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恐半道崩殂
入夜。
“君仙同志,問你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什麼?”
“如果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OK,先把菜刀放下,我只是做一個假設而已。”
“我只是在做飯而已。”
開放式廚房裏,任君仙面無表情地站在菜墩板前,手中提着寒光閃閃的菜刀,眼神平淡地斜視着客廳里的李雲東,那一剎那的眼神,沒由來地讓他聯想起恐怖片里隱藏在黑暗中的殺手。
“我知道的,我看得見。”李雲東佯作平靜地舉起雙手,宛如威嚇的小熊貓,後背已經開始冒出冷汗,說道:“我就是心裏瘮得慌,你知道我有尖銳物體恐懼症的。”
“是嗎?我怎麼記得以前你上醫院的時候,看到針頭都會兩眼發光的,說什麼‘這個型號的針我沒被扎過,難道是換新器材了?’之類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要把以前當現在,那哥們兒——不是,我是說,這病可能是突然患上的。”
“突然發病?會有這種情況嗎?我印象中連感冒也是有預兆的。”任君仙依舊神情淡然,分辨不出情緒。
“有的有的。”李雲東忙是點頭道:“多半是我某一位祖先被亂刀砍死了,對刀具的恐懼刻在了基因深處,到我這一代才突然顯性化出來,應該也是一種隔代遺傳。有的人不是小時候不怕蟲子,長大了突然怕起來了嗎?我猜是一樣的現象。”
“那要去醫院看看嗎?我給你掛個號,或者我跟同學諮詢一下,有學醫的。”
任君仙提着菜刀便準備出來,李雲東連忙搖頭擺手道:“大可不必,我是一個堅強的男孩,區區恐懼症,念幾句‘大慈大悲無量孔子天尊’就能治好。”
“我一直覺得你的佛儒道三修好像修得有點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你難以理解是正常的,畢竟我已臻大成境界,三者融會貫通,堪稱新時代的聖人。”
“是嗎?”任君仙定定地觀察了李雲東一會兒,這才是說道:“好吧,看你還有吹牛的精神,醫院應該不必去了。”
“當然,男兒當自強,有病在家扛。”
李雲東心裏鬆了一口氣,卻又聽任君仙淡淡說道:“所以呢?為什麼突然問我這種問題?”
“呃,這不是個假設的話題嗎?”李雲東心頭的大石又懸了起來,眼神遊走着說道:“就……就突然這麼一想而已,寫小說的不就是喜歡突發奇想嗎?我們熱愛腦洞,也被腦洞熱愛。”
“但你心裏應該有人選吧?沒有人選的話,你也不會拿這種話題來試探我。”
任君仙神色平靜地切着菜,刀刃輕易撕碎包菜的武裝,清脆的聲音彷彿血液在飛濺。
“哪有這種人選,我對戀愛從不感興趣,怎麼會打自己的臉呢?”李雲東板起臉。
“這世上自己打自己臉的案例還少嗎?心理學上有個名詞叫作反向形成,是人的一種防禦機制,說的是有一些被壓進潛意識的東西,會以相反的形式表現出來。”
任君仙意味深長地掃了李雲東一眼,說道:“也許,你其實是個極端渴望愛的人,但真遇上愛的人,反倒會千方百計地拒絕對方。”
“但堅持本心直到最後的案例也不少,一個個說出來都是感動全球的事迹。”李雲東並不上當。
“你這戀愛虛無主義也能感動全球?”
“當然。”李雲東的內心充滿正義與信心,他鏗鏘有力地說道:“我為控制地球人口做貢獻,而你們只在意人口老齡化,從宏觀敘事的層面上來說,我的站位可比你們更高,我認為作為戀愛虛無主義代表性人物,我以後甚至可以一爭諾貝爾和平獎。”
“你……們?”
不遠處的切菜聲忽地一頓,而李雲東心頭頓時咯噔一聲,卻是故作鎮定地答道:“哦,這是虛指,指與你的想法類似的人類群體,不特指現實存在的具體人物或特定團體。”
“是嗎,我根本沒想這麼多。”
面對李雲東的免責聲明,任君仙聲音依舊平靜,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
對話暫時性地中斷,李雲東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作死問道:“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了,你會怎麼想?”
“你不該問我怎麼想。”任君仙忽地點起燃氣灶,蒼藍色的火焰瞬間湧起,將那她美麗的面孔映照得猶如惡鬼修羅,“你應該問我會怎麼做。”
媽媽,這個人好可怕。
李雲東登時只覺毛骨悚然,心想,眼睜睜看着自己遭受宮刑也不過如此,仙帝來了都要頭皮發麻。
“哦?這話有點意思。”李雲東輕咳一聲,憑着佛儒道三修的深厚功底,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脊梁骨,看似雲淡風輕地問道:“那你會怎麼做呢?”
“你喜歡油炸的還是爆炒的。”
“什麼!?”李雲東大駭,猛地起身來,手指瘋狂抖動,顫聲道:“你、你這惡婦竟是要食人!?”
“你在說什麼?”任君仙一臉莫名其妙,“我說的是菜。”
“哦,我思考小說情節太投入了,你不要在意。”李雲東行雲流水地坐下身來,略一沉吟后答道:“二選一的話我選爆炒,用油少許即可,再加入兩勺香料與辣椒,美滋滋也。”
“你一個連燃氣灶都點不燃的人,要求倒是蠻多的。”
任君仙淡淡地吐槽道,但嘴上這麼說,她總是會滿足李雲東的要求。
“我不是點不燃,只是點燃的幾率比較低,就像千分之一的抽卡概率,每一抽都是千分之一,並不會因為次數的累積而發生概率變動。事實證明,同樣是點燃,打火機啊煙花啊爆竹啊,這些我可從未失過手。”
李雲東不禁搖搖頭,說道:“現在想來,應該是我小時候不拜灶王爺的緣故,惹惱他老人家了。”
“按照你的邏輯,不拜灶王爺就點不燃灶頭,那不拜閻王爺豈不是當場暴斃?”
“那不一樣的,用過老式灶頭的年輕人到底是少數,用過還沒拜過灶王爺的就更少了,所以他老人家要盯防的就那麼幾個人,自然不會漏掉任何一個。”
李雲東心中自有一套現代化理論,微微一頓,繼續說道:“閻王爺就不一樣了,這人生老病死是天地大道,他自然業務比較繁忙,有幾條漏網之魚非常正常。”
“那你說西方國家的人,既不拜灶王爺,也不拜閻王爺,他們是不是還處在茹毛飲血、生死難卜的狀態?”
“這個——”李雲東有些猶豫,畢竟他也不知道仙界有沒有開始全球化,但還是硬着嘴說道:“我估計是的,西方信仰的是上帝,但上帝連他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保不住,總歸是比灶王爺和閻王爺差一些的。”
“兩個兒子?”
“耶穌和洪秀全嘛。”李雲東說完微微一愣,如此看來,仙界的全球化怕是早已開啟。
“在家裏說說也就算了,不要在外頭調侃別人的信仰。”任君仙提醒道。
“哎,這怎麼能叫調侃。”李雲東卻是搖頭,振振有詞地道:“我可是佛儒道三修,從不貶低他人的信仰,這隻能說是學術交流,古代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歪理邪說。”任君仙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平靜地定性道:“你分明是現代的網絡噴子。”
“胡扯,我這輩子就沒在網絡評論區里發表過哪怕一句正面或負面的評論。”
“看到精彩的文章或者小說也不評論?”
“不評論,頂多點贊。”
“惡劣到讓人憤怒的文章和小說呢?”
“不評論,隨手舉報。”
“國家發佈的時事評論呢?”
“不評論,禍從口出。”
面對油鹽不進的李雲東,任君仙想了想,突然問道:“虛擬主播的彈幕區算不算網絡評論區?”
“——”
李雲東陷入沉默,與知根知底的人聊天就是這種地方有風險,吹牛一不小心就變成打臉。
任君仙見狀,神色有些古怪,而後滅掉燃氣,關上閥門,說道:“桌上收拾一下,準備吃飯了。”
“哦。”
李雲東這才是悻悻地起身,收拾起桌面,唯有一股淡淡的憂愁,還縈繞在他的心間。
或許,當年劉皇叔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便是他此刻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