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劫不復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當泰伊斯帶着如同亂鬨哄的蝗蟲一般稍顯面黃肌瘦的吉勒德士兵出現在蒙兀特的攻城器械陣地前,守衛攻城器械的蒙兀特士兵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一時之間皆慌了陣腳。
泰伊斯沒有過多留戀,即便他對這些攻城器械恨之入骨,但是他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蒙兀特全是騎兵的軍隊的恐怖機動性,如果不想下一秒就被四面八方的蒙兀特騎兵團團包圍,他就必須抓緊時間逃出山口。
吉勒德士兵們繞着蒙兀特的營地左邊火速向外突圍,蒙兀特軍隊內部也響起了急促的金屬口哨聲,不多時,影影綽綽的蒙兀特騎兵便如果從海綿中滲出的水滴,密密麻麻的從營地中鑽出。
這些鬼魅般的身影絕對有着足夠的壓迫力,但是泰伊斯此時卻並不擔心了,因為他率領吉勒德部隊已經開始離開蒙兀特營帳的範圍。
泰伊斯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心中不禁冷笑一聲。
全是騎兵又怎麼樣?還不是給自己逃出生天了?
然而泰伊斯臉上的慶幸表情還沒持續多久,山口處突然橫生變故。
泰伊斯眼睜睜看着山口處被一長列黑影給迅速堵死,密密麻麻的薩蘭德步兵已經結成嚴密的盾陣,而他們面對吉勒德即將紛沓而至的騎兵卻是毫無懼色,因為他們所有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長矛。
阿塞萊是一個缺乏木材的王國,因此很多阿塞萊的士兵配備的盾牌也好,長桿武器也好,還是遠程打擊武器,都是能省木材就省的,諸如輕盾、杏形盾、短矛、標槍一類,甚至阿塞萊的騎兵所使用的騎槍都要比大陸上的其他國家的騎兵短一大截。
但是很明顯,這支堵在山口的阿塞萊步兵手中的長矛完全是按照大陸上其他木材富餘的國家的標準打造的,一般來說,雙手架矛的長矛,長度和具裝騎兵的騎槍看齊,甚至還要長上五十公分,而單手長矛,由於配盾的原因,較之雙手長矛會短一百到一百二十公分,這樣的長矛雖然比不過具裝騎兵的長騎矛,但是對比瓦蘭迪亞和金帳汗國的騎兵手中的騎槍,則是大差不差的。
至於,對比上阿塞萊騎兵手中的騎槍……
只能說優勢在我。
而率領這支阿塞萊資深步兵的塔里克,看着士兵們手中拿着的那一根根長矛,思緒不由得回到自己的長兄尼姆爾從潘德拉克返回薩蘭部落領地時的場景。
那時尼姆爾已經被阿塞萊民眾捧成大英雄,而自己在見到兄長之後也是喋喋不休的詢問着潘德拉克戰役的每個細節,兄長對待他們這些兄弟姊妹一貫是很有耐心的,他細緻的和自己描述着他所經歷的每個場景,直到講到帝國的弓箭手部隊被瓦蘭迪亞騎士踏成碎泥。
塔里克記得自己的兄長那時沉默了許久,之後再看向自己時,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如果不想讓我們的輕步兵重蹈那些帝國佬的覆轍,我們必須給他們配備上足夠長的防騎武器,哪怕賠本從庫塞特進購硬木,我也要讓我們的士兵在面對騎兵時不再只有逃命的份!”
(詳情見第一卷第六章,潘德拉克戰役三)
思緒從過往的回憶中抽身而出,塔里克看着手下的資深步兵手中的長矛,眼中的追憶頓時化作復仇的熊熊烈火。
他永遠無法忘記得知自己兄長死訊的那一天,那個終日對着他們這些弟弟妹妹笑意盈盈的兄長,再也回不來了。
吉勒德!
“就讓我兄長的高瞻遠矚,成為擊潰你們這些劊子手的最後一擊!這是來自亡靈的復仇,泰伊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塔里克一聲令下,薩蘭德的資深步兵立刻組成防騎隊列,一根根在月光下閃爍着森然寒意的長矛直直對着吉勒德的騎兵,徹骨的殺意從矛尖上溢出,直指着他們的血仇。
泰伊斯看着這些長度明顯不符合正常阿塞萊步兵手中武器的長矛,內心暗叫不妙,但是他們原本就是奔着逃命去的,此時再叫他們停下哪還來得及?
於是吉勒德的騎兵直直撞上了阿塞萊資深步兵的陣列,一時間利器入肉的聲音,馬匹哀嚎嘶鳴的聲音和木杆折斷的聲音交響在一起。
吉勒德騎兵手中的騎槍無法觸及到薩蘭德資深步兵,而那一根根長矛則是義無反顧的深深捅進馬匹和騎兵的身體。
一寸長一寸強,薩蘭德資深步兵武器長度的優勢頓時顯露無遺。
除卻部分步兵被驚嚇不已的馬匹撞傷踩踏,幾乎沒有多少薩蘭德資深步兵受到銳器傷害。
身披半馬甲的阿塞萊騎兵自然比不上傳統的重騎兵,沒有那麼強大的衝擊力,以至於許多騎兵戰馬被刺傷的時候無法通過慣性撞破那一堵厚厚的人牆,而同時,近幾日伙食寡淡的騎兵和戰馬在經歷一段距離的奔襲之後也沒有足夠的力氣再進行殘酷艱辛的血肉近戰。
騎兵一頭死死撞上了這一堵堅硬無比的鐵牆,頓時頭破血流損失慘重。
手中長矛折斷又沒有受到致命撞擊傷害的薩蘭德資深步兵抽出背上的標槍和腰間的長劍,瞅准落馬騎兵身上盔甲的縫隙,一個個收割着騎兵的性命。
而此時,其餘未被衝擊的步兵隊列的后兩排士兵則在塔里克命令下迅速包抄了過去,深陷長矛泥潭的騎兵頓時就面臨四面楚歌的境地。
泰伊斯看見這一幕暗叫不妙,在目睹那些嚴陣以待的薩蘭德資深步兵的第一時間,他就悄悄的扯到了隊伍中間,如今見兩邊的士兵已經包抄了上來,而且同時還留有足夠的士兵防止有人趁亂逃出生天,泰伊斯頓時泄了氣,而此時,一聲尖銳刺耳的哨子聲如同死神到來前的警示,響徹在這片喧囂而又蒼涼的戰場上空。
泰伊斯腦中劃過一道徹骨寒流,他的家族封地相對來說更靠近東方,因此常年和草原部隊交戰的他對這個哨聲再熟悉不過了。
鳴嘀箭。
片刻后,從營地中趕來的金帳汗國軍隊朝着吉勒德部隊的後方齊射箭雨,上一秒還在逃命的吉勒德士兵頓時驚愕不已,然而不等他們有所反應,幾乎是在一瞬間之後,無數的吉勒德士兵就被滿天的箭矢奪走了性命。
前有狼後有虎,泰伊斯拼盡全力想要換取的生路卻在一瞬間變成了埋葬他的墳地。
要不……拼一把?
泰伊斯腦中劃過這個念頭,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薩蘭德資深步兵組成的隊列,除卻那一段被己方騎兵衝擊的區域,其餘部分此時相對來說防守算是薄弱了點,雖然依舊足夠,但那也是泰伊斯最後的希望了。
人在生死關頭總是能爆發出強烈的,甚至瘋狂的求生欲,泰伊斯也不例外,於是他迅速組織起最後一支沒有陷入混亂的騎兵,朝着薩蘭德資深步兵的隊列的相對薄弱處沖了過去。
泰伊斯的舉動被塔里克盡收眼底,然而他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的看着泰伊斯做着最後的掙扎。
那眼神,彷彿在看一隻垂死的蟲子般戲謔。
吉勒德最後的騎兵抱着決死的信念義無反顧的衝擊對方的防線,他們都很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希望。
終於,在付出百餘名騎兵的代價后,吉勒德騎兵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硬生生沖開了這一道防守薄弱處的缺口。
泰伊斯見狀頓時大喜過望,他立刻驅動戰馬,瘋了一般玩命沖向那道缺口,這短短數十米的距離,泰伊斯卻已經在心中祈禱了無數遍的真主,似乎真主確實聽見了自己信徒的虔誠禱告,兩旁的薩蘭德士兵儘管拼盡了全力,然而等到泰伊斯來到缺口前的時候,那道缺口卻依舊沒能合上。
出口就在眼前,生機觸手可及。
泰伊斯毫不猶豫的邁過那道缺口,隨後又奔襲了數十米后,他恨恨的望向身後的敵軍,眼神中不再是方才四面楚歌的絕望,而是陰翳至極的仇恨和惡意。
“我一定會回來的,薩蘭部的豬狗們還有那些草原蠻子,我一定要把你們的腦袋全部掛在胡比亞的城牆上!”
然而,泰伊斯剛剛放完狠話,山口后的東西通道的西側,高舉着速不台帥旗的蒙兀特軍隊卻安安靜靜的出現在了泰伊斯身後。
泰伊斯聽到動靜,頓時閉上了嘴,他的眼神又恢復成了那徹頭徹尾的恐懼。
列裝森嚴的數千蒙兀特怯薛,就這麼靜靜的看着精疲力盡的泰伊斯和他身邊的百來名騎兵。
泰伊斯臉色一片灰敗,然而此時速不台卻慢悠悠的從軍隊中騎馬而出,走到泰伊斯前五十餘米的距離道
“看看,這不是我們嚴酷,冷血的泰伊斯埃米爾么?怎麼現在卻是一副死人樣?”
泰伊斯聽着對方的嘲諷,自己卻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速不台看着對方這死氣沉沉萬念俱灰的模樣,也沒了繼續嘲諷的興緻,他揚起馬鞭指了指胡比亞城的方向,對着泰伊斯道
“你算是趕上了,大爺今天心情好,不想殺你,我給你一分鐘,一分鐘之後,我手下的怯薛就會挽弓搭箭,所以,你有一分鐘的時間逃命,快去吧,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泰伊斯聞言愣了愣,看向速不台,卻見對面只是靜靜的看着自己,心下頓時多了一絲僥倖。
西邊肯定不能走,自己也沒傻到直愣愣朝着怯薛那邊跑,如今看來……
泰伊斯心情複雜的看了一眼胡比亞,那個自己曾經千方百計都想逃離的牢籠,如今卻成了收留自己的唯一避難所?
容不得泰伊斯再去想太多,速不台開口道
“你還有五十秒。”
泰伊斯一個激靈,腦中也不再多想,立刻招呼着手下的騎兵返回。
只是忙着逃命的泰伊斯沒注意到,那些騎兵聽見他的命令,卻只是獃獃的站在原地,眼神麻木的看着自己的領主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慌不擇路的逃往胡比亞。
速不台斜着眼看了看那些騎兵,隨後一名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騎兵立刻把手中的武器放下,一股腦翻身下馬,朝着速不台不住的磕頭道
“大人,大人,小的願意向金帳汗國獻上自己的忠誠!”
速不台微微彎了彎嘴角,隨後其餘騎兵們也紛紛有樣學樣,爭先恐後的朝着速不台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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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一方事了,塔里克走向速不台,挑了挑眉道
“你們蒙兀特人都這麼有惡趣味嗎?給一個半截身子踩進墳墓的人希望,他現在應該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吧?”
速不台臉上帶着戲謔的笑容,將手中的一封文書遞給了塔里克道
“我這可不是單純惡趣味,你看看這個。”
塔里克略帶疑惑的接過信封,片刻后他失笑道
“我明白了……這更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統治,上一個埃米爾離心離德,然後死在自己的領地……多有趣的一幕,真是,再適合泰伊斯不過的死法。”
速不台微微一笑,此時,瘋狂策馬的泰伊斯已經跑到了胡比亞城下。
然而此時,泰伊斯卻發現,胡比亞的城門已經死死關上了。
雖然自己帶着人逃命之後,胡比亞城將城門關閉,是一件怎麼看都怎麼合理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不由得在泰伊斯心中留下了一道不妙的猜想。
果然,泰伊斯在城門口喊了不少聲開門,胡比亞城卻依舊無動於衷,而看着身後已經打掃完戰場的薩蘭德和蒙兀特的聯合部隊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泰伊斯終於慌了。
他瘋狂拿着佩劍鑿擊着城門,然而厚重的城門卻連明顯的刀痕都沒留下。
終於,無數次大起大落,終於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泰伊斯身心俱疲的躺在了自己曾經領地的門口。
蒙兀特士兵毫不費力的就將泰伊斯架了起來,而此時,諷刺的是,胡比亞的城門打開了。
一名鬍子花白的老者光着雙腳走出城門,如同供奉一般的虔誠的向城外蒙兀特軍隊獻上了象徵著胡比亞城主權柄的印章。
“胡比亞城的工匠代表,吉提吉,恭迎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