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依人
夤夜時分,慕沚仍舊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因此當慕勉再次醒來,很快就被他察覺:“是不是口渴了?”
慕勉搖搖頭。
慕沚揭開她額上的毛巾,白皙的掌心覆在上面,試探溫度,稍後鬆口氣:“還好,已經不燒了。”
慕勉睜着一對烏圓圓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過來,那樣子倒好似一眨眼,他就會從面前消失一樣。慕沚心疼,替她拂過黏在額前的幾綹髮絲,溫潤的嗓音柔和至極,彷彿月色從水榭花蕊間輕輕流淌而過:“聽話,再睡一會兒。”
頭腦里沉甸甸的,像被千斤巨石墜着,一合眼就痛,慕勉嘟着嘴:“不想睡了。”
聽出她話音里幾許撒嬌的意味,慕沚笑着為她掖好被褥:“那哥哥陪着你好不好?”
慕勉眉梢彎彎,從被角里伸出一隻小手,抓住他:“那說好了,我睡着前,你可不許走。”握着他的手,總會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慕勉垂落眼帘,在雪瓷般肌底上繪出微顫的黑色漣影,“哥哥,對不起。”
慕沚一時沒能反應,而她用充滿愧疚的口吻問:“你的肩膀還痛不痛?被爹爹打的那一下,都怪我……”
慕沚這才慰然一笑:“傻丫頭,胡思亂想什麼呢,哥哥是習武之人,這點根本不算什麼,況且爹爹即使再生氣,也不會真的下重手。”
她當然清楚,這對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然而心裏就是難受,亦如他對她一樣,不願意看到對方在眼前受到半點傷害。
本該如明珠般嬌妍的小臉,現在卻略顯蒼白憔悴,慕沚的眸底除了那份疼惜,更藏着難以言喻的凝澀。勉兒是他唯一的妹妹,是奉在掌心呵護嬌寵的寶貝,自然容不得他人傷她分毫,但衛連卻是個例外,不止因為他是自己的好友,更因為勉兒對他近乎執着的情意,她可以在衛連面前忍氣吞聲,可以為了衛連大鬧青樓,甚至為了這件事去頂撞父親,而他明明什麼都清楚,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束手無策……一切一切只因為,勉兒喜歡他,那麼的喜歡。
慕勉不知他此時的想法,一整夜不進食,不禁開口:“哥哥,我覺得肚子餓。”
想吃東西,說明是有精神頭了。慕沚微笑:“我特地叫他們熬了山藥薏米粥,一直溫熱着,這就給你端過來。”
慕勉悶悶道:“可是我想吃明玉坊的紅梅酥。”
茉香恰好進來,聞言一笑:“大小姐這是病糊塗了,現在深更半夜的,那些個店鋪早已經打烊了。”
慕勉沒再說話,直至喝完粥,仍忍不住嘀咕幾句,才堪堪睡着。
翌日清晨,她一睜眼,就看到擺放在床畔紫檀小几上的一碟紅梅酥,甜香陣陣,彷彿在刻意誘惑她儘快醒來一般。
慕勉先是怔了怔,隨即欣喜地揚起嘴角。
“小姐您醒了。”聽到動靜,秋渡立馬趕至床邊。
慕勉表情意外:“秋渡,你沒事了。”
秋渡眼眶微紅,險些落下淚來:“小姐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們,才害得您大病一場。”
慕勉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哪兒是什麼大病呢,我這不都好了。”
就因為她打小極少得病,是以這一病,讓人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似的。
慕勉繼續講:“況且都怪我,這次惹得爹爹大動肝火,還連帶拖累了你們。”
秋渡趕緊搖頭:“奴婢們挨罰是應該的,但小姐畢竟是嬌貴之軀,怎可受凍跪地。”
慕勉本打算撫慰她幾句,不料你一言我一語下來,眼瞅着秋渡目底的水光越盪越多,直快溢了出來,慕勉佯作成害怕的樣子:“好了好了,我的病才剛好,可不想一大早就看見有人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小姐!”被她揶揄,秋渡笑着跺跺腳。
慕勉趁機轉過話題:“對了,我問你,這一碟點心是怎麼回事?”
秋渡順她手指的方向一瞧,回答道:“聽說是公子爺今早派人請來明玉坊的師傅,到府上現為小姐做的紅梅酥。”
慕勉內心震動:“那哥哥……”
正說著,慕夫人被瓶晴攙扶着步入內室。
“娘!”慕勉正欲下床,但被慕夫人一個手勢止住,“快給我好好躺着。”侍婢端來綉墩,慕夫人坐在床邊,探手觸摸她的額頭。
“娘,我已經沒事了嘛。”慕勉往她懷裏偎去,像貓兒一樣撒着嬌。
慕夫人鬆口氣,慢慢收回手:“你說你的脾氣這樣倔,非得跟你爹爹頂嘴,結果又害了病,讓娘為你提心弔膽了一個晚上。”
慕勉心懷愧疚,老老實實低下頭:“娘,我知錯了。”
慕夫人口中一嘖:“瞧瞧,一句話有什麼難講的,怎麼當時,就死活不肯跟你爹爹低頭認錯?”
慕勉癟癟嘴,兩手揉弄起衣角。
慕夫人嘆氣:“不怪你爹說我太慣着你,倒該讓你吃次教訓。”
慕勉卻狡黠地一眨眼,那是建立在對方寵溺之上的自得與耍嬌:“我才不信娘捨得呢。”
慕夫人甚覺無奈,指尖輕一戳她雪膩的鼻尖:“死丫頭,知道娘拿你沒轍是不是?這回要不是有你哥哥上前護着你,可得有你受的。”
慕勉沉吟片刻,方緩緩問:“娘,爹的氣消了沒有?”
慕夫人有些語重心長地講:“勉兒,其實你不知道,你爹他是口硬心軟,聽說你發了一夜高燒,昨晚睡得也不怎麼踏實,今兒早一起,就讓我過來瞧瞧,我看他那樣子,是拉不下面子來看你。”
慕勉指尖像被熱水燙了下,微微縮動,臉上的表情始終如落雪一樣寂靜,半晌,抬首一本正經道:“娘,我一會兒就給爹爹賠不是去。”
“好孩子。”慕夫人欣慰地把她攬在懷裏,順手捋過她鬢邊的亂髮,又疼又愛,“這才是我的乖女兒。”
慕勉嘻嘻兩聲,在母親懷中小鳥依人:“娘最好了。”
“呦。”慕夫人故意打趣,“這話我可不信。適才我一進來,就聽見有人喊哥哥呢。”
慕勉不遑開口,慕夫人已經笑道:“你瞧你哥哥多疼你,昨晚守了你整整一夜,聽你說想吃明玉坊的紅梅酥,天還未亮,便遣人去請明玉坊的老師傅,就怕你一醒來,吵着鬧着要吃呢。”
一股暖流淌過心田,又蔓延向四肢百骸,只覺所到之處,每一寸骨髓肌膚無不熨帖,慕勉有短暫的離神,趕緊從母親懷中支起身:“哥哥人呢?”
慕夫人執起她的小手:“聽家僕說,是在明心園練劍呢。”
慕勉眉心深蹙,擔憂的情緒顯露無疑:“他一晚上都沒休息,這會兒又跑去練劍,哪裏吃得消。”
慕夫人勸道:“你還不知道你哥哥打小就勤學苦練,每天都得練上好幾個時辰,有時候恨不得一整天,況且還差一年,就該到了四大世家舉辦的武林大會,你哥哥不止要替咱們慕家爭光,更是他能立身揚名的好機會。”
要知道天下共分八大州,其中四富是指酈州的姚家、韶州的岑家、淮州的裴家,綵州的姚家,而武林四大世家,分別是指溪州的唐家,幽州的慕家,賦州的沈家,英州的雲家。
慕夫人口中所說的武林大會,是由四大世家在羅浮山莊舉辦的一次盛聚,包括武林各大幫派,分別挑選出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少年俊傑,相互進行的一場武學交流,當然,也不僅僅是切磋武藝而已,因為有無數人無數雙眼睛,都在注視、期待着,究竟是誰,能在群英薈萃中一鳴驚人,脫穎而出,成為江湖中,新一代備受矚目的傑出人才。
慕沚儀錶清絕,氣韻貴雅,不僅資質過人,更是勤於苦練,年紀輕輕已經有所成就。慕遠盛一直對他寄予厚望,亦十分看重這次的武林大會,一是希望他能在群英比試中多加磨練自己,二來也抱着望子成龍之心,如果慕沚能在比武大會中嶄露頭角,必將獲得世人讚譽,那麼慕家在武林世家的地位也將永立不倒。
慕勉沒有說話,良久,還是決定道:“我去看看他。”
“好了。”慕夫人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她亂動,“你今天就給我好好歇着,哪兒也不許去,你爹爹那邊,等改日尋個機會再與他說。”
慕勉只好依言留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