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不,不是他的心中有沒有過自己,而是他就從沒有過心。林氏的腦中渾渾噩噩,感覺到一雙眼關切地看着自己,這雙眼是玉琳的。林氏看向玉琳,不無意外地看到玉琳向自己投來的關切目光,林氏眼裏的淚都無法落下,她看着吳王:“王爺是沒有心的!”
說完這句,林氏覺得自己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沒有頹然倒下,是林氏覺得,不能以這樣一種姿態在吳王面前出現。不能,即便是輸了人,也不能倒了架子。
“我的心,從來都沒有在你身上。你若願意,我可以安排人把你送出王府!”吳王的話讓林氏發出一陣狂亂的笑,當笑聲停止時,兩行清淚再次落下:“王爺以為,這就是對我的開恩了嗎?我要不要跪在這裏,給王爺磕頭,謝王爺呢?王爺,我十二年的青春年華,全都白白地在這王府內院消磨了嗎?王爺,你給我的榮華富貴,你給我的尊榮,就足以抵償這些了嗎?王爺,你戀着的女子是人,我就是沒有心了嗎??”
“爹爹!”見吳王依舊無動於衷,玉琳有些顫抖地喊出,吳王抬起一支手,示意女兒不要開口說話才對林氏道:“你的心,我從沒想要過!”
這一句,如一把刀一樣直刺林氏的心,林氏覺得胸口傳來劇烈疼痛,原來自己的心還是會痛的,林氏看着吳王,看着這個自己嫁了十二年的男人,直到此時才覺自己看清了他,這個富麗堂皇的王府,如同一座監牢,逃不掉離不開,只會把人變成一堆沒有靈魂的血肉。
“我也並不想娶你,林氏,從你祖父答應你嫁進王府那時起,我能給你的,也只有榮華富貴,我用榮華富貴,買你的一生,這是一場公平交易,林家同意了。”
林家同意了,至於林氏本身同意不同意,這並不重要!林氏看着吳王,重複了吳王最後那一句才喃喃地道:“我一直以為,祖父他,是心疼我的,不過是為我求正妃之位而不得,這才……”
“林家拒絕,並不是不可以,但拒絕了這門婚事,林家人的仕途,或許會有波折!你的家人,你的娘家人,從一開始,答應這樁婚事開始,就開始放棄你了。那些,都是你想的!”
所有的溫情脈脈,都在吳王話里被撕開,父兄那日的話,又在林氏耳邊響起,名分差池又有什麼關係,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林氏閉上眼,接着睜開:“王爺想說的,是否是想告訴我,這件事,怪不得王爺一個人?”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罷了!我的心裏不會有你,至於你的心裏有沒有我,我不在意,我能給你的,只有榮華富貴。別的,我不能給,也不願給!”吳王的每一個字都讓林氏的心變的更冷,她看着吳王:“王爺的意思,一切都是我自以為是?一切都是?”
“你待玉琳的好,我是記得的!”能記得的也就這些,林氏看向玉琳,玉琳面上已經有焦灼神情,林氏抬手指向玉琳:“公主是王爺的心肝一樣,那我想問王爺一句,若有一日……”
“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讓我的女兒受到一絲傷害!”吳王的回答讓林氏徹底失望,她收回手,看着吳王:“王爺的意思我明白了,王爺要的,一直都是一個乖巧聽話能操持王府的女子。”
現在,當不再乖巧聽話時,這個女子就該被捨棄了,而自己的父兄,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待自己好,從很早前就被家族捨棄,祖父臨終時的話,也僅僅只是安撫自己的心吧。林氏想笑,又想哭,所有的情緒都只集中為一句:“既如此,懇請王爺許妾出家!”
從此青燈古佛,再不去想人世煩雜。
“好!”吳王只回答了一個字,林氏渾渾噩噩地向吳王行禮,告退,被侍女扶出屋子時候,感到一陣刺骨寒意傳來,原來自己的花季,早在十六歲祖父從宮裏回來時候,就已結束。而自己依舊懵懂不知,以為祖父父兄都照樣疼愛自己。
真想拒絕,怎不能拒絕呢?頂多就是被皇帝厭棄上幾年,也不過就是幾年罷了。在他們心中,女兒的幸福終究比不上家族的興旺。林氏又想起順安皇后了,那個付出一生,為家族換來富貴的女子。到頭來,自己和她,不過殊途同歸罷了。
“爹爹!”等林氏離開,玉琳才喊出聲,吳王怎不明白女兒的心?他只看着女兒:“玉琳,天底下,不是每對父母,都會疼愛自己的孩子勝過一切的!”
“可是爹爹那樣對林姨,未免有些太過!”玉琳的話讓吳王苦笑一下,接着吳王就道:“我給不了她,何苦給她虛無縹緲的希望?”
“爹爹的心太狠!”玉琳的責怪並沒讓吳王動容:“玉琳,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有時多情人其實最無情。而無情人,並非無情!若我給你林姨虛假的希望,事情,只會更不可收拾!”用榮華富貴總好過用那顆虛妄的心,若非如此,林氏也不會直到今日,才起了嫉妒之心。
吳王長聲嘆息,玉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是看着自己的父親,他已開始衰老,鬢邊的白髮越來越多了。
“我原本以為,爹爹放下之後,會和林姨攜手共度剩下的日子呢!”玉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吳王伸手拍拍女兒的手:“果然是小女兒心性,我放下了,並不代表我就要接納另一個人。你林姨,是個好女子,可我並不喜歡!”
不喜歡卻要了她的一生,這就是權利所帶來的嗎?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玉琳不由打個寒顫,吳王已經感覺到了,輕聲道:“玉琳,你一直都在宮廷之中,並不知道,權利意味着什麼。”
一切得來的習以為常,以至於不知道很多東西。
“爹爹!我寧願不知道!”玉琳的額頭抵在椅子扶手上,喃喃自語。吳王沉默一下才道:“你已經長大了,有了駙馬,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就該知道了,以後你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事情,你的一句話,會讓人生,會讓人死,會讓人富貴,會讓人貧窮。這就是權利。所以玉琳,很多時候,不要亂說話!”
這些吳王原來也曾告訴過玉琳,但玉琳沒有這麼真切地感覺,此刻玉琳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切,不能亂說話,是因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人記下,甚至被人利用。
“駙馬來給王爺問安!”內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吳王拍拍女兒的手:“別去想那麼多,駙馬是個好孩子,你們的日子,會過的很好的!”
說話時候,柳勁松已經走進來了,他先給吳王行禮才看向自己的妻子,他唇邊的笑,還是那樣溫暖,讓人感到一陣踏實,玉琳給吳王行禮后,也就和柳勁松一起退出來。
在屋裏的時候感覺不到,走出了門才發現,此時天色已經很晚,暮色四合的王府內,只有掛在檐下的燈籠發出光亮。玉琳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寒冷,裹緊了衣衫。
柳勁松伸出手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感到妻子的手冰冷刺骨,忍不住輕聲問:“王爺和你在裏面說了什麼,你怎地這樣?”
“我原先一直認為,我懂的已經夠多,可現在才曉得,我懂的還是不那麼多!”說著玉琳把頭靠在丈夫肩上,腳步沒有動彈。在外面玉琳待柳勁松從不這樣,柳勁松剛想用手去抬妻子的頭,就聽說耳邊傳來細細的啜泣聲。
到底怎麼了?柳勁松心中更加狐疑,但沒有說出來,只是用一支手環抱着妻子,背靠着旁邊的柱子,免得自己站不穩,任由妻子輕聲啜泣。
玉琳並沒哭很久,很快就抬頭看着丈夫,唇邊勉強露出一絲笑:“抱歉,我只是突然感到一陣傷心,原來很多事,和我想的不一樣!”
那個早熟內斂端莊的公主,本就不是玉琳的真實,只是一層殼罷了。此時那層殼被拿掉,露出的是脆弱無助,面對真實世界驚慌無比的少女。
柳勁松心中升起憐愛,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緊:“那我,也願和公主一起,面對這些事,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這話讓玉琳面上的笑容真正綻放,得夫如此,尚有何求?此後兩人再沒說話,相攜回到屋裏,小望舒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玉琳看了看女兒,才對柳勁松道:“我們的女兒,一定要知道很多事!”
不是被刻意修飾過的,那個美好的世界,而是一個有醜惡,有善良,有冰冷也有溫暖的世界!柳勁松笑了,握住妻子的手重重點頭,即便是公主,很多時候,也不是能在溫室里待一輩子的。外面的風雨,總是會吹進來。
皇后封宮養病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朱家得知消息,幾乎是驚慌失措,朱為安匆匆去尋朱老太爺,告訴了他這個驚人消息,當然,最重要的是商量對策。
縱然老狐狸如朱老太爺,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沉思良久才讓人去喚朱大太太,養病這種事情,娘家人總是要請求探望的。
朱大太太本是在家中靜候佳音的,誰知得到的是這個消息,不曉得哪一步走錯的她,匆忙去見了朱老太爺,朱老太爺沒有別的吩咐,只讓她速速進宮,請求探望皇后!
這也是朱大太太心裏想的,換了衣衫就往宮中來,在宮門處把請求探望皇后的消息傳進去。往常只需等待一會兒,頂多半個時辰,就有人來傳皇后的詔命,讓朱大太太入宮。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朱大太太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有個宮女出來,這個宮女眼生的很,並非皇後身邊常見的,朱大太太只覺得心開始突突的跳。
雖沒見過,這宮女待朱大太太也十分禮貌,行禮後方道:“娘娘已經得知大太太您來了,只是陛□諒娘娘,說娘娘病的很重,不好見外人,讓來問安探望的,一概回絕。若非大太太是娘娘娘家人,連消息都傳不進去!娘娘本想召見大太太,可又擔心陛下為娘娘擔心,故此也就不見了。請大太太回去,娘娘在宮中,一切安好!”
宮女把這閉門羹說的很婉轉,朱大太太的心卻開始往下沉,什麼一切安好,騙三歲小孩子吧?朱大太太定下心才又道:“娘娘的旨意,我自然是要聽的,只是家中父親十分擔心,不知……”
“大太太放心,娘娘是中宮皇后,天下之母,這是永遠都改不了的,至於別的,自然是求仁得仁!”求仁得仁四個字落在朱大太太耳中,像四道響雷一樣。
宮女已經又道:“我出來久了,要進去了!還請大太太回去告訴老國公,以後,無需再進來探望了!”說完宮女再次行禮,轉身往裏面去。
完了,朱大太太腦中只回蕩着這兩個字,手腳都有些冰冷,身邊的丫鬟忙伸手扶住她,輕聲道:“這位宮人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大太太還是回去稟報老國公,至於別的,只要我們家娘娘依舊是皇后,還怕什麼呢?”
你懂個屁!朱大太太差點就要說出這樣的話,想到這畢竟是在宮裏,定定心才道:“你去讓人打聽打聽,現在宮中,是誰管着宮務呢?”
丫鬟應是,讓人去打聽,很快就打聽回來,皇后雖稱病,但宮中事務,依舊是皇後身邊的女官在管,別的人一切照舊。這麼看來,陛下並無廢后之意。朱大太太長舒一口氣,曉得久留此地也無益,回家去稟報給自己公公。
完了!朱老太爺聽的朱大太太回來說的詳細,腦中也只有這兩個字,宮女的話,並非皇后的意思,十有八|九是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意思就是要朱家從此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這樣還能安享富貴,否則的話,朱老太爺的手在那裏無助地比劃了幾下。現在天子活着還好,天子一旦崩逝,那個久看自己家不順眼的秦國公主,還會放過自己家嗎?
朱老太爺在那轉了幾圈,朱大太太不好久留,說完了也就離開,朱為安已經開口:“祖父,這可怎麼辦,以後難道要夾着尾巴做人?”這比殺了朱為安還要讓他難過,從小得到皇后寵愛,認為自己一定會娶玉琳,朱為安壓根就不懂得收斂二字怎麼寫。
“你讓人把永樂公主的駙馬請來!”為今之計,只有再拉一把逆子了,畢竟朱家是他出生之地,如果朱家倒了,他面子也不會太好看。這個世上,像順安郡主這樣的人也只有一個!
朱為安滿心不高興,但還是準備讓人去請,朱老太爺想了想又道:“不,你親自去請,請不到你也不用回來!”
朱為安不敢反對,卻把帳又記在柳勁松頭上,這筆帳,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還回來。
朱為安帶人趕到吳王府時,已經將要傍晚,把帖子遞上,說明來意,吳王府的人也就把朱為安請進去,並說柳勁松尚未回來,也只有等等他。
朱為安在那裏等待,只覺焦灼無比,特別是當想到這就是永樂公主居住的地方,自己離她不過咫尺,卻要成天涯時,心裏的焦灼更深,恨不得飛進去見見玉琳。
“朱公子有何事要見我?”朱為安還在那痴痴地想,身後已經傳來柳勁松的聲音,朱為安轉身,見柳勁松越發丰神俊逸,再沒有一絲半點當年初回京時的局促樣,恨意更深,但還是道:“柳駙馬請了,家祖父近來得了一盆名貴的花,細心培育下,在冬日竟有開花之相,想着這稀奇景兒可不能一家獨享,想請柳駙馬過去共賞。”
柳勁松哦了一聲,眼皮都沒抬,朱為安心裏越發憋悶,想到祖父的話又道:“家祖父說,這盆花若真的能培育出來,等到元旦時候就獻給陛下,博陛下一笑也好!”
“朱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不過今日天色已晚,等到明日下值之後,我再去府上賞花!”柳勁松原本打算回絕,但想着若回絕之後,只怕朱家又想出別的點子讓自己前去,那時才煩不勝煩,沉吟一下也就答應。
只要他答應去就好,朱為安又說了幾句話,也就告辭出去,柳勁松送他出去,見他上馬之後才轉身回屋,明日的宴會,只怕是鴻門宴,可就算知道是鴻門宴,也要去赴。
“朱家又請你回去了?”玉琳聽完丈夫說的話才問,柳勁松嗯了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他家又沒有死,太子還是他家外甥呢,想拉攏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們不曉得,我對朱家已經沒有恨了!”
初回京時候,對朱家是有切骨的恨的,恨因為他家才讓母親和自己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可現在已經沒有恨了。看着他家,不過就看一個小丑罷了。若當初真留在朱家,還不曉得會看到多少醜惡的事。
玉琳淺淺一笑:“不過他家是不知道的!”不僅不知道,甚至可能認為,只要讓柳勁松出了這口氣,只怕柳勁松就會回來。柳勁松把妻子的手握在手裏:“是啊,所以明兒,我是去看戲的!”
玉琳又笑了,在這樣冬日,擁爐談笑才是正經,而不是去想那些別的事情。
“老太爺要設宴請柳駙馬?”魏氏在這家中也是有耳報神的,況且一大早廚房就接到單子,要去採買,這樣動靜魏氏怎不曉得?那報信的婆子點頭:“確實如此,小的還聽人悄悄議論,說這回只怕柳駙馬要改姓回來呢!”
這是魏氏最不能接受的事,柳勁松要改姓歸宗,自己的兒子可是半分好處都沒有了,年紀沒有柳勁松大,身份沒有他高。魏氏的眉一皺:“二老爺呢?”
“二老爺在老太爺那邊呢!”竟在那邊,魏氏的眉一豎,起身道:“把九爺請來,我們去拜見老太爺!”丫鬟急忙應是,去把朱九爺請來。
朱九爺今年也不小了,十三四歲已經開始議親了,聽到母親叫就急忙過來,魏氏一瞧見兒子眼裏就有淚落下:“兒啊,你祖父要讓那個孽種回來,還要把我們母子趕走,你爹爹也肯,我們現在去拜見老太爺,求他不要把我們趕走好不好?”
朱九爺是魏氏教出來的兒子,當然只向著母親,最怕的也就是那個長兄回來,自己就什麼都沒有了。既然娘一說,朱九爺也就點頭,魏氏緊緊拉了兒子的手就往朱老太爺住的地方去。
到的花園門口,小廝們把魏氏攔住,說老太爺說了,今兒誰都不見。這更坐實了魏氏的猜想,朱老太爺為了要讓柳勁松回來,不理他們母子。
魏氏這回是真的悲從中來,跪在地上就哭起來:“公公,公公,我進朱家這麼些年,為朱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並無半點不是,公公何苦要把我和我兒子趕出去!”哭着魏氏就把自己兒子也拉了跪下,重重地在他身上擰了一把,朱九爺也哭起來:“祖父,祖父,我不要被趕走,爹爹,爹爹,你快出來!”
朱二老爺正在那和朱老太爺瞧着眾人佈置的如何就聽到外面傳來哭聲,細細聽了幾聲,朱二老爺一張麵皮就紅起來,朱老太爺重重哼了一聲:“你但凡還是個男人,就要拿捏住你媳婦,現在跑來這裏大哭大鬧,像什麼話?”
“是,爹教訓的是!”朱二老爺素來怕爹,此時額頭已經有汗珠,等再聽到自己爹要自己去收拾自己媳婦,朱二老爺更加害怕。
“站在這做什麼,還不快些出去!”朱老太爺恨鐵不成鋼的說,朱二老爺應是,正要轉身出去時,朱老太爺又淡然地道:“如果你媳婦實在不聽,休了也就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