很溫柔,很適合小犬!”
這樣就好,這樣平靜地談着家務事,就像她們之間從沒有過血緣一樣。玉琳也笑了:“徐太夫人果然想的周到。到日子,我雖不好去喝喜酒,賀禮是一定會有的!”
“多謝公主!”楊墨蘭看向玉琳的眼也是那樣溫柔平靜,看着這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玉琳綻開笑容:“聽說潘三奶奶都生了孩子了,記得當初見她時,還是個孩子呢!”
“是啊,多虧當日公主送的那三件裘衣,不然的話,貴州苦寒,我這把老骨頭熬不過去!”一問一答,如同最正常的公主遇到重臣母親,於是有意結交,然後進行攀談一樣。
內侍已經讓眾命婦進殿,好對皇後進行朝賀!玉琳被迎到公主們所站位置,回頭看過去,見楊墨蘭已經站到她該站的位置。事情,本就該回到原來所處的位置,選擇了,就別後悔!
玉琳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和眾人一起,進殿朝賀,朝賀畢領宴,如同每一個新年一樣。
戰事初起時,不管是青唐還是大雍,都有速戰速決的打算,畢竟打戰是個耗資巨大的事情。於是雙方都出精兵交鋒數次,青唐的兵丁雖然精銳,可大雍的兵也不那麼老弱。
數次之後,雖沒逼退青唐大軍,但也沒讓他們入關一步。青唐見情形如此,也只有擺開陣勢,和大雍對峙起來。
對峙的話,也算中了大雍的下懷,大雍雖然每年都有災禍,但疆域廣大,這邊遭災那邊谷熟也是常見的。可青唐不同,當初諸王同意出兵的理由之一,就是攻打后,可以劫掠一番。現在大軍這樣耗在邊關,那銀錢嘩嘩地花掉,只見出不見入。況且戰事一起,邊關互市就關掉,青唐又少了一個賺錢的來源。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還能支持,這一年兩年,青唐那邊就有不同的聲音,甚至有人說,這個借口找的太糟糕了,為雁寧公主一人,耗掉這麼多的金銀,實在是件賠本買賣。
青唐那邊議和之聲漸漸大起來,甚至還有人要求把雁寧公主送去大雍,不再指着皇后之位,而是尋常妃子。此刻也沒人說青唐皇帝的面子問題了。
種種聲音,讓青唐皇帝有些應付不來,但送走女兒,這是絕不允許的,不過議和這件事,還是可行。
“青唐要議和了?”柳勁松接過吳將軍送上的信,不由笑着道。
“娘的,打了這麼久,死傷那麼多的弟兄,他說議和就議和,真把我大雍當做一塊肥肉,可以隨便啃一口嗎?”吳將軍擦一下鬍子上的口水,大大咧咧地說。
軍中之人,自然沒那麼斯文,柳勁松也見慣了,並不在意就道:“這件事,你我自然決定不了。還是上報朝廷吧!”
“朝廷?”吳將軍呵呵兩聲就道:“那群文酸秀才,巴不得立即議和呢。你不曉得,昨兒我遇到個軍需官,還在那和我抱怨,這軍需燒的太快了。也不想想,皇帝還能差餓兵嗎?”
柳勁松笑着聽吳將軍的抱怨,已經提筆寫了一封奏章,然後對吳將軍道:“雖說青唐有議和的心,可也不能懈怠!”吳將軍收斂臉上的笑意,抱拳領命而去。
柳勁松封好這封奏章,讓人飛快送回京,心頭有相思浮現,玉琳,你和孩子們可好嗎?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說的是去半年,可是現在,都已經一年多了,連弟弟都會走路說話學寫字了,怎麼還不見他回來?”小望舒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娘。
玉琳握住柳梁的小手,教他在那一筆一劃地寫名字,直到最後一筆寫完,玉琳才放下筆,對女兒道:“就你最會抱怨,你爹爹要能回來,自然就能回來。瞧瞧這手上,都是從哪搞的這髒的?”
小望舒鼓起腮幫子:“可是,爹爹這麼久不回來,紋哥哥說,會不會爹爹在邊關給我找了個新姨!”
“胡說八道,你爹爹他怎麼會給你找新姨?再說你忘了,你娘我是公主,駙馬怎能尋妾?”小望舒的眉頭皺緊,苦思冥想之後就道:“可是紋哥哥的爹爹,出去兩年後,回來就給他帶了個新姨!還說,還說什麼,男子家在外邊,缺人服侍,買個人服侍也平常!”
“你啊,不記得我的話,就記得你紋哥哥的,他的娘和我可不一樣!”
“我不也要叫他娘為姨母?”小望舒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多,玉琳無法解釋,這姨母和姨母也不同的,小望舒並不是所有的姨母都是長公主,也有郡主縣主甚至宗室女這些!索性把女兒抱在膝上,點着她的小鼻子:“你啊,不管別人說什麼,記得一點,你的爹爹是疼你的,他不會也不能給你找什麼新姨!”
小望舒點頭,接着加上一句:“嗯,那等以後我嫁出去,也不能讓我的孩子有什麼新姨!”
玉琳拍女兒小臉一下:“你才多大,就想這個?”
“我們小舒兒啊,都五歲了,這個年紀,也不能算很小了!”柳鳳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望舒跳下玉琳膝蓋跑出門外迎接:“祖母!”
柳梁也規規矩矩地走到門邊:“祖母!”柳鳳英抱了小望舒,牽了柳梁,笑着走進門來,玉琳起身迎接:“方才娘娘那邊,送來些新果子呢,我還想着,給婆婆您送過去,可巧您就來了!”
“這都十月了,果子都該下市了,哪還有新果子?”柳鳳英雖也是從小生長富貴人家,可進宮這一年多來,還是會為皇宮的富貴咋舌。去年因是先帝喪期,宮中很多供奉都減少了。今年又漸漸開始恢復常例,很多供奉和往年也差不多。
“皇莊上,每年的果樹,本就要依次摘下,好從三月到十一月,都有新果子吃,剩下幾個月,也就只有吃窖里的了。新鮮菜蔬也是一樣的道理。”玉琳笑着解釋一句,柳鳳英不由點頭,飄雪天氣還能吃到新鮮的菜蔬,也只有皇家能不計較這個成本了。別的人家,就算想吃,也要算算這價錢如何,頂多就是藏一些大白菜韭菜藕這類。
剩下的人家,冬日想吃菜,也只有靠菜乾度日,聊勝於無。至於平民小戶,鹹菜就是常備的!
柳鳳英感嘆完才對玉琳道:“我方才恍惚聽說,邊關傳來消息,說青唐有意議和,想着來問問你,你可曉得這個?”
議和?這兩個字讓玉琳的眉皺起,接着玉琳臉上就露出欣喜笑容,議和的話,就證明不想打了,既不想打,那自己的丈夫就可以歸來了。
“我尚未聽說,婆婆您在這裏稍待,我去問問陛下!”也只有玉琳有這樣的身份可以去問。柳鳳英點頭,送兒媳出去,回來就抱着孫女:“小舒兒,你們的爹啊,只怕就快回來了!”
真的?小望舒臉上頓時現出歡喜神色,柳梁的眉皺的很緊:“祖母,爹爹他長的什麼樣子,他還記得我嗎?”
真笨,連爹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小望舒的小下巴驕傲地抬起,就對弟弟道:“爹爹一定記得你的,至於爹爹的樣子,我記得,有一雙很大的眼睛,還有很高的鼻子,嗯,生的,最好看了,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比三姑父還好看嗎?”柳梁不服氣地問,樂安公主的駙馬,是除柳勁松外,這輩公主的駙馬中生的最好看的。
小望舒立即點頭:“當然,我們的爹爹,生的最好看了!”說著小望舒眼中閃出憧憬,柳梁皺了皺眉,也用胖胖的小手托住下巴,努力想着自己的爹爹長什麼樣子。
“青唐確實有要議和的打算,不過嘛。”秦國公主停住不說,玉琳並不再是那個對群臣心思一無所知的少女,眉已經皺起:“群臣有不同意見?”
秦國公主點頭:“原先叫嚷着不能打戰的人,此刻叫嚷的最凶的,就是不能議和的人。朝中已經吵了好幾日了。我真不知道,他們要到什麼時候,才不會吵!”
玉琳拍拍秦國公主的手:“你和阿弟,都不想打下去?”秦國公主點頭,戰爭,真是一項耗資甚巨的事情,況且大雍的國力也不如從前了,自然不能像有些人說的那樣,索性打出去,把青唐全都拿下。實在說,大雍也沒有這麼多的銀子去支撐這樣一場戰爭,但輕易同意議和,也會讓青唐看輕,只有想個最好的法子。
見秦國公主皺眉深思,玉琳不由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姐姐,我曉得的,這樣大事我插不上話,我只願,我的丈夫能早日歸來。”
“我知道!”秦國公主點頭!戰爭,在很多文人墨客心中,不過是增添談資讓他們能寫詩作文的話題罷了。但與每個將士而言,那是殘酷的,不但有一將功成萬骨枯之說。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秦國公主低低地念了這麼一句詩,玉琳再沒說話,只是看向遠方,思念已經抑制不住,就要滿出來。
“朝廷的意思,議和可以,但還是要打幾場小戰?”吳將軍聽到柳勁松傳來的,朝廷意思不由皺眉。
柳勁松心裏卻明白,這是朝廷做出的姿態,不能輕易議和的姿態。不由嘆一口氣,接着就道:“這也是平常事,青唐輕易開啟戰端,自然也不能輕易讓他們議和!”
“朝中那些文人酸子的話,最不能聽,動不動臉面,卻不知道,這些都是兄弟們的命換來的,這裏頭,可沒有他們的家人!”有人忍不住嚷嚷出來,柳勁松淡淡一笑:“很快就有了,據說,會有一支援兵將到!”
打戰是個危險的事,但若能立個戰功,以後封官進爵,那是非常簡單的!此時青唐既有意議和,這時候不來搶這個果子,沾一點戰功,要等什麼時候?
柳勁松的話引起不少人的反感:“這時候來,想搶功勞嗎?”
柳勁松垂下眼,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很快柳勁松就抬起頭:“諸位,你們的功勞,我會如實上報朝廷!”想來搶,也要瞧瞧有沒有這個分量!
“將軍,話雖這樣說,可是朝廷那群酸腐秀才,打仗不會,治國很糟糕,但要論起搶功勞挖牆腳他們可是精明着呢!我們這些大老粗也就罷了。可是他們現在要尋個罪名,按在將軍你的頭上,到時他們把林將軍你給撤了,這又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話讓柳勁松笑了,已經有人反駁方才說話的人:“你也不瞧瞧,林將軍是什麼人,堂堂皇朝駙馬,還是……”
“正是因為柳駙馬是駙馬,才容易被……”方才說話那人說了半句,頓住不說。
柳勁松也笑了,如果,秦國公主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還談什麼別的。玉琳,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來,回來和你們團聚。
柳勁松唇邊笑容沒收起就站起身道:“不管如何,諸位,這最後的幾戰,一定要打好,還有,減少傷亡!”
諸將起身,齊聲應是。柳勁松心中升起一股豪氣,大丈夫當如是!
“有人上章彈劾柳駙馬,說他貪功冒進,把持兵權不放了!”秦國公主聽成素娥說完,這才露出一個笑:“這群人,又忍不住跳出來了!”
“是,公主,這奏章可以留中不發,可是若……”秦國公主打斷成素娥的話:“不必擔心,我自有道理!”成素娥應是,把那厚厚的彈劾奏章放到秦國公主案頭!
見秦國公主不理睬,成素娥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問:“公主,若那些人再……”
秦國公主抬起頭,語氣平靜:“他們會彈劾,難道我不會嗎?查一下,那支援兵裏面,除了楚家吳家的人還有哪些?”
成素娥瞭然應是,秦國公主看向那厚厚的奏章,整頓吏治,把這些爛攤子收拾起來,還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現在都快兩年了,不過剛剛理出一點頭緒。
秦國公主順手抽出一本奏章,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不由勾唇一笑,即便朱家已經被下令不許出仕,還是能通過姻親來做一些事。
“阿姐?”皇帝從外面進來,見秦國公主手裏拿着一本奏章不說話,不由上前問:“這奏章是誰的,阿姐為何拿着不動呢?”
“這也沒什麼稀奇,不過是請求尊奉太后的奏章!”秦國公主抬頭看着皇帝,並沒起身迎接,皇帝面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一下就道:“這些人,還真以為……”
“阿弟!”秦國公主打斷皇帝的話:“知道了又如何呢?不過是為的,這些人身後,哪個不是盤根錯節,大半個朝堂都是姻親?”
正因如此,皇帝才覺得,自己才是寡人,做任何事情都會被人反對。
皇帝用手捂住臉:“阿姐,你說這朝中的大臣們,有哪一個,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有哪一個,是真的和朕站在一起?阿姐,我很害怕,我現在才能了解,父皇當日的欲言又止!”
這樣的脆弱也只有在秦國公主面前,皇帝才會表現出來,秦國公主拍下皇帝的肩:“所以,我們只有慢慢地來,不能輕易冒進。至於朱家,再以太后的名義下道詔書!”
只有如此,才表示皇帝的決心,皇帝嘆了一口氣,那是,自己的母親啊,當連母親都為了權利可以和自己反目的時候,還有什麼可以信賴?難怪天子要稱寡人。
這條手握最高權利的路,真的很難走,超出皇帝想像的難走。
“陛下,給朱家下了詔書,斥責?他怎麼敢,他怎麼能?”朱太后這次還是聽到了一點風聲,抓住女兒的胳膊就問。
樂安公主看着自己的母親:“娘,到了現在,難道您還想為朱家掙的些什麼嗎?”
“住口!”朱太后呵斥女兒:“那是你的舅舅,你的外祖,你的……”
“可是他們,從沒對我好過,他們對我,甚至對母親您,只不過想得到榮華富貴罷了!”樂安公主的話讓朱太后愣在那裏,接着就要喊出聲:“你怎麼敢,你怎麼可以!”
“母后,您若依舊執迷不悟,從此以後,我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