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閨愁

49閨愁

“娘,這都怪我……”唯恐丈夫不高興,沈兮藍有些怯聲怯語地答着,一對水盈盈的美眸宛如含淚般,模樣甚是楚楚。

慕夫人探身,覆上她的手背:“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要我說,到底是沚兒委屈了你,成親不到一年,他就東奔西走,一年半載都回不了家。”話語直指慕沚,慕夫人略帶怪怨,“如今我也老了,眼下就盼着能含飴弄孫,偏偏這麼點願望,也不知哪年哪月能成真了。”

聞此,慕沚終於開口:“娘,凡事還得順其自然。”

慕夫人不贊同:“總說順其自然,我看還得你們自個兒抓緊才行,不然要乾等到什麼時候去?藍兒又不是剛進門,依我瞧,可不能再等下去了,最好今年就傳出好消息,不管生男生女,只要是你們倆的,我都喜歡得很。”作為一家女主人,慕夫人還是相當明理和善的。

慕沚平靜端坐,也不做聲,因逆着光,只瞧得那清雅之姿,宛然芝蘭端秀,精緻如畫的側面輪廓被矇著重重陰影,表情始終模糊難明。

“娘,人家不是都說,越急越是盼不來的嗎……我跟沚知道了……”沈兮藍趕緊替他回答,紅着臉微垂,竟比午夜綻放的害羞草還要羞上幾分。

看著兒子不置可否的態度,慕夫人既氣且無奈,搖搖頭:“唉,真是不叫我省心。”

沈兮藍卻撲哧一笑:“娘,其實您與其操心我們,倒不如多替勉兒想想。”她眼波盈盈流轉,看向面無表情的慕勉,“勉兒眼瞅就該到了雙十年歲,也是大姑娘了,別家的千金到了這個時候,都早早就嫁人了呢。”

一提女兒的親事,慕夫人果然有些心急,連番頷首:“可不是,我像她這麼大時候,都已經誕下沚兒了,確實不能再耽擱了。”

慕勉聞言,含笑嗔道:“娘,我才回來沒多久,您就這麼急着要趕我走了嗎?”

慕夫人憂心忡忡地嘆氣:“娘不是趕你走,娘這是替你着急。”

慕勉偎過身,撒嬌地挽着她的手臂:“我都不急,娘急什麼呢,我好不容易才回來,娘卻不要我了。”

這話說的,叫慕夫人心窩子裏直發疼,伸手撫摸着她一頭軟軟的青絲猶豫,沈兮藍笑道:“我未出閣的時候,與勉兒的想法也是一模一樣呢,但嫁過來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娘待我如親的一般,與在自家毫無兩樣,所以說啊,出嫁是咱們女子的必經之路,遲早要面對的,只要嫁對婆家,找到一個好夫婿,自然而然就適應了。”

慕夫人贊同:“嗯,這點藍兒說的極是。”

沈兮藍掩着帕兒嬌笑:“娘,我瞧着衛公子,就是個不錯的人選呢,如今府上誰不知道,衛公子那是三天兩頭到府上來,話里話外,提的都是勉兒,我看哪,做客是假,為睹佳人才是真。”

聽她提起衛連,慕夫人心裏一動,快速端詳慕勉的表情,慕勉神色如常:“衛公子是哥哥的好友,如今哥哥回來,他時常到府上探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沈兮藍笑得分外柔和,一副看穿小孩子心事的模樣:“都是自家人,勉兒又何必在嫂嫂面前害羞?其實嫂嫂早知道了,以前勉兒對衛公子也是頗有好感,聽說衛公子至今尚未婚配,我瞧着,這或許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呢。”

慕夫人嘴上不答,心裏卻十分清楚,當初女兒對衛連是喜歡到了何種地步,甚至為了對方,不惜到青樓大鬧一場。現在衛公子明顯對勉兒有意,也看的出來這幾年衛連為人大有改變,不再亦如當初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最主要的是兩家本就交好,勉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如果勉兒同意,這的確是一樁美滿姻緣。

慕夫人緘默不語,但態度分明已被說動。沈兮藍莞爾一笑:“娘,這事您怎麼說呢,勉兒畢竟大了,就算現在不急着嫁人,但早早把親事定下來也是好的。”

慕夫人剛要開口,但被慕勉搶先:“娘,我對衛公子的心意,早在當初,就已經跟娘講明了。”

沈兮藍拉扯下慕沚的衣袖,輕聲細語道:“沚,勉兒一向最聽你的話,你倒該多勸勸才是,像女兒家這種婚姻大事,是萬萬不能耽擱的。”

慕夫人點頭:“這倒是,這丫頭自小到大,不聽我的也不聽她父親的,獨獨就聽她哥哥的。”

沈兮藍連聲附和:“對啊,沚,你快勸勸勉兒,說不定你這一勸,勉兒就答應嫁人了呢。”

慕勉垂落眼帘,嘴角維持着淡淡笑意,被亭外的陽光照透,是一種淡到不真實的傷痛,或許這世上任何的痛,都抵不過他的一句,那麼輕而易舉,卻又足能殘忍到叫她錐心刺骨。

慕沚依然沉默坐着,臉上的神色在暗處隱晦不清,良久,方才開口:“勉兒不願意,這件事就先不要提了。”

沈兮藍凝着他,只是微笑。

慕勉抬起頭,發現他亦是抬眼靜靜看着她,一對幽遂沉暗的眸,看去波瀾不驚,然而瞳仁最盡處,卻似乎翻湧着叫囂着太多太多近於垂死掙扎的痛楚,是血染一樣的凄濃之色。

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說不出那一句讓勉兒嫁人,說不出那一句同意。

隨後慕勉被慕夫人拉着,與沈兮藍三人一起逛了會兒園子,慕勉覺得無話,尋辭找個借口便離開了,回去的半道上,遠遠看到家僕領着一位年輕公子從廊角拐過,本以為是衛連,這段日子,她都是有意迴避,不願再與對方有任何牽扯,慕勉剛要躲到一旁,但發覺對方的身量氣度與衛連完全不同,才知是自己看岔了眼,那男子容貌清秀,以前從未見過,慕勉不由得問秋渡:“那位公子是誰?”

秋渡踮腳望了幾眼,才道:“噢,他是少夫人的一位表親,我記得姓楊,那會兒在公子爺的婚宴上見過,聽說最近到幽州做生意,偶爾到府上拜訪。”

慕勉點點頭,沒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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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似水,白駒過隙,那些愛恨糾纏,悲歡離合,總叫人覺得似大夢一場,當再醒來,窗外仍舊桃花紛飛,正值碧玉年華。

一大清早,慕勉就被屋外的笛聲驚醒,一首《落梅花》傳入耳中,最是熟悉不過,她一時間睡意全無,散着滿頭青絲,一身輕衣地飛快下床,來到門前,慕沚正倚在一株桃花樹下,舉笛湊於唇畔淺吹,白綢似雪,袖攏清風,淡淡細碎的光影灑落在他身上,宛如一尊雪色琉璃,被映得光華清透。

慕勉獃獃立在門前,長衣委地,青絲蜿蜒至腳踝,帶着一絲初醒微懶的眉目在光線下依稀朦朧,好似花陰間半醉的海棠,美得像一幅畫,叫人遺忘了時間,而慕沚移首望來,處事不驚的眼,此刻卻飄拂着一抹往日不可窺見的繾綣柔情,他放下短笛,玉唇輕啟:“勉兒,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天,她就年滿二十歲了。

在這個生辰之日,他還在她的身邊。

慕勉突然不知該說什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曾經的懵懂天真、年少稚嫩已從他們身上褪去,唯一不變,是眼中依舊牢牢映着彼此。

慕沚趨前彎□,將她打橫抱在懷裏,慕勉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勾住他的頸項:“做什麼?”

慕沚笑了笑,居然就這樣抱着她在原地轉圈,慕勉不由得驚呼一聲,黑壓壓的長發憑空飛舞,好像一大群水墨蝴蝶翩躚,飄甩開一道柔美的風景線,她驚的大叫:“哥哥,我要暈了,我要暈了!”

慕沚微笑,卻沒有停下來,慕勉摟着他的脖頸越來越緊,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彷彿也要跟着飛起來,睜開眼睛,有藍天、有白雲,有飛舞的花瓣,還有他含盡寵溺的笑容……這樣幸福,這一刻竟覺得這樣幸福……她放鬆了身體,情不自禁地放聲而笑,笑聲宛如千重玉琅齊碎,回蕩滿園,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最後慕沚終於放着她下來,慕勉面漲通紅,在他懷裏歇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神,隨即“呀”了一聲:“我的鞋子……”

左腳的鞋子不知被甩到哪裏去了,她頗為窘迫,提着裙裾,單腿立在原地,那隻沒穿鞋子的小腳,在雪白羅襪襯托下,愈發顯得玲瓏可愛。

慕沚放目四顧,很快找到那隻遺落在樹旁的繡花鞋,他把慕勉抱到臨近的石台上,拾起繡花鞋,然後在她面前,俯身,跪下,動作熟練而認真地為她穿上。

沈兮藍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的丈夫,她的男人,那般高潔清華的一個人,正單膝跪在地上,眼神流露着寵溺,唇角含着微笑,在為另一個女子穿着鞋子。

畫面真美,美得叫人快要不忍打擾。

沈兮藍看得幾乎有些出神了,爾後微微一笑,舉步上前:“勉兒,今日若不是你哥哥提醒,我差一點就給忘記了,恭喜你,又長了一歲。”

慕勉原本蘊在眸底的歡笑,倏然閃過一絲慌亂,而慕沚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消逝不見。

慕勉放落裙擺,站起身,開口喚道:“嫂子。”

沈兮藍素手輕揮,隨行的酈茹捧來一個紅木匣子:“勉兒,這是嫂嫂送給你的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酈茹打開紅木匣子,裏面是一對碧綠玉鐲,像是一汪被攏住的盈盈春水。

慕勉垂着眼帘:“每次都讓嫂子破費。”

沈兮藍笑意可親:“都是一家人了,怎麼還說這種客套話?你是沚的妹妹,我視你自然如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她小鳥依人一般,伸手環住慕沚的右臂,柔媚的嗓音含着幾分責怪與嗔笑,“你說你,挺大的一個人了,還帶着妹妹在園子裏瘋鬧,日後咱們若是有個女兒,還不知要怎麼寵着呢。”

慕沚岔開她的話:“你平常這個時辰,不是要先去娘那裏嗎。”

沈兮藍笑道:“已經去過了,我還做了你喜歡吃的桂花糕。”她眼波微轉,自然而然地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勉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用膳?”

慕勉回答:“不了,等梳洗完,我去娘那裏。”說完,轉身逕自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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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裹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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