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殺
夜深了,荒無人煙的河道上停着一艘華麗的大船。船身微微晃動,水波擊打着船身發出一圈圈聲響,雜亂的腳步聲和着刀刃撞擊的聲音,在這原本寂靜的夜晚顯得有些刺耳。
船尾的間房裏坐着一女子,女子一身月白長裙,外罩淺藍色薄紗,素凈中帶着幾分雅緻,秀麗柔美的容顏白得有些過分。
徐婉端坐的床沿邊上,沒有想過再次逃走,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沒想到,她一介寡婦,居然出動這麼大的陣仗要致她於死地。
不知道二伯哥沈珺這時找到名醫沒有?舊疾治療得怎麼樣了?
好在他不在船上,不然受此連累,她就算去了陰曹地府也是不會安心的。
伴隨着兩聲刀刃入腹的噗嗤聲,房間被撞擊開來,徐婉心下不忍,看着倒在門口的兩名侍女,突然有些後悔那晚跟隨二伯哥逃了出來,若是當日直接死了,也不會連累今晚的這些奴僕慘死。
徐婉平靜的看着來人,被幾名侍從持刀護衛在中間的章韻瑤從容不迫、英姿凜凜的走進房間。
或許是做的殺人越貨的勾當,章韻瑤今晚身穿一襲黑色錦衣,窄袖上有金絲銀線交織刺繡的雲紋,同花紋墨色束腰勾勒出婀娜的身影,比起前幾日的雍容華貴,今晚的她倒是多了幾分精鍊與冷冽。
一雙犀利的眼睛,直直看向徐婉:
‘原本我沒打算殺你,走到這一步,都是你自找的。’
是啊,她不親手殺她,卻誅心。
一句,她的夫君寧可假死也要擺脫她,便差點要了她半條命。
想她漢城第一才女,生得花容月貌,從小美名出眾,后又一手妙筆丹青出神入化,十二歲便才名遠播。因出身漢城首富徐家,及笄后,作為徐家唯一嫡女,機緣嫁給漢王三子沈澈。
以商女之身嫁入皇族,當初是何等的風光,漢城裏的百姓、家族裏的親戚,提起她,誰不誇一句好福氣。
可惜好景不長,成親一年,夫君意外橫死,她成了寡婦,瞬間從高高在上的神壇跌落泥塵。
那幾年,妯娌擠兌,小姑欺負,娘家也漸漸勢微,她在怨愁中變得沉默,在困境中收起性子,謹小慎微,從王府中心東院搬去偏遠的小院芷蘭居,一住就是八年。
原本徐婉以為自己的一生也不過是這麼擔著寡婦的名頭守着芷蘭居平淡度日,卻沒想到半年前,公爹漢王被立為儲君太子。
更沒想,到從京城發往漢城的上諭里,夾雜着一封她夫君沈澈並未生死,反而在公爹逐鹿群雄的途中立了大功,救了公爹一命,現如今陪着公爹入住東宮的信件。
夫君死而復生,大家都恭喜她,貼身伺候她的兩個丫鬟也說她守得雲開見月明。
徐婉初聞倒是沒那麼歡喜,當初義親時,王府原本符合年齡的有二爺沈珺和三爺沈澈,她因為與三爺沈澈在鳳凰山上驚鴻一遇而選擇了他。
後來和沈澈定親,兩人又見過幾次。
相處中,她對沈澈暗生情愫,卻不想成親當日,沈澈只來得及與她喝完合衾酒,便急急領命出城剿匪,一年後出意外天人永隔,那幾分情愫也慢慢被生活抹平。
她努力回憶三爺芝蘭玉樹的身姿,努力回憶他曾經看她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努力回憶他歸還拾得她手帕時的溫文爾雅。
甚至拿出封存已久她及笄時三爺送的玉簪。
沉寂的心被這些細節牽動得慢慢跳動,如少女懷春般激起陣陣顫慄,她想,她應該是喜歡沈澈的。
直到章韻瑤的出現,徹底打破她心底的幻想。
她說:她的夫君對她無意,甚至假死以求擺脫她。
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她的八年守寡,猶如一場笑話。
章韻瑤是二爺沈珺的表妹,從小在漢王府長大,與沈珺、沈澈皆是青梅竹馬。
據章韻瑤說,她與沈澈互相愛慕,卻因徐婉嫁給了沈澈,她被迫與沈珺定親。
可章韻瑤不甘心,被接回京城待嫁期間,借口身染疾病去世,當時徐婉還一陣惋惜。
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對苦命鴛鴦被迫分開,卻情比金堅,不惜雙雙假死,以求抗擊命運、擺脫婚姻枷鎖的一出手段而已。
如今八年過去了,徐婉獨自守寡而居,二伯哥沈珺也因各種原因一直未娶,后又因意外成了不良於行之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章韻瑤今晚鬧出這麼大動靜,徐婉自知她是一定要她的命,只是二伯哥沈珺確實不該牽連進來。
‘’你二表哥是個善良的人,當日他見我船上多了幾個臉生的侍衛,我又多日待在房間不露面,他以為是殘留的亂黨混入了船上挾持於我,所以才派人夜半將我救出。這幾日,我也未曾向二伯哥表露內里,所以還請你不要傷害於他。’
徐婉想起那個冷峻嚴肅的男子,明明自己疾病纏身,卻還強撐着病體,解救於她,開解於她。
‘哈哈哈…’章韻瑤聽了徐婉的話,像是聽了笑話般大笑不止。‘傷害他最大的,是你啊,我的徐大小姐,你猜我的人今晚為什麼能輕易上沈珺的船。’章韻瑤神色漸漸變得陰毒,‘還不是因為他舊疾複發,他的人都護送他上岸求醫去了,只剩了一船普通奴僕。’
徐婉眉頭輕皺,心裏漸漸升起不安。
只聽章韻瑤繼續說道:‘你之所以會在老太妃一行人準備進京的前一日感染風寒,本身就是我吩咐曹媽媽為之。原本是想將你留在漢王府,慢慢折磨你,沒想到沈珺因為腿傷複發也留了下來。後來你命大,養好身體,沈珺也病癒,便同行進京。我一路尾隨,通過曹媽媽悄悄上了你的船,所以對於他沈珺,我自然是有所防備的,而你就是我用來對付他的利器。’
章韻瑤指了指徐婉的腰間:‘你看看你的香囊里,是不是多了點什麼東西?’
徐婉慌忙取下腰間的香囊,拆開將裏面的東西倒出,除了她自己配置的一些香料以外,還多了些像顆粒形狀的配料,‘是晒乾的曼陀羅花蕊’。
章韻瑤冷笑:‘徐大小姐好眼力,不過這可不單單是曼陀羅花蕊,而是浸泡了千根草花汁的曼陀羅花蕊。’
千根草本身無毒,但被提煉過的花汁可誘發舊疾,曼陀羅全株有毒,花蕊更甚,正常人聞之無事,可若是舊疾複發,在吸入曼陀羅花蕊的淡香,輕則痙攣,暈睡,重者全身麻痹,衰竭直至死亡。
‘你好狠的心。’徐婉指着章韻瑤怒斥道,她想起早上沈珺來探望她。
他並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
一個是二伯哥,一個是三弟妹,他們本應該避嫌。
可是聽說她幾日都不曾好好用膳,他還是坐着素與來勸她,勸她保重身體,一切等到了京城,見了老太妃再說,老太妃為人和善公正,自會為她做主。
一個不善言辭到沉默寡言的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她沒有細聽,也沒有回應,直到他一口鮮血噴出,她才知道,他還拖着病體。
她惶恐,慌張,害怕,除了拿帕子幫他不停的擦拭嘴角溢出的鮮血外,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林大夫來了,給已經暈過去的沈珺扎了幾針才算勉強控制住,下午沈珺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林大夫說要上岸求醫,大船這才找了岸邊停泊。
嘀嗒,一滴水滴在徐婉的手背上,微微有點燙,一下子驚醒了徐婉,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淚流滿面。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害沈珺?’
徐婉顧不得臉上的淚痕,這麼多年了,自從搬去芷蘭居,她似乎再也沒有哭過,連得知沈澈和章韻瑤的事,她也沒哭。
這個時候眼淚卻彷彿開了閘的洪水,滾滾落下。
她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哭着撲向章韻瑤,還未近得她身,就被她的侍從攔住。
徐婉哭着喊到:‘沈珺因為你的假死,擔了克妻的名頭,一直未娶,他現在腿腳不便,不良於行,也對你沒有任何威脅,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利用我對付他?’
‘還不是因為你’章韻瑤指着徐婉,惡狠說道。‘如果你留在漢城悄悄死去,如果你不和二表哥同行,如果你不逃到二表哥的船上,我自然不會對付二表哥。’
‘二表哥腿傷之前,龍章鳳姿,儀錶非凡,精才絕艷,就算擔了克妻名頭,漢城想要嫁給他的女子仍舊多不勝數,可是二表哥自從得知我的死訊之後,連議親的想法都沒有。’
章韻瑤撫了撫額角的碎發,嘴角帶着幾分得意:‘我知道,二表哥是因為對我情深義重’
她原本以為二表哥冷心冷肺,卻沒想到會因為她的死而一生不娶,她自覺傷了一個愛她男人的心,可是怎麼辦呢,她只有一顆心,已經早早給了三表哥,那就只有對不起二表哥了。
她瞳孔微張,神情突然變得陰冷,看着徐婉的眼神似淬了毒一樣。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恨你,我要你痛苦的死去,還有你的兩個丫鬟,已經先一步下去等你了,哈哈哈…’
旁邊的侍衛扔出一物砸在徐婉面前,徐婉定睛一看,居然是兩隻手掌。
手掌的中指上各自帶着一個翠綠雕花指環,這是一對,正是她的兩個丫鬟平常手上所戴的。
‘不’徐婉掙扎着朝斷掌撲去,可是還沒夠着,便被兩人壓着肩膀脅迫跪地。
另有侍衛從懷裏抽出一節白綾朝她走來,侍衛用白綾套住她的脖子,毫不留情的纏繞兩圈。
隨着章韻瑤的令下,徐婉只覺自己頸脖一緊,頓時呼吸不暢。
她不想反抗的,她害了沈珺,跟隨她多年的丫鬟也死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可是疼痛和缺氧使得她瞳孔充血,雙手揮舞着想要扯開脖子上的束縛。
只是她又怎麼能扯得開呢!
漸漸的,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的手也沒有力氣舞動,緩緩垂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飄了起來,她看到了口吐鮮血一臉痛苦的沈珺,一會兒又變成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裏,臉色蒼白如死去一般。
她對不起他,她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他,那個一臉冷峻卻在最後日子裏,給了她少許溫暖的男子…
‘啊!’徐婉尖叫着從床榻上驚坐而起,新鮮的空氣灌滿她的鼻腔肺腔,讓她有種死裏逃生之感,她大口喘着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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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一旁的婢女如月聽到聲音,急忙衝到床邊,一手攬着徐婉的肩,一手幫她順着氣。
‘小姐是做噩夢了嘛?沒事的,已經醒了,別怕別怕。’
徐婉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拉過如月的手掌,左右看了看,又換另一隻手,仔細檢查了一番。
還好沒事,如月的手掌還在,她也沒有被勒死,似乎她的確是做了一場噩夢,只是夢境太過真實,這會兒她還能感受到白綾緊緊勒住脖子的那種窒息感。
這時一位身着華服的貴婦急步從院外趕來,身後跟着婆子婢女。
貴婦快步走到床邊,如月替徐婉披了一件外衣便側身給貴婦讓位,並說道:‘太太過來得早,小姐剛醒。’
來人正是徐婉的母親張氏,後面的婆子婢女是張氏身邊得力的陪房李媽媽和一等丫鬟碧荷。
張氏出生漢城一小縣,父親乃是當地縣令左官七品縣尉。徐家一心想提升自己商人身份,當年徐家的財力在漢城不過堪堪排上前十,能夠娶到縣尉的女兒,就已經是徐太爺使大力了。
張氏生了兩子一女,因自身美貌,又保養得當,丈夫徐敏旭對她也是敬重,所以看起來仍舊非常年輕貌美,她牽起徐婉的手,聲音溫柔:‘婉兒怎麼樣,還頭暈么,有沒有其他哪裏不舒服的?’
又摸了摸徐婉的額頭:‘還好,已經退燒了。’
徐婉看着多年不見的母親,眼眶泛紅,夢裏她嫁去漢王府後,再也沒有見過母親,幫她與徐家傳信的僕人曾經將母親的一張畫像交給她,畫裏母親臉頰消瘦,額間略有細紋,雖然極力展現出笑容,可眼裏仍然有一絲化不開的悲傷,徐婉知道,那是一個母親對寡居女兒的擔憂。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撲向母親,緊緊抱住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