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混亂
朱為安已經忍不住起身對柳勁松道:“你口口聲聲都是我家的錯,可是你怎知道,當日不是……”
“我娘如何,我自然知道,我是誰的兒子,你們家也清清楚楚,誣嫡齣子為私生,不過是為了掩蓋你們家的無恥,到了此刻還要反咬我什麼都不知道。老國公以為我是三歲孩子?你的那些懇切會打動我?老國公,您老了,該好好地在家頤養天年了,兒孫的事,還是交給兒孫吧!”
這句話真切地把朱老太爺給氣到,他看着柳勁松:“好一個不管不顧的柳駙馬,再如何,我也是皇后的父親,太子的祖父!”
“我自然記得,所以,老國公還請安分守己,自有您的富貴日子。若不然,就算老國公您,把所有的兒媳孫媳全都休掉,也換不來別的了!”朱老太爺用手捂住胸口,朱為安忙過來扶住自己祖父,柳勁松看着這對祖孫:“老國公但凡還有點別的法子,也就不會走這一步。陛下並沒廢后,已經代表了一切。老國公還是仔細思量,別為了不該得到的東西,到頭來,葬送了自己全家!”
說完柳勁松就站起身:“花已經賞完了,告辭!”朱老太爺喘了會兒氣,覺得氣喘勻了,這才看着柳勁松一字一頓地道:“朱家沒有好處,對你又有什麼?你還不是一樣要受天下人唾罵?”
“老國公忘了,我姓柳,不姓朱,我只有母,沒有父!”說完柳勁松就轉身離開,朱老太爺跌坐在椅子上,手腳開冰涼起來。朱為安見祖父這樣,慌了手腳要去叫人,朱老太爺伸手拉住他:“我沒事,你扶我起來,逆子逆子,我要去告他不孝!”說完朱老太爺就住口,朱家可沒有這麼一個人,就算去告,又有多少勝算,難道操勞了一輩子,眼看着朱家的外孫就要登上最高位置,自己家卻要被排斥在外嗎?
不,不甘心!朱老太爺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怎麼都平靜不下來,朱為安連聲喚來人,那兩個丫鬟見柳勁松匆匆離去,不知裏面發生什麼,可沒有傳喚又不敢進去,聽到朱為安喚來人急忙進來,瞧見朱老太爺這樣,兩個丫鬟啊地叫了一聲,朱為安已經跺腳:“不中用的東西,還不趕緊去請御醫?”
一個丫鬟忙出去讓人去請醫,另一個上前相幫着朱為安把朱老太爺扶到榻上躺下,又給他灌開水。朱老太爺被扶了躺平,手還扯着朱為安的袖子:“不,不能傳出去,朱家,朱家不會就這樣倒掉!”
朱為安比朱老太爺更為著急,口裏漫應着就去找葯,此時消息已經傳出去,朱大老爺夫婦忙趕來,朱二老爺也一瘸一拐地走來,瞧見二兒子,朱老太爺就跟瞧見仇人一樣,順勢拿起枕頭就往他那邊扔去:“不中用的東西,柳氏母子,早該死了,而不是留到今天,讓他們咬我一口!”
朱二老爺被枕頭扔了一下,也不敢說話,只是直直地跪下,朱老太爺彷彿已經耗去所有力氣,罵過之後就躺在那裏,呼哧呼哧船粗氣,眼睛轉個不停,不,不能就這樣算了,朱家,朱家不能離權利那麼遠。
柳勁松並不知道朱老太爺在自己走後就氣到了,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一路走出朱府,從人見他出來牽馬過來時,柳勁松上馬時回頭看了一眼,從此對朱家,就真的是可以坐而觀之了。如果朱家安分守己,榮華富貴不會少的,如果不能,柳勁松淡淡一笑,那就各安天命!
柳勁松離開朱府,一點也不留戀。魏家的人卻在此刻登門求見,來人是魏氏的大嫂,魏侍郎的夫人,指明要見自己家姑太太,並且要問個究竟。
朱大太太正在那裏忙亂等待御醫看診,就聽到下人來報魏夫人來了。這門親,真的結的沒半分好處。想到魏氏和魏家的舉動,朱大太太頓時又覺頭疼,用手按一下頭:“不見!”
下人並沒走,反而又問朱大太太:“可是舅太太那裏,定要見二太太!”
“她是你哪門子的舅太太。不見就是不見,這是國丈家,中宮皇后還在呢,她有多大的臉要來?”朱大太太順勢抄起個茶杯就往地上砸去,下人應是退出。
朱大太太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天旋地轉快要倒下所有的事情都變了,現在,還不知道青唐那邊怎麼說。如果青唐那邊真的答應了,照皇帝現在的意思,只怕會反拿朱家做伐,甚至危及太子。
一想到太子,朱大太太就站起身,皇后已經不行了,太子對朱家再不親近,登基之後,看在皇后的份上,還會給朱家榮華富貴,可若不能,那朱家,就徹底完了。
朱大太太渾身冰冷,丫鬟進來要稟報朱老太爺的病情,朱大太太就把丫鬟一把推開:“五爺呢?”丫鬟被朱大太太嚇了一跳,忙道:“五爺就在外頭!”
“叫他進來!”朱大太太嗓子都是乾的,丫鬟匆匆出去叫進朱為安,朱為安進來后朱大太太把兒子扯到一邊:“派到青唐的人,若回來了,不要進府,直接處理了!”
“娘!”朱為安驚叫起來,接着就道:“青唐那邊若答應了,我們不是正好可以?”
“別做美夢了,陛下對秦國公主的維護,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到時就算事發,陛下是信我們還是信秦國公主?甚至可能把我們給……”朱大太太沒有說下去,朱為安感到母親話里透出一股寒冷,手不由緊握成拳。
見兒子這樣朱大太太嘆了口氣:“現在老太爺躺下了,你和你爹商量着辦。這件事,一定要當沒發生過,不然的話,朱家只會完全覆滅,甚至危及太子,太子不能登基,朱家永無翻身之日!”
難道就此偃旗息鼓?朱為安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教育,朱大太太嘆氣:“你和你爹商量吧,只要能活着,只要能保住這些,暫時的等待又怕什麼?”
朱為安正要退下,有婆子衝進來:“太太,不好了,魏夫人帶了人衝進來,把二太太搶出來了,還說要進宮告狀,告朱家虐待妻子之罪!”
虐待,告狀?這些人是做什麼吃的?朱大太太罵了一句,讓別把這風聲傳到朱老太爺那裏,就帶了人往魏氏所在之處去。
趕到魏氏被關押的地方,就聽見魏氏哭聲震天,魏夫人正在那安慰她。朱大太太只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像山一樣壓過來,但還要咬牙上前,對魏夫人道:“魏夫人這是怎麼了?難道媳婦不賢不孝,這做婆家的就休不得?”
魏夫人雖跟着丈夫被封為夫人,當初魏侍郎沒發跡時,魏夫人還在鄉間過了那麼些年,到的現在,依舊粗手大腳。這也是朱大太太看不慣魏家的原因之一,難道不曉得水漲船高?照樣用鄉間這一套在京城過日子,也虧得她有臉。
此刻魏夫人聽到朱大太太這話,把魏氏塞給身邊丫鬟,也不再做斯文模樣挽起袖子就對朱大太太道:“我曉得你早瞧不順眼了,覺得我家沒多少家教,配不上你家。既然如此,當初你家又何必上門求親?此刻見我妹子年紀大了,我家男人也要告老,就要休了她,做你的好夢!”
魏夫人粗聲大氣,口沫橫飛,朱大太太瞧她,覺得她比家裏三等的婆子也差不多,只少了口中那股蒜蔥味,皺眉道:“這個理,魏夫人你要好好地聽我說!”
“我才不聽你放那麼些屁,口裏說的好聽,你們朱家是大族,是有禮的,是人人都贊的。結果呢?大族是真,有禮是假。我妹子初嫁過來時,連個丫鬟都看不起她,背地裏在那譏笑她是個鄉野村姑,我妹子咬牙學,連我都學,學你們的為人,可結果呢,還不是一樣被你們在背後嘲笑,嘲笑我們是婢做夫人。還說我男人若真懂這些,就該早早把我們休了,另娶名門淑女為配。呸,這就是你們口中的有禮,男子發達了,原來的老婆就配不上了,這道理,講到天邊都講不下去!”
朱大太太一張粉面已經有些發白,況且魏夫人說話,既不是那樣輕言細語,也不是好好站着,步步緊逼,朱大太太就差貼到牆根了,見魏夫人又要過來,朱大太太已經怒道:“果然是不依教化的鄉野村姑,來啊,給寫張休書,把魏家的人給我趕出去!”
這在朱大太太看來,已經是十分嚴厲的舉措了,可這給魏夫人提鞋都不夠,魏夫人冷笑一聲:“好啊,你把休書拿來,我這就去進宮求見陛下,為我妹子喊冤。要休我妹子,也要瞧瞧你家做的事服不服人!”
“你妹子又做了什麼好事?打罵丈夫又哪點賢惠了?”朱大太太被逼的急了,想了半日才想出這麼一句,魏夫人已經冷笑:“呸,你家把你家的二老爺當個寶,在我眼裏,他不過一個孬種孱頭,當初初進京,皇后做媒就應了,後來細一打聽才曉得,這男人不但休了前頭老婆,還自己給自己戴頂綠帽子。現在前頭兒子出息了,這男人只怕又想把前頭老婆給叫回來,這才想休我妹子,別做你的美夢,這種主意也少打。我妹子進了朱家二十年了,兒子也大了,這會兒你家把她休了,是想逼死她嗎?”
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朱大太太對這樣胡攪蠻纏的舉動,實在無法破解,還想再講幾句理,魏夫人已經扯了魏氏:“走,我們這就回去,尋你大哥,進宮告狀去!”
這要出去,朱家的臉都丟盡了,朱大太太不由叫道:“魏夫人,你帶了她走,可你難道不曉得,這樣嚷叫,也丟盡了臉面,以後你的外甥也尋不到好的親事。”
臉面?魏夫人呵呵一笑就回頭對朱大太太道:“你家做的不要臉的事更多,我也沒見你家不好意思出門。這會兒,我家不過是要去講理,你家就說我們丟臉,這臉面,到底是朱家丟的,還是魏家丟的,還難以說清呢!”
說完魏夫人就招呼自己帶來的人,揚長而去。這世上,竟有這樣不講道理,不聽教化的人。朱大太太定定站在那裏,已經想不出辦法了,丫鬟見魏家的人全都走了,這才敢上前去扶朱大太太:“太太,這件事情,也不是魏家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要緊的是讓老國公的病趕緊好起來,不然……”
“我曉得,不要你多說!”朱大太太說了一句,就覺嗓子發乾,再說不出半個字。結這樣的親,簡直是朱家列祖列宗都蒙羞。朱大太太閉上眼,想尋個法子出來,解了面前這些危機,可想了半天,什麼法子都沒有,倒是一陣陣冷起來。今日,已經臘月初一了,按平常,該是腌制各種東西,準備過年的時候了。可現在的朱府,哪有半點過年的情緒?
柳勁松離開朱府,心裏一陣陣地寒冷,此刻只想見到妻子,和她說說話,只想抱住女兒,聽她的童言童語,這樣才能完全忘掉那種從骨子裏感到的恥辱,這些,可都是自己的骨血親人,一想到自己竟出身這樣的人家,柳勁松就覺恥辱。
自己的女兒,千萬不能被這樣的恥辱沾染,自己也絕不能。柳勁松雖心裏着急也不敢飛奔,好容易到了王府,柳勁松跳下馬就把韁繩扔給小廝,急急往裏走。
剛走了兩步,管家就迎上來:“駙馬回來了,您這樣着急,想來已經知道消息了?”
“什麼消息?”柳勁松見管家滿面喜色,想來也不是什麼壞消息,笑着問道。
那管家笑的更歡:“您今日去后,公主覺得有些不舒服,尋人一瞧,竟是又有喜了。公主這胎定是兒子,以後啊,公主就是兒女……”管家的話還沒說完,柳勁松已經飛快地往裏面跑去,妻子又有喜了,這個世上,自己的親人又多了一個,真好,太好了。
柳勁松跑進院子,侍女們正要迎上,柳勁松已經推開她們往屋裏去,剛掀開帘子,就聽到柳鳳英的聲音:“我們小舒兒,也要做姐姐了,高興不高興?”
“高興!”小望舒常被這樣問,曉得要回答高興大人們才會開心,回答時候還重重點頭。這讓柳鳳英笑開了花,把孫女抱在懷裏:“我的小孫女啊,我的心肝寶貝!”
柳勁松的腳步不由停下,看着屋裏的這一幕,這個世上自己最在意的人都在屋裏,妻子溫柔地笑着,母親的面上十分欣慰,女兒也是那樣可愛。柳勁松覺得自己的眼裏竟有了淚,那腳步怎麼都邁不出去。
“駙馬回來了?”當著柳鳳英,玉琳待柳勁松更多的是有禮。平日柳勁松也是這樣的,可此刻只覺心中激蕩,伸手就把妻子抱在懷裏,玉琳先是一怔,接着面上就紅了。
柳鳳英不由抿唇一笑,抱起小望舒就出去,小望舒在祖母懷裏,還掙扎着想要下來和父親說話,可還是被抱走了。
“你今日怎麼了?”玉琳在短暫的愕然後,溫柔地問丈夫。柳勁松長吸一口氣,好讓那種鬱悶消散,看着妻子道:“玉琳,你不會因為朱家是個很齷齪的家族,而不要我吧?”
“說什麼傻話呢?”玉琳淡淡一笑,伸手去摸丈夫的臉:“我的駙馬姓柳而不姓朱,我的女兒也姓柳,朱家是什麼人家,我不知道!”
真好,能看見妻子的笑容,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柳勁鬆鬆開妻子,但雙手依舊握着她的手:“玉琳,我很喜歡你!”
“我也是!”玉琳並沒反對,而是笑着回答,這樣的笑真好看!柳勁松還想和妻子說說話,門外就傳來小望舒不耐煩的聲音:“爹爹,我要進來!”
柳勁松笑了,握住妻子的手一起走到門邊,掀起門帘就看見小望舒氣鼓鼓地站在那。柳勁松哈哈一笑把女兒抱起,小望舒的腮幫子這才放下,玉琳摸摸女兒的腦袋:“你啊,這麼大了,該學禮了!”
“爹爹就不講理!”小望舒靠在父親懷裏,但不忘向娘告狀。柳勁松又是哈哈一笑,這才對一邊的柳鳳英道:“娘,今兒確實是兒子疏忽了!”
“別說這些,娘啊,看見你夫妻和和美美的,比什麼都高興!”柳鳳英的話讓玉琳的臉又是一紅,一家子重又進屋,說笑一會兒,用過晚飯,柳鳳英也就回柳府。
玉琳夫妻又帶了孩子去給吳王問安之後,這才回屋。回去路上小望舒已經發困睡着,柳勁松抱着女兒,身邊是有孕的妻子,只覺得心中無限喜悅。這才緩緩地把今日朱老太爺說的話說出。
難怪丈夫會那樣在意!玉琳瞭然,輕聲道:“這世上,多的是說著光明正大的話,行着卑污苟將的事的。朱家這樣的事並不少,你要曉得,淤泥中也會開出蓮花的,你不必在意!”
“我原本很在意的,可聽了你的話,就不在意了!玉琳,朱家是朱家,我是我,是不是?”
此刻的柳勁松竟像個孩子,玉琳又是一笑才點頭:“是啊,朱家是朱家,你是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呢?況且當日朱家是主動逐你們出府的!”
妻子的話讓柳勁松十分安慰,他沒有再說而是伸手把妻子的肩攬過來,玉琳淡淡一笑,接着就道:“可是這世間,又有多少犧牲了家中某一個人,讓家族平安的事。有時也不是為了平安,或為名或為利。原先我覺得,伯母很蠢,蠢到看不清形勢,蠢到屢次觸怒伯父。可我現在覺得,她很可憐,她為朱家,犧牲掉的也是青春年華,也是很多東西。可是她的家人,在她僅剩下名分的時候,毫不留情地拋棄。”
柳勁松沉默了,玉琳的聲音裏帶有嘆息:“爹爹那日當著林姨的面說,他願為我,犧牲一切。那一刻林姨面上如死灰一樣!那時我不明白,聽了你今日的遭遇,我明白了!”
柳勁松的手伸出,握住玉琳的手:“我也會為望舒犧牲一切的,不為別的,只為她是我的女兒!玉琳,陛下心中,江山社稷最重,可你我,沒有這樣的牽絆!”
是啊,皇帝心裏,江山社稷為重,秦國公主的不願意出嫁,只怕也是中了皇帝的下懷。只是這犧牲,由被犧牲者親口說出,顯得好看了那麼點。玉琳覺得眼中有些酸澀,把眼裏的淚擦掉,伸手握住熟睡女兒的手,我不會用你,去換取榮華富貴的,我的心尖。
睡夢中的小望舒並不知道這一切,只是綻開一個笑容,如黑暗裏開的最燦爛的花。
朱老太爺大怒生病的事很快傳開,等魏夫人進宮告狀之時,朱大太太已經先行到來,口口聲聲是魏氏衝撞了朱老太爺,才讓朱老太爺病重,此等惡婦,不堪為婦,求皇帝做主,休掉魏氏。
魏夫人沒想到朱家這抹黑起人來,也是半點都不打疙瘩,這麼一大個黑鍋,魏夫人自然不會讓魏氏背上,和朱大太太嚷叫起來。若論潑辣,朱大太太自然比不上魏夫人,可要論起顛倒黑白,說什麼話才有利於自家,朱大太太比魏夫人可要強多了。況且朱大太太在那哭哭啼啼,魏夫人在那大聲嚷叫,自然在人看來,是朱大太太的理更多些。
可惜朱大太太這費盡心機的表演,皇帝卻早已知道內情,對朱家不免更為生厭。允許朱家休掉魏氏同時,又令朱家合族離開京城,帶着朱老太爺回鄉,好讓朱老太爺安心養病。
朱大太太不料皇帝這一人打了一板的處置,剛要喊冤,出來傳旨的內侍已經道:“大太太,您啊,趕緊收拾回去,不然的話,更為不好!”
內侍說話,自然帶玄機,朱大太太聽的臉皮忍不住動了下:“娘娘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