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雪
鹿夜從後院中走了出來，趕緊迎上溪雲燕道：“小聲些，打擾了雅客不好。”
“溪雲杉，你真的來幫園主打造樂器了嗎？”溪雲燕吐了吐舌頭說道。
“算是吧！”鹿夜點點頭：“不過我現在只是在學習，還幫不上什麼忙。”
“結束了嗎，走，我今天帶你去長長見識！”溪雲燕衝著鹿夜神秘一笑說道。
鹿夜心中一緊，不會又是到白水神潭洗澡這樣的事吧。
溪雲燕卻是瞧見了鹿夜的表情，這個小人精，一動腦子就猜到了鹿夜的想法，拍了鹿夜一巴掌嗔道：“想什麼呢，我今天是帶你去看美女。”
“去神潭也是見到了美女。”鹿夜嗤之以鼻，想起了昨夜的事，臉上隱隱火辣辣的，還來不及打聽那個水清玄到底是什麼人。在鹿夜看來，她是世間第二美，第一美是鹿九柯，不過再仔細想想，發現兩人不相上下，其實應該並列第一。
“今天帶你去見的這個，不比水清玄差。”溪雲燕神秘一笑，不由分說就拉着鹿夜出了迴音園。
一路向東，沒多久就來到一座神殿之前。神殿的側面有一株參天大樹，樹榦估摸要十幾個人手拉手才能合圍，而樹冠更是遮蔽了一方天地，鹿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樹。
不用想，這裏肯定就是魁木一族的神殿，這株大樹就是魁木神樹，還有很多魁木一族的少年男女坐在樹下參悟呢！
鹿夜將精神力集中在神樹之上，試圖找找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結果很符合他的預期也很讓他失望。
“來這裏看誰？”鹿夜放棄嘗試，小聲問溪雲燕。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溪雲燕道：“這是我最新打探來的消息，說她在魁木神殿中修習非常刻苦，所以一般現在才回家。”
鹿夜這時候才注意到，原來已經有很多人等在魁木神殿外，朝着神殿大門張望，看情形和溪雲燕一樣，都是來看所謂美人的。
這個世界上還有跟鹿九柯和水清玄一樣漂亮的女子？鹿夜可不信，他今天非要認真看看不可。
等了沒多久，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有人低聲喊道。
鹿夜跟着溪雲燕，目光順着眾人聚焦的地方看去，只一眼，鹿夜就震驚了。
那個少女，他太熟悉了，即便只是看一眼背影，他就能確信那是鹿九柯。
鹿夜看着她，這是離開鹿鳴村后第一次看到她，鹿夜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陌生，她變成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
因為此刻的鹿九柯，不再是那個美麗而略帶頑皮的少女，她依舊美麗，但是臉上儘是冰霜。
她不看任何人，不留意任何事物，雙眼中一股漠然，那是極度悲傷之後的漠然。
見到此景，鹿夜心中一酸，只有承受過無盡傷痛的人，才會如此。鹿夜的心跟着難過起來，他細細體會鹿九柯的經歷和感受，自己彷彿也置身其中，眼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滲出。
“沒騙你吧！”溪雲燕個子還沒有拔高，站在鹿夜身前，沒有留意到鹿夜的變化：“她就是魁木一族新進的美人，號稱冰雪美人，青城年輕一代有四大美人了。”
突然，天空中飄起了雨，這雨來得很突兀。
鹿九柯和鹿八方隨手打開手中的雨傘，周圍的人群也紛紛撐起雨傘，很快將鹿九柯的雨傘淹沒其中。鹿八方由於身形高大，他的雨傘倒是鶴立雞群般容易辨認。
“這是什麼鬼天氣，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下雨了。”溪雲燕苦惱地用手遮擋雨水：“溪雲杉，快想辦法弄一把傘過來。”
“溪雲杉，溪雲杉？”溪雲燕疑惑地回過頭，卻發現身後只有來來往往打着雨傘穿行的人，哪裏還有鹿夜的身影。
雨落下來了的那一刻，鹿夜就動了。
別人會在雨傘的遮擋下，失去鹿九柯的視野，但是他不會。他可以很清晰地在人群中看到鹿九柯，哪怕只是看到他的一個背影，或者一個側臉，甚至是她的腳步聲。
於是在無數的雨傘中，鹿夜清晰無比地找到了鹿九柯，並且跟了上去。這是一個自發的行為，鹿夜甚至忘記了自我，忘記了自己在幹什麼在想什麼，只是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人們開始加快步伐趕路，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
鹿夜沒有看到鹿八方，鹿八方那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但是他依舊確定前面那把傘，確定傘下的人是誰。
傘轉了一個彎，朝一道巷子中走去。鹿夜淋着雨，也朝那道巷子走去。
巷子很暗，兩側的高大石牆擋住了部分雨水，也擋住了一些光線，而且巷子似乎很深，還有轉角。
轉過一個角，鹿夜猛然停下腳步，因為那把傘也停了，就停在轉角的地方，鹿夜差點不小心撞了上去。
“你想死嗎？”一個鹿夜熟悉又冰冷的聲音響起。
傘沿擋住了鹿九柯的臉，只露出下巴和嘴角。即便這樣，鹿夜還是從鹿九柯的聲音和嘴角的表情，感覺到了一陣陣寒冷。
雨水彷彿變成了雪，空氣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度。
此時，鹿夜才驚覺自己的行為十分不妥。如果他現在還是鹿夜的身份，如此跟蹤鹿九柯當然可以，但他現在是溪雲杉，這樣做就很不合時宜了，況且現在還被對方抓了個正着。
鹿夜想說自己就是鹿夜，但是發現不能說，銘刻師的強大遠遠超出他的想像，如果被人聽去了，他很危險鹿九柯也很危險。因為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那個屠滅鹿鳴村的幕後黑手，此刻就隱藏在青城之中，說不定現在就在盯着自己。
鹿夜想說自己認識鹿夜，但是發現也不行，鹿夜對鹿九柯是無所不說的，如果他認識一個青城的人，鹿九柯不可能不知道。
此時此刻，沉默也代表着危險，他感覺到鹿九柯的神情更加冷了。
而且，鹿夜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鹿八方，只有鹿八方才有那麼沉重的腳步聲。
他已經沒有退路。
下一刻，鹿夜發表了他此生中第二精彩的演講，第一精彩還是在青城，那是十年之後的事了。
“我很痛恨兩種人。”鹿夜開口說道：“第一種就是自持自己修習過銘刻之術，然後對普通人下殺手的人；第二種就是不尊重死者的人，對於死者的墳墓都不放過的人。”
“這兩件事情，無論哪一件發生，跟我有關或者跟我無關，我都要管。更何況，現在這兩件事同時發生了，還都是同一伙人乾的。所以我對那伙白蓮教的人很痛恨，痛恨的程度絲毫不比你差，你想殺他們，我也想。”
鹿夜用異常嚴肅的語氣，不緩不慢地繼續說道：“所以，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眼前的冰寒開始緩解，鹿九柯伸出手朝鹿夜身後輕輕揮了揮，鹿八方的腳步聲停止了。
“不要再做這樣的事。”鹿九柯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可以感覺到其中已不再蘊含敵意。
鹿夜當然知道這樣的事指的是跟蹤，這的確是不對的。
“那麼，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我可以幫助你們，找到那些人，幫你們完成復仇。”鹿夜趕緊說道，只要能和鹿九柯做回朋友，他做什麼都可以。
“不需要。”鹿九柯的傘依舊壓得很低：“我和我哥能做到。”
隨後，鹿九柯將傘微側，從鹿夜身旁走過，走到了鹿夜身後。
是仇恨讓你變得這麼冰冷嗎？鹿夜緊緊握住雙拳，他很想幫鹿九柯分擔，但只能默默分擔。
“你叫什麼名字。”鹿九柯突然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背對着鹿夜問道。
“溪雲杉。”鹿夜的聲音很小很慢，因為緊張因為憤怒。
鹿九柯沒有再說什麼，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交替響起，輕的腳步聲節奏稍快，重的腳步聲節奏稍慢，鹿九柯和鹿八方沿着來路，走出了巷子。
鹿夜抬起頭，雨水淋在他的臉上，曾經他連一根秀髮都捨不得弄亂的少女，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他一定要找出那個幕後黑手，不惜一切代價。
在雨中站了一會，鹿夜才想起溪雲燕，恍過神來的他趕緊衝出了巷子。
溪雲燕站在一處屋檐下，幽怨地看着雨水：“混蛋溪雲杉，怎麼丟下我就走了。”
在她的意識中，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其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銘刻師，而鹿夜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直到看到一個滿身是水的人跑了過來，溪雲燕本來的怒氣終於消散了一些：“你跑哪裏去了，你是不是盡挑着雨大的地方跑，要不然怎麼會被淋成這個樣子。”
鹿夜嘻嘻一笑：“不小心被人群衝散了。”
幸好，這個時候雨也漸漸小了，溪雲燕瞪了鹿夜一眼：“你跟水真的很有緣，昨晚被水泡，今晚也被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