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無言

8無言

許是他的身體太過僵硬,慕勉從淺憩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睡眼,發現慕沚的目光正落在某處,順他視線一瞧,不禁訝然:“謝谷主……”

她起身,飛快跑到對方跟前:“謝谷主,您什麼時候來的?這次又是來給我娘看病的嗎?要留幾天才走?對了,展岩弟弟有沒有來啊?”

“胡鬧——”不遠處,慕遠盛一聲雷霆呵斥,震得慕勉不自主抖了抖身子,接着癟起小嘴。

“在謝谷主面前,也如此沒大沒小,尊卑不分,成何體統?”慕遠盛緊繃著一張肅容,闊步上前。

面對慕遠盛的訓話,慕勉素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低頭故作乖巧間,眼珠子卻滴溜溜轉着圈,直至繞到慕遠盛旁邊一雙潔凈的薄履上才停住。

穿那薄履的主人,是名年約十五六歲的青袍少年,身形清瘦,膚白如雪,容貌秀美出奇,只是神態間一片淡漠。

“展岩弟弟!”慕勉笑眯眯地跟對方打招呼。

慕遠盛聞言又斥:“胡言亂語,展岩比你年長一歲,便該稱之兄長,在人前講話也沒個輕重!”

“可是我每次都這麼稱呼他啊,況且他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慕勉一邊說一邊朝對方眨眨眼,但紀展岩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好似根本沒有聽見一樣。

“你……”慕遠盛臉色一變,氣得火冒三丈,“一點規矩不懂,展岩那是不予你計較,你倒好,愈發得寸進尺,我養了你這些年,就是看着你整日口無遮攔,無法無天的嗎!”

眼瞅他老人家就要動怒,慕勉嚇得退縮兩步,一抹熟悉的人影快速把她擋在背後,慕沚規規矩矩一喚:“爹。”又朝旁人躬身一揖,溫文有禮道,“慕沚見過謝谷主、紀賢弟。”

有慕沚護着,慕遠盛一時不好發作,轉身霽顏:“這丫頭打小被我給嬌慣壞了,沒個規矩,讓謝兄見笑了。”

謝蒼霄鳳目蠶眉,一派仙風道骨之態,沒有遺漏正在背後朝慕遠盛做鬼臉的慕勉:“令愛天性頑皮活潑,卻也不失真性情,仁弟也莫要太過苛求了,依我看,令愛筋骨極佳,日後傾力培養,定是可造之材。”

慕遠盛暗喜,但旋即又拉下臉,哼哼兩聲:“就她?一天到晚不學無術,只盼着別再給我惹是生非。倒是展岩,半年多不見,個頭兒真是長高了不少啊。”

紀展岩十分有禮地抱拳一揖。

慕遠盛看着這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心底卻掩不住一陣惋惜。

恰好謝蒼霄也將目光轉向慕沚,慕沚低着頭,被銀白髮環約束的長發,順延耳側微微散落下來,襯得臉色是超出尋常的蒼白。

他掩在袖口中的手,有些輕微的發抖,始終沒有抬首,就彷彿在刻意迴避着什麼一樣。

謝蒼霄道:“我聽你父親說,這半年多的時間裏,你的武功又精進不少。”

慕沚躬身,謙遜回答:“江湖上能人倍出,同輩世家子弟多是俊傑之才,慕沚自知相差甚遠,不敢驕傲自滿。”

“嗯。”謝蒼霄頷首,朝身旁的慕遠盛誇道,“賢侄天資聰慧,更是以勤奮為本,謙虛為懷,實屬難得,怕是不出幾年,江湖上又能多一俊彥,實乃武林之福。”

得摯友頌讚之言,慕遠盛暢笑兩聲:“犬子不才,承蒙謝兄抬舉。”瞧向紀展岩,也開口誇讚,“展岩德能兼具,聰明異眾,謝兄能得如此好徒兒,看來後繼有人了。”

謝蒼霄笑道:“今日難得一聚,倒不如叫他們在此相互切磋一番。”

“哦?”慕遠盛大感驚喜,要知道他這位老朋友隱居獨悠谷后,甚少踏足江湖,眾人只知獨悠穀穀主醫絕天下,卻不知獨悠谷代代相傳的瓊花劍法,同屬武林中劍術一絕。紀展岩作為衣缽弟子,自然已被謝蒼霄傳授了瓊花劍法。

慕沚與他年齡相仿,能跟這樣一個優秀的對手比試,定然獲益不淺,在來年的論劍大會上,對他也是極有幫助的。

慕遠盛欣然同意,對兒子更是信心滿滿:“難得有此機會,你就去領教一下你紀賢弟的武技。”

慕沚微怔,但對於父親說出的話,素來言聽計從,朝紀展岩抱拳一揖,伸手作勢:“紀賢弟,請。”

紀展岩點頭,清秀如水的臉容上依舊無喜無憂,往園中走去。

慕沚剛一側身,就被慕勉拉住衣袖,那一對大大的瞳眸璀璨閃亮,幾奪日月之光,含着難以掩藏的期待與信賴:“哥哥,你一定會贏的。”

慕沚笑了笑,抬手想摸下她的頭,但眼尾餘光掃過那清癯的身影,動作不知怎麼地一僵,手腕垂落身側。

慕遠盛雙手負后,與謝蒼霄並肩立於廊下,觀望着園內二人的比試,慕勉則興緻勃勃躲到一旁,因在慕府,為盡地主之誼,慕沚待對方先出手,彼此相對默立,不動聲色,一人雪綢長衫,一人天青衣袍,迎風招展,各添風姿,四周靜得只可聞花葉的簌簌聲,直至下刻,紀展岩倏忽拔劍而起,灑出一蓬銀芒,整個人快如青雲騰霧般閃逝馳來,與此同時,慕沚也凌空飛起,“澄月”出鞘,清吟挾風,宛若蛟龍出世一樣驚魄,當他們身影交成一點,須臾激起劍光風雨。

慕沚所使的璇靈劍法,迅捷如電,劍風凌厲,講究虛中有實,實中藏險,虛實變化間,便會給對方以致命一擊。而那人,白衣勝雪,清絕飄逸,周身似有無數潔蓮浮動,帶起一片雪華流光,只差一點,便可羽化升仙。

紀展岩劍尖點空,盤旋出三條風弧,憑空幻化成朵朵銀花,若幻若真,美不暇接,使用瓊花劍法的人,每一劍都看似溫柔,在千變萬化的招式中,令敵人恍置身夢境一般,直至魂驚神醒,才知已被一劍穿心,唯獨眸角晃過一抹天青淡痕,似天端的渺渺煙雲,經風吹散,再無從可覓。

疾風過,竹影搖曳,劍風掃,桃花疊落,他劍挑長空,動作行雲流水,沐雪般仙姿驚世破俗。他劍鋒斜走,乍起寒光千重,青袂飄衣如夢,一現孤鴻飛臨。

慕遠盛與謝蒼霄皆看得聚精會神,而慕勉目光一瞬不離那道白影上,神情間不自覺帶出揪心與緊張,後面他們出手太快,肉眼幾乎看不清,只隱約見得一青一白的人影,在翠光粉雨繽落中時聚時離,劍光交錯。

最後劍勢驟然止住,紀展岩半空落地,一連倒退兩步。

慕沚提劍抱拳,溫謙一笑:“紀賢弟,承讓了。”

紀展岩一向寂靜無瀾的雙眸中卻泛着亮光,那是蘊含著激賞與相逢對手的興奮,亦回禮抱拳。

謝蒼霄感概:“賢侄適才使出一招,不愧為璇靈劍法中最精華的十二式絕技之一,展岩確實略遜一籌。”

慕遠盛則道:“展岩論資質天賦皆屬上乘,只可惜天生宿厄,口不能言,以致在武功施展上有所限制。”惋惜地嘆了口氣。

謝蒼霄將目光投向園中的愛徒,少年正跟慕沚相顧而立,一個淡淡微笑,不失從容;一個沉靜安寧,不見多餘情緒。

慕遠盛復又開口:“謝兄醫術舉世卓著,不知世間是否有靈丹神葯,或是其它療救之法,可以啟開他啞門一穴?若能如此,只怕展岩今後在武學上,必有大成。”

謝蒼霄深知他的想法:“展岩先夭噩宿,乃天意所為,如要以人力回天,復他缺陷,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慕遠盛聞言,頓時瞭然於心,投之淺笑,不再過問。

“哥哥!”他們甫停下來,慕勉就像小鹿一樣興高采烈地跑上前,清燦的眸子,定定望着慕沚,“你們剛才出的招式好快,我都看不過來了呢,哥哥……你好厲害。”

慕沚無奈一笑,臉上不顯半點倨傲之態:“天下高手數不勝數,哥哥這算什麼厲害。紀賢弟年紀尚淺,倘若再過兩年,只怕我們之間不分勝負。”

“再過兩年?那哥哥豈不是更厲害了?”反正在她眼裏,她的哥哥永遠最厲害,永遠是天下第一。

她像貓兒似的眯眼嬉笑,“看來以後出門我得跟緊點,哥哥身法太快,萬一我跟丟了可就糟糕了。”

慕沚唉地一嘆,指尖輕戳她的腦門,言辭間卻儘是寵溺:“叫你不好好習武。”

慕勉與他鬧了一番,才閑得功夫去瞧旁人,卻發現紀展岩也正瞧着她,眸底冷漠無緒,好似把她當做木頭一樣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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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裹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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