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黃符

第34章 黃符

在王婆家解決了午飯後,肖閑便帶着孫傀去了他在祥羊村住過的那棟房子。

那個已經閑置了五年的地方果然積了不少灰塵,一進屋便是滿滿的霉味兒,嗆得孫傀好一陣咳嗽。

堂屋牆角的蜘蛛網上粘了好幾隻蒼蠅的屍骸,蟄伏其上的獵手也靜靜打量着推門而入的人類,彷彿是對陌生生物闖入的一種警惕。

“這兒的東西果然還是記憶里的模樣。”肖閑眼神有些黯淡,這也就代表着自從他奶奶死後就再沒有人回來看過了,無論是他,還是那些所謂的親戚,甚至就連他離婚的父母也沒一個回來看過。

“還好嗎?”孫傀揉了揉鼻子,他已經差不多適應這裏的氣味兒了,只是有些擔憂地看向肖閑。

“沒事。”肖閑搖了搖頭,隨後打起精神般拍了拍孫傀的肩膀,道,“我上二樓看看還有沒有相冊之類的物品,你先隨便逛逛吧。”

“嗯。”

目送肖閑上了樓梯,孫傀便左右張望了起來,堂屋和一樓其他房間都被一扇門所隔着,他也不好獨自開門進去亂看,於是便從屋內退出,來到了院子裏耐心等候。

五年的時光,院內的地面已有些開裂,裂開的縫隙間則長出了低矮的雜草,鼻尖縈繞的新鮮空氣讓他的大腦清新了不少,視線也慢慢定格在了一口缸的表面。

孫傀走了過去,這才發現那口缸已被雨水注滿,水面還飄着幾片落葉。缸表面則覆了一層薄薄的青苔,一部分被水浸濕,顏色便要深上一些,這也是他感興趣的地方。

抬手將水面的落葉悉數撿起,孫傀往缸內看去,水面不僅倒映着他的影子,也能看到他旁邊的徐安順,這讓他覺得新奇。

一陣輕風,水面泛起漣漪,將兩人的影子打亂,孫傀雙手撐在水缸的邊沿,視線透過不太清澈的雨水,隱隱約約間似乎看到了有其他的色彩沉在缸底。

孫傀雙眼一眯,正要仔細往下探究,徐安順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將一張老舊的照片送上了水面,那多餘的色彩也正來自於此物。

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之間的默契還是有的。孫傀本想道一聲謝,但心裏卻覺得彆扭,於是乾脆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張照片上。

那是一張屬於一家三口的合照,母親穿着旗袍,坐在右邊的椅子上,手裏則抱着一個孩子,父親站在照片左側,一身正裝,神情嚴肅。因為被水泡過的原故,照片的某些地方已經模糊變形,位於照片中間的那個孩子更是失去了面孔,只留一片黃白。

但既然這張照片會出現在這裏,那也代表了肖閑的一段回憶吧。恰巧這時背後也響起了肖閑的聲音,孫傀便小心將這張照片從水面撈起,看向了向他走來的肖閑。

“你咋了?表情突然就嚴肅了。”肖閑手裏已經多了一本相冊,上面還有沒有被擦乾淨的灰塵,他現在心情還蠻不錯的,連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不少。

孫傀抿了抿唇,雖然手裏的照片已經不再完整,但他還是能猜出一些有關照片的內容,於是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遞給肖閑。

“看來那張照片被你撈到了啊。”光是看着那口水缸,肖閑就已經明白了過來,於是不等孫傀開口,他就已經搶先說了出來。

孫傀怔了怔,將藏在身後的照片拿了出來,肖閑從他手中接過,表情有些複雜。

“我還以為已經被泡爛了呢。”肖閑將那張照片攤在相冊上,指着上面被母親抱着的孩子道,“當時我父母正在鬧離婚,每天都在吵架,奶奶被他們吵得心煩,甚至都被氣倒了兩次,我一氣之下就把這張照片扔進了這口水缸里,看來就只有我的臉被泡沒了啊。”

孫傀沒有經歷過這些,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但他現在倒是有些懂了肖閑為什麼會嫉妒他了。

氣氛似乎又低沉了下來,肖閑也不想再繼續被過去的情緒所困擾了,於是便將那張照片揉作一團,又重新扔回了水缸里。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活在當下嘛。對了,這本相冊可是記錄了我從小到大的所有經歷,你們要看嗎?可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的,要不是哥們兒我把你們兩個當朋友,你們可也沒這個機會。”肖閑又恢復了一貫的態度,攬着孫傀的脖子往大門外走去。

等他們再次回到王婆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路上肖閑還帶着他去了祥羊村其他地方逛,所以回來得就有些晚了。

兩人推開大門,拴在院子裏的那條小黑狗不出所料地開始了吼叫,但這次卻沒叫幾聲就被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給制止了。

“村霸!”

被這麼一喊,那條叫村霸的小黑狗果然就垂下尾巴停止了吼叫,隨即又朝着那道聲音的方向搖起了尾巴。

兩人也朝前方看去,那個年輕男人身上還套着校服,看綉在校服上的字,那似乎是一套高中的校服。

“你們就是我奶奶說的客人吧,快進來吧。”那個年輕人道,然後就跑到一旁逗起了村霸。

孫傀和肖閑對視一眼,後者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湊到孫傀耳邊小聲道,“那是王婆的孫子,好像叫楊……呃,還是周什麼的,我也沒咋見過就是了。”

孫傀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也正在看他,見他看過去,也不避開視線,反而還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接着才埋下頭瘋狂揉搓起村霸的腦袋。

一股奇妙的情緒在孫傀心底升起,那股視線,如果他猜得沒錯,那應該並不是投向他的視線,而是投向徐安順的。

某些事情經歷得多了,自然也能察覺出同一個動作不同的含義了。

對方應該也已經察覺出他是圈子裏的人了吧,李楓曾提醒過他,不要輕易相信圈子裏的人,也不要在圈子裏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賬號,但既然對方是王婆的孫子,那應該還算可以信賴,而且他現在遇到的,都是可以稱得上好人的人了。

“你們回來啦。”屋內,王婆正在擇菜,旁邊的板凳上還堆着花生和瓜子,地上也有沒來得及打掃的瓜子皮,看來在他們回來之前,王婆已經和她孫子聊過一會兒了。

“王婆,外面那個是您孫子吧,介紹一下唄。”肖閑將相冊放到了桌上,拉過一旁的板凳坐下,幫王婆擇起了菜,也順帶問問外面那個年輕人的情況。

“你說他啊,那個孩子,從小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傢伙,因為他父親的原因,就隨了母姓,你們叫他周天竹就行。”

聽着老人的介紹,孫傀也拉了根板凳來坐下,邊幫忙,邊仔細聽着。

“那孩子,還以為今年也不會回來的,沒想到居然還能再見一面,唉———”王婆嘆了口氣,籃子裏的菜已經差不多快擇完了,她便起身去拿了掃帚來掃地,嘴上還道,“也怪我,若不是我將希望都壓在了他身上,他也不會小小年紀就跟在他父親身後東奔西走,連高中都沒有讀完了。”

孫傀和肖閑又彼此看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要細問的打算,畢竟那是別人的家事,他們也不好多過問。

將地掃乾淨,王婆擦了擦臉上的汗,對孫傀和肖閑道,“你們還要待一晚對吧?那孩子應該也是明天離開,不如互相認識一下?年輕人多交個朋友也是好事。”

孫傀有些犯難,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和不認識的人打交道了,至今為止,都是主動接近他的人較多,他還沒怎麼主動過幾回的。

不過肖閑就要外向多了,他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道,“沒問題,其實我以前也見過他幾面的,只是沒怎麼說過話。”

“是嗎?那就麻煩你們了。”王婆道。

等王婆帶着擇好的菜進了廚房時,那個年輕人也牽着狗鏈來到了堂屋門口,他先是往屋裏看了幾眼,見只有孫傀和肖閑后,就大着嗓子往廚房的方向喊了起來,“奶奶,我帶村霸出去逛逛,晚飯前回來。”

王婆也不知道在廚房裏忙些什麼,過了幾秒才回道,“好,注意安全,把肖閑和孫傀也一起帶上吧,論年紀他們可要比你大個幾歲呢。”

“嘖。”那個年輕人以只有他們三個能聽到的聲音發出了自己的不滿,但又不好拒絕來自自家奶奶的提議,只好又大聲回復了一句,“知道了。”

對話完后,周天竹朝外側開身子,示意屋內的兩人道,“走吧。”隨後就牽着狗鏈往外走去。

在外面逛了一會兒,孫傀對那個叫周天竹的年輕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對方並不是什麼性格惡劣的存在,只是不喜歡有人打擾他遛狗罷了。現在在肖閑努力嘗試下,雙方已經如同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般開始互相打趣了。

“話說這條狗為什麼叫村霸啊?”肖閑不解問道。

周天竹挑了下眉,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將狗鏈遞給肖閑,有些不確定地解釋了道,“因為跑得快?”

“?”肖閑還沒反應過來對方話里的意思,就突然感到手中的狗鏈一緊,之前一直在慢慢閑逛的黑犬猛地就朝前方沖了出去,絲毫不顧狗鏈另一頭牽着的人的意願。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聊一聊了。”等人被狗拉走後,周天竹便轉身看向了一直跟在身後不發一言的孫傀,表情也嚴肅了幾分。

孫傀停下腳步,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兩側,兩邊都是注水的田地,如果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那他就只有身後一條退路。

“別緊張,我不會做害人的事,不過嘛,你也知道圈子裏的人都是做什麼的,所以———可以和我聊一聊跟在你身後的那個靈嗎?”周天竹顯然不是個新手,至少看起來比孫傀還要早進入圈子,氣勢上就壓了他一截。

“徐……”孫傀差點兒就將徐安順的名字說了出來,他很快反應,掐了掐食指道,“跟在我身後的靈是我朋友,他沒做過害人的事。”

“呵。”周天竹輕笑兩聲,隨後態度緩和下來道,“下次如果有人這樣問你,你可千萬不能這麼回答了。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裝作不理解對方的話,帶着不解地看向對方就好。畢竟圈子裏也不全是閑人,會對不清楚來歷的靈下手,而且———跟着你的那個靈很強,貿然出手說不定還會遭到反噬,我可不蠢。”

聽到對方這麼說,孫傀終於鬆了口氣。

“你鬆氣的樣子也太明顯了,這樣也會被盯上的。”周天竹撓了撓耳朵,小聲嘟囔道,“看來教你的人也還有很多要學的啊。”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孫傀就已經被挑了一堆的錯出來了,但他也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在圈子裏混了很長一段時間了,甚至比李楓混的時間還長。

“按進入圈子的順序,你得叫我一聲前輩吧,其實我對跟在你身後的靈也沒有太大的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你招靈的體質。”周天竹說著從校服兜里摸出了一張黃符,他將那張黃符疊成三角的形狀,走過去遞到了孫傀面前,“你們今晚要去找一個溺亡之人的靈吧,晚上可是靈最活躍的時間段,更何況這裏是鄉下了,所以最好把這張黃符帶上,它可以讓你招靈的體質失效一晚。”

孫傀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對方,一時間沒有接過。

“雖然我是讓你謹慎點兒沒錯,但你還是收下比較好喔。你背後的靈不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見他這麼說,孫傀才將那張被疊成三角的黃符收下了。將黃符揣進自己的兜里后,孫傀又反應過來了某些不對勁兒的地方,重新警惕地看向面前的人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今晚要做什麼?”

周天竹笑了笑,沒有回復,而是用另一個孫傀絕對會感興趣的話題岔開道,“與其問我這個問題,我覺得你倒是可以多尋問我幾個跟你身後那個靈有關的事情,比如———他其實並不是背後靈之類的。”

孫傀眉頭一皺,他再次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底居然升起了淡淡的恐懼,彷彿在直視一個神秘莫測的存在,而對方也確實在等待他的提問。

孫傀張了張嘴,內心被對方勾出的疑問已經來到了嘴邊,卻在即將說出口的瞬間被突然冒出的徐安順給截斷。

徐安順就攔在兩人之間,他仍舊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是那些疑問都隨着對方的出現而重新咽了回去。

“看來你朋友並不想讓現在的你知道。”周天竹聳了聳肩,將視線從孫傀臉上移開,望向身後道,“村霸他們回來了,我們去其他地方逛吧。”

狗鏈又回到了周天竹手裏,肖閑已經累到腿發顫了,他彎着腰不住喘氣,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遛狗了。

走過灌水的田地,三人帶着狗又去河邊溜了幾圈,終於在黃昏將近的時候回去了。

王婆早已做好了晚飯,可能是因為許久沒見自己的孫子,今晚的菜都要豐盛不少,孫傀和肖閑也能飽個口福。

“都多吃點兒,你們一走,家裏又只剩我這個老人了,今晚就不要跟我客氣,能多吃幾口就多吃幾口。”王婆臉上笑道。

周天竹坐在一旁,沒有多言,和遛狗的時候不同,此刻倒是比孫傀還沉默不少。

肖閑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王婆聊天,時不時也讓孫傀說幾句,桌上的氛圍也挺好。

“對了,你的房間我昨天收拾出來給他們睡了,今晚你就在一樓睡吧。”飯後,王婆邊收拾碗筷,邊對周天竹道。

“知道了,奶奶,我來收拾就好,您去歇着吧。”周天竹回道。

孫傀和肖閑也不便打擾他們,於是道了聲晚安就去院子裏洗漱,沒多久就回來房間。

門一關,肖閑立馬就往床上躺,此刻離晚上十二點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可以先睡一會兒。

“早知道該帶個充電寶的,數據線也忘了,我手機都快沒電了。”肖閑看着只剩23%的電量,長長地嘆了口氣,還不忘添上一句,“我居然要兩個晚上都不碰遊戲,我簡直太偉大了。”

一旁的孫傀搖了搖頭,十分自覺地坐到了鋪在地上的被子上,道,“我調好了十一點五十的鬧鐘,先睡一會兒吧。”

沒有得到回復,孫傀扭過頭一看,才發現肖閑已經閉上眼躺好,顯然累到了的樣子。床頭柜上多了一本相冊,孫傀還沒看過,他總覺得還是等今晚過後再看為好,今晚過後,肖閑的心結才會徹底被打開。

這般想着,孫傀也躺了下去,周天竹的話還縈繞在他腦內,但他相信總有一天徐安順會主動將謎底告訴他,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天還沒暗,屋內的兩人卻是已經沉沉睡去。屋外,周天竹站在院子裏,抬頭看了眼二樓的房間,又很快將視線移向了院外,只見那裏多了道穿黃色道袍的身影。

他走過去,村霸朝兩人都搖了搖尾巴,周天竹先道,“我送你的那兩個小紙人呢,不會弄掉了吧?”

謝雨堂朝面前的人作揖,語氣溫和道,“在下讓它們去別處玩了。”回復完后,又笑了笑道,“在下還以為師兄不會回來了。”

周天竹神色一暗,往屋內的方向看去,“奶奶她……命數將近,我總不能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見吧。況且———”他又轉過頭看向謝雨堂,“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我要回來?說不定我怎麼死的你都已經看到了。”

謝雨堂不置可否,兩人就站在院門處聊了起來,一直到太陽下山,夜晚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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