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柳家
少年聽出娘話里的嘆息,伸手拍拍娘的肩:“娘,這一次回來,我們會和從前一樣的。”他母親微微一笑,把兒子的手輕握一下,十八年了,當年被逐出朱家的母子,現在還活着,就是一個證明,當初那些處心積慮要母子命的人,那些陰謀詭計破產了。
馬車經過朱府,少年撩起車簾,這座府邸,自己的祖父祖母父親都住在裏面,但這座府邸,瞧在少年眼中,就如一個能吃人的惡獸一樣,花團錦簇的背後,是蝕人心的惡。
馬車並沒在朱府停下,而是一逕往前走,走到定安侯府,那裏已有人迎接,定安侯世子夫人柳氏瞧見馬車到來,眼裏忍不住有淚,少年已經扶着自己的娘下車,瞧見暌違了十多年的堂姐,柳氏眼裏的淚無風自流。
少年瞧見這和自己娘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曉得這定是自己的姨母,急忙上前行禮:“外甥給姨母問安。”柳氏正要和自己堂姐拉手訴說這別後情形,見少年給自己跪下,忙上前扶起:“趕緊起來,這十多年,不能照顧你們一二,我這心裏,也是難安。”
柳貴妃當日得寵深重,她的家族本就是大族,聲勢日隆,柳氏這一輩的姐妹們,堂的親的,差不多有十來個,都各自婚配名族,只是三皇子事敗,柳貴妃被迫出家,柳家族內也受了連累,族人大都被貶斥流放。以柳氏面前這位堂姐遭遇最為被人嘆息。
她在閨中名喚鳳英,嫁的,本是朱家子弟,懷孕之時恰逢大變,險些流產不說,還被丈夫送到鄉下田莊,產下兒子當日就接到休書,說已查明,她肚子裏的孩子本是奸生,並非朱家子孫,休妻不說,連兒子都被逐出,柳鳳英險些被氣的血崩,幸好這莊子靠近定安侯府的莊子,莊客們急忙往定安侯府報。
定安侯太夫人曉得了,讓柳氏帶上藥材從人前來服侍,等孩子滿了月,柳鳳英也是個烈性子的人,既然朱家休了自己,此時也不能去打沒頭腦的官司,何不帶上銀錢前去尋被流放的父母?在爹娘面前,總是好的。因此柳鳳英拜別了定安侯太夫人,帶上孩子就往流放地去。
這一別就是十八年,當年的襁褓孩子已經長成少年,而自己姐妹都已鬢髮蒼蒼。此時姐妹相見,那些往事難免會被想起,兩人眼裏都是淚。身邊的管家娘子忙勸道:“大奶奶,這裏是門口,還請姨奶奶和表少爺往裏面去,到時說多少話不能說?”
柳氏點頭,就挽住柳鳳英的手往裏走,路上問起少年名字。柳鳳英道:“當初老太太起的,說叫勁松,要如松一般,經得起風霜雨雪,就一直這麼叫。走到半路,聽到老太太的凶信,就急忙往京里趕,所幸,還能趕得上出殯,能送一送,也了了我的心愿。”
提起太婆婆,柳氏也忍不住點頭:“我家老太太,真是個難得遇到的慈愛人,不光如此,心還平,並不因富貴了就驕人,也不因人落魄了就瞧不起人。不說旁的,我這十八年還不是好好的,難道說我就不是柳家女?逢年過節,拜見皇后時候,娘娘不也照常賞賜?並無二話?”
當日定安侯太夫人勸柳鳳英時,曾已這隻怕是朱氏女即將封后,朱家擔心去拜見時皇后不悅這才休妻來勸過。柳鳳英情知這是安慰自己的話,當時也只有聽着,此時聽到妹妹提起這話,不由嘆道:“老太太為人,是極心平氣和的。誰知竟不能面見老太太。”說著柳風英又垂淚。
柳氏勸定了,陪理你鳳英母子到了靈堂,走進靈堂,瞧見王璩站在那裏,柳鳳英倒微微訝異一下,這位順安郡主當年的作為,整座京城誰不知道,誰知竟在此時又見到了。
柳鳳英訝異之後,猛可想起王璩還是定安侯太夫人的侄媳婦,忙上前行禮:“見過郡主。”王璩微一點頭:“不必了,我不過是行柱香就走。”說著王璩已經離開靈堂,柳鳳英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問柳氏:“妹妹,這位郡主,脾氣可還好?”
“不大愛搭理人,王家人倒來尋過一次,不過也沒說什麼就散了。我聽說,他們等出過殯就離開。你說,人這輩子,爭這麼些,到底值不值得?”和命運坎坷的柳鳳英不一樣,柳氏出嫁前是爹娘的嬌寶貝,出嫁后婆家人也疼愛,雖做了這麼些年的媳婦,性子越發寬和,覺得世上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話聽的柳鳳英一笑:“妹妹你還是和原來一樣,也只有你們府邸,有那麼一位老太太鎮着,才少了那麼些事。原先不也出過事嗎?”柳氏想起邵思翰,深以為然,兩人在靈前給定安侯太夫人行過禮,柳鳳英又喚自己兒子上前,聽的他竟然姓柳,柳氏的眉微微一皺倒也沒問為什麼,這在娘胎里就被生父逐出的人,不隨母姓,又隨誰姓呢?
柳勁松在定安侯太夫人靈前跪下,在那默默祝禱,若天有眼,就當讓自己為娘討一個公道,奸生之名,絕不能背。柳鳳英聽的兒子這樣說,心裏既歡喜又心酸,按住兒子肩膀什麼都沒說。
“五弟,五弟,你在這裏正好,我曉得皇後娘娘疼愛你,你趕緊帶我去求見皇後娘娘。”朱五公子這些日子都有點悶悶不樂,四月初八已經過了,可並沒約到玉琳,現在又見自己的堂兄喊自己,心裏不由閃過鄙視,一個下婢所生的堂兄,也好一口一個五弟的?但朱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朱五公子再不滿也要還堂兄禮儀:“四哥,你有什麼事這麼著急?”
朱四公子就是柳勁松同父異母的兄長,生母本是一個丫鬟,柳鳳英嫁進來兩年沒有孕,就讓這丫鬟去服侍,誰知一下就得了孕,生下朱四公子。那丫鬟見自己得了個兒子,心裏未免有了別的指望,又見柳鳳英又懷了身孕,心裏暗恨,面上依舊服侍柳鳳英服侍的很好,但在暗地裏卻想想個法子,讓這孩子降生不成。
正好此時宮變,柳家被卷了進去,這丫鬟一見柳家出事就心生歡喜,又見朱老太爺老太太忙不迭地把柳鳳英送進鄉下田莊,更加歡喜。日夜在朱二老爺耳邊嘆氣,說皇後娘娘將要封后,萬一瞧見這個柳氏心生不滿,遷怒於你怎麼辦?
朱二老爺本就膽小,想着朱家是要藉助皇後娘娘飛黃騰達的,到時個個弟兄都做官,偏偏落下自己可怎麼辦?於是狠了心,給自己安上一頂綠帽子,跑去找爹娘,說了此事。朱家兩老也正為此事發愁,聽的兒子不顧恩愛,要把妻兒逐出,也就應了,也不讓人去探,只送了一封休書過去。
那丫鬟見弄走了正房大奶奶,自己即便不得扶正,日後也能在朱二老爺房裏橫着走,誰知不到兩年,皇后就做媒,讓朱二老爺娶了魏家小姐為妻。那魏家小姐卻沒有柳鳳英那麼忠厚,瞧着這丫鬟就眼裏像釘子似的,只是礙於上面有幾位老人家,也不好把人給賣了,從此這丫鬟卻近不得朱二老爺的身,直到三十五歲之後,容顏衰落,這丫鬟才被准許進房伺候。
朱四公子從小在嫡母手下長大,嫡母待他也只面子情,但皇后的侄兒,也是非同小可,十七就娶了名門之女為妻,只是終究格局小了些,此時見堂弟問起就忙道:“我方才在成家,聽的他們說,柳家被陛下赦免,已經在回京的路上,這樣一來,那對母子不就要進京了,五弟,你是曉得的。”
柳家?朱五公子對原先那位二嬸子沒多少印象,也是,她被逐走時,朱五公子還在吃奶,見自己堂哥嚇成這樣就哼了一聲:“也不過一個白丁罷了,你怕什麼?你是皇后的侄兒,而柳家,是陛下的仇人。此次赦免,不過是因柳貴妃上月歿了,事情又過去很久,這才赦免。哪是你想的能翻過天去。”
朱四公子雖不是草包,卻也只比草包好那麼一點點,急忙點頭:“五弟你說的是,只是九弟還小,阿爹今年又多病,我怕……”朱五公子鼻子裏又哼出一聲:“又是你姨娘出的主意?她啊,什麼都不懂,你雖是二叔的長子,卻是個庶出,別說下面還有九弟呢,就算沒有,這爵位也輪不到你身上。”
朱四公子被這位堂弟排揎是常見的,急忙搖頭:“爵位是大伯的,我怎麼會想,只不過想多得我爹的青眼,這官能做的更好些。”朱五公子不由噗嗤一笑:“這你還何需繞遠道,多在娘娘面前說些甜話就好。時候不早了,我也不和你多說了,成家公子還約了我出去呢。”
朱四公子忙給朱五公子深深一揖:“還望五弟多幫忙。你啊,一定會娶得永樂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