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如幻

54如幻

最終,慕勉還是在對方一番“關切”的挽留中留了下來,因為沒有借口。

走出瓊瑤居,一名家僕氣喘吁吁地跑上前,模樣甚是慌張,令她意識到出事:“怎麼了?”

“大小姐不好了,有位姑娘,在、在門口……”

他口齒不清,說的沒頭沒尾,慕勉追問:“門口?哪位姑娘?”

家僕回答:“我也不知她的來歷,她說來找人,硬是往府里闖,拿着皮鞭見人就揮,公子爺跟老爺今兒個都不在,大小姐您瞧……”

慕勉知意,二話不說,隨他去了。

七八名慕府家丁正圍堵在大門口,目光齊落前方,那是一名身形嬌小的少女,粉衣粉靴,面罩粉紗,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光照下宛如流轉的七寶琉璃,剔透無比。

“你們到底讓不讓我進去?”聲音稚嫩甜美,更可想那面紗下的花容月貌。

慕府家規嚴格,家丁不敢輕易出手傷人,況且對方還是位女子,怎奈幾番好言相勸,終不得果。

她跨進兩步,卻被阻攔,手中牛皮鞭一甩,內力貫注下施展出蛇一樣靈活的勁道,張開蛇口,震彈上胸口,家丁一下子跌出半丈開外,正好落在慕勉跟前。

慕勉見此情景:“都住手。”

家丁皆聽命,擁在她身後。

慕勉審視對方,拱手微笑:“敢問姑娘貴姓,如何稱呼,到敝府有何貴幹?”

“哼!”粉衣少女脖子一揚,不屑之態,倒如小孩子在任性發脾氣一般,惹人發笑。

慕勉道:“聽聞姑娘是來找人的?不知對方是誰,可有名帖?”

粉衣少女道:“你們慕家,就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那個慕家?”

慕勉回答:“正是。”

粉衣少女咬咬牙:“讓我進去。”

慕勉笑問:“你要找誰?”

粉衣少女似覺失面,磕磕巴巴:“我、我誰也不找……反正,讓我進去就是了。”

慕勉見她言行舉止,估摸着年紀也不過十六上下,還值年少,嚇唬道:“你既不報姓名,也不報來歷,這樣橫衝直撞,便屬私闖民宅了,報官也不為過。”

聽到報官,粉衣少女果然略顯躊躇,最後張口:“那好,我瞧他們都聽你的,你就跟我比劃比劃,贏了便放我進去。”不等慕勉回答,她已揮鞭而去,快、急、勇,輕浮氣躁,雖有鋒芒卻太易暴露。

鞭影晃在眼前,如群魔亂舞,慕勉左閃右避,沒有武器,只好以手為刀,瞄準時機,精確無誤地切入她左手脈門,勁氣直逼,粉衣少女想躲已經來不及,只覺右臂一麻,鞭子從手中脫落。

“小鳥兒……”此時唐重玉突然出現在門前,眨着眼,直以為看錯。

被喚“小鳥兒”的少女循聲抬頭,完全怔住了,接着一把扯下面紗,那顏,好比雪色梨花,極嬌極美,跺着腳,臉上嗔喜交加:“唐重玉!”

唐重玉簡直不敢置信,張大嘴巴:“真、真是你……”

她一雙精緻粉靴上沾染着污泥,顯然經過一段長途跋涉,小嘴撅得老高:“可不就是我嘛。”

唐重玉獃獃的,看着她跟花蝴蝶一般飛奔過來:“你怎麼我在這裏的?”

“我去你家問了啊,你寄了書信,說在幽州慕府。”她一邊說,一邊揉了揉酥麻的手腕,委屈道,“好疼呢。”

唐重玉板起臉:“就你一個人?你爹知不知道?”

她笑嘻嘻道:“我離家出走啦!”

聽她說離家出走,唐重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死丫頭,你瘋了是不是?你武功好?還是腦袋聰明?居然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被他一通數落,小鳥兒小臉越憋越紅,最後“哇”地一聲大哭:“都怪洛軒,洛軒他不理我了,他欺負我。”

洛軒、洛軒,又是洛軒,張口閉口總是洛軒!

慕勉見那少女撲在他懷中嬌纏瀝泣,令慣於風月一向洒脫無羈的唐重玉居然毫無辦法,所謂一物降一物,正是命中注定。

她隱忍不笑,趁機報復了一把:“原來這位小鳥兒姑娘是來找你的,莫非……她是你尚未過門的妻子?”

“不是!”

“不是!”

二人異口同聲,小鳥兒瞪着慕勉:“她是誰?你是不是因為她才一直不回去的?”

唐重玉“砰”地捶她一拳:“不許胡言亂語!”

小鳥兒嘴巴撅得高高的:“我不管,你快點跟我回溪州去,洛軒最聽你的話,只要是你說的,他都聽。”

唐重玉道:“先別說這些了,你瞧你,渾身髒兮兮的,還有這是一股子什麼味……”

女孩子家臉皮薄,被他一說,當即羞紅了臉,咬着唇,好生委屈:“我、我趕了好幾天的路了,現在肚子都還餓着呢……”聞言低下頭,兩隻小手絞在一起。

唐重玉頭疼的要命,恨天恨地地念了兩聲“死丫頭”,便牽起她的手:“好了,你先我跟進來。”朝慕勉頷首示意下,拉着她便往府里走。

小鳥兒不知所以,顛顛兒跟在他身後:“幹什麼去?”

“回房間,先把你這身臟衣服換下來。”

“可是我好餓……”

“換衣服,再去洗個熱水澡……”

“我好餓,我好餓,我要吃金絲酥、鴛鴦卷、杏仁酥、棗仁糕……”一路念念有詞而去。

聽着那一言一語,即知他們關係非比尋常,慕勉微笑,卻無心追問,畢竟自己的心事已是千絲萬縷,哪還顧得他人是非?

兩日後,唐重玉帶着小鳥兒向眾人拜別,起程離開。

臨行前,唐重玉偷偷湊在慕勉耳畔道:“改日有機會,你來溪州,我一定請你大吃一頓,保證比攬鳳樓的水席還過癮!”

慕勉笑着一拍他的肩頭:“行了吧你,仔細照顧人家要緊。”不遠處,粉衣少女騎在白馬上,好似浮雲之上一株桃花,嬌俏不可擋,上揚的眉,微翹的唇,與曾經的她頗為神似。

慕勉眼神有幾分恍惚,而唐重玉轉過頭,對着那騎在馬上的人兒,目光漸漸融入光陽里,一對鳳眸竟閃動出罕有的柔和。

“小勉……”他忽然開口,“我曾經記得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放下成佛,放不下成魔’。”

慕勉一驚,不知他此話何意。

“一直以來,我總是想不通,不過現在似乎明白了。”唐重玉慢慢開口,“儘管我很疼愛六妹,但慕沚看你的眼神,那種眼神,我卻做不到……”

一句話,宛如平地驚雷,慕勉目瞪,口呆,臉色轉變得蒼白,彷彿受驚過度。

“小勉,若能放下,就放下吧。”唐重玉眼露憐惜,“何必呢,都痛苦。”

慕勉屏息,獃獃不動。

最後他臉上展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我走啦!”

目送着兩道並轡而行的背影,慕勉悵然若失,百般滋味藏在心頭,說到底,全是苦澀。

她與那個人,本是同根樹,同血同命,枝纏葉繞,真能分的開、放的下嗎?

放下成佛,放不下成魔。

幾日後,慕勉前往大明香去取定製的胭脂香粉,出了店鋪,卻見街上人群涌動,紛紛朝着一個方向奔去。

秋渡不知出了什麼事,一臉好奇:“小姐,咱們也去瞧瞧吧。”

跟隨人潮,她們來到都城大街,兩旁早被侍衛戒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身上胄甲在陽光下閃着刺目的光。

今日燕王出宮,前往檀靈寺,祭天祈禱。

金瑵羽葆,華蓋如雲,玄色旌旗迎風飄揚,王室儀仗,處處昭顯出尊貴雍容。

趕來湊熱鬧的百姓探頭探腦,爭先恐後,卻始終被戒嚴的侍衛擋在刺亮的鐵戟之後。

秋渡拉着慕勉費勁巴拉地擠了進去,能見王室威儀,自是平生難得,興奮地兩眼冒光,跟慕勉講道:“小姐您是不知道呢,兩年前燕王……不,還是世子的時候,迎娶世子妃大婚之日,整個幽州城都一片歡聲雷動,當時那個情景啊,豈是熱鬧非凡四個字能形容的。小姐,小姐……小姐?”

腦子轟隆一響。

世子……燕王……

時過境遷,來如春夢,去似朝霞。

那一場愛-欲沉淪,如今想來,只覺恍如隔世。

周圍喧嘩聲止,慕勉彷彿置身縹緲霧境,秋渡、人群、戒嚴的侍衛……統統不見,前方,只有那一輛最為華麗的鑲金嵌玉寶駕,從她眼前轔轔駛過。

馬蹄嗒嗒作響,寶駕行駛得極慢,堆銀綉紋的鮫綃紗簾,泛着水色瀲灧,從內隱約透出人影,恰好吹來一剪風,帘子被揭了開,那人玄色冕袍,華冠璀璨,眉梢眼廓流淌着極致美色,深刻而熟悉,令她的心麻痹發緊。

驚鴻一瞥,風華依舊,目眩神搖。

周身一團迷霧散去,時間開始流動,眾人呈現,喧嘩呼聲,不絕於耳。

偏偏那一刻,他也回眸,朝這廂望來。

慕勉呼吸若斷,慌忙低了頭轉身,像一隻魚兒,從激流之中逆沖遁去。

“王——王——”

此時此刻,他掀開紗簾,驚人之姿,氣度尊華,他是燕王,亦是幽州之主,受盡幽州百姓的敬慕仰望。今日一睹燕王威儀,百姓紛紛高喊歡呼。

“燕王殿下。”姜翯策馬放慢速度,臨近窗前,示意不宜人前露面太久。

燕豐璃恍若未聞,目光灑在人潮之中,似焦急地尋找着什麼,眼神宛然夢幻,竟是一種難以自控。

“燕王殿下。”

喚聲中他驚醒,眼前不過是一張張各式各樣的臉,驚喜的、興奮的、激動的、敬仰的……普通而尋常。

剛剛,那只是幻。

他若有若無地微笑,很淺很自嘲,到了今日,竟依舊做着痴人夢。

“走吧——”落下帘子,情緒已是恢復平靜,他尊貴的容掩於重簾之中,再不可窺見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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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裹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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