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燭光淡,前塵難
而有一位老人,拄着手中的拐杖,虛弱地站起身。目光中充滿了想和其他人訴說的願望,但大家沉浸在喜悅中,很少有人注意這位發音無力的老人。
“卡安先生,您怎麼了?”
是的,他正是那位身患癌症而拒食的老人。
他渾濁的眼眸中又透出一縷清光,他想要走到上官溪身邊,和這位唯一注意到他的人,這位救下無數人的醫生訴說。
上官哪能讓一個身患絕症的人這樣艱難地前進,急忙走到他身邊,扶着他坐了下來。老人將手中的稻穗遞給上官溪。
“醫生,我能,留下它嗎?”
“當然可以,這本來就是給大家的。”
“嗯…我不吃,只是,留下。”
老人身形消瘦,每吐出一個詞,都彷彿在動用僅剩無幾的氣力,但儘管如此,那簡短的話語也只有斷斷續續的音節。
再開始絕食之前,他就早已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在那之後,他的生命更是如同風中殘燭一般,彷彿下一秒就要熄滅。
上官溪知道這是老人的訴求,他已連續多天將自己能領到的糧食都送給了他人,這位老人希望物資發揮更多的作用,交給還有可能看到未來的人,上官溪沒有拒絕的理由。
“當然可以。”
隨後,她便將老人扶到他的床邊,老人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地注視着人群,注視着那些樂呵呵的聚在大火旁的人們。
原本他們的眼中只有一望無際的陰霾,絕望化作陰雨綿綿,澆滅了熾火,淹沒了希望。而此刻這份凝聚起來的篝火,再度將這份火焰燃起。
鍋爐邊沸騰出的蒸汽涌動在地下室中,與那些躍升的歡笑聲一起,將連日的壓抑和灰暗驅逐。
哀傷的人群停止了抽噎,疲憊的人們睜開雙眼,此處的火光成為信標,指引眾人圍坐一起,凝望着小小的便攜燃氣爐和那口散發著米粥香味的小鍋,共同抵禦嚴寒與晦暗。
可是,這份光景之下仍舊伴隨着陣痛,白雙小姐這是在遠處注視着這裏,逝去的烙印仍舊在她心底,久久不去。
有些人熬不到這一刻,有些人熬不到下一刻。不知是誰說過一句話,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過更多的懺悔與祈禱。但無力挽回的生命,再多的祈禱也無法救回。
“是不是…我不在…她就不會陷入這樣的局面,小祁……”
無神而輕聲的呢喃,就這樣淹沒於眾人的談論中。上官溪走到白雙身邊,握住了她正在顫抖的雙手。
這是近乎徒勞無功的行為,唯一還能被稱得上作用的,只能在此刻讓白雙得到少許慰藉,在生死的離別面前,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倖存者圍繞着篝火笑談時,不要忘記他們身後的陰影。光與影相伴相生,有的人逝去,有的人獲救。
當一個人,尤其是她還是醫生時,若是無法冷靜地面對生死別離,那便意味着有一天要溺死在自己的遺憾中。
上官溪很清楚這一點,每一個醫生在實戰之前都會被教導這一點,但同樣她也明白,自己永遠也學不會只用理性來面對一切。
為此,她曾經的老師,那位開朗的教授在說起這件事時,也極其罕見地嘆了口氣。
“上官,你一定要記住。樂觀也好,冷靜也罷,縱然看淡生死,想法可以作為勸導自己的動力,但不能拿去要求別人非得積極樂觀。”
“不要剝奪別人悲傷的權利,也不要過度勸導別人的淚水,古神話中記錄的道理:疏導,總比堵塞更加有用。”
“所以啊,上官,我也希望,你能允許自己的悲傷,能將淤積在心口的遺憾用於挽回那些還能救回的人。”
恩師的教導至今仍回蕩在耳畔,可是…
“究竟要怎麼做才好?”上官想着,眼神卻不自覺的瞥到了那位抱着琵琶的大叔。
在他的帶領下,之前他們教會的人們開始隨着音樂而歌唱,“樂聲終將代替哭聲”,合唱的旋律鼓舞着每一個人的心。
上官溪也自覺地加入到這場合唱中,似乎所有的旋律都隨她起舞。溫和的樂聲開始緩慢地為傷口帶來撫慰。
天吳聽得入神,塔倫也微笑着坐在了王榮王雨兄弟和大黃身邊。
“這首歌…很好聽,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唱吧。”天吳嘴角上揚,這份歌聲確實擁有着魔力,竟讓身為野獸的他也願意為之駐足。
“放心吧,指揮官會有機會聽到的,大不了,我去求上官,讓她再唱一遍。”塔倫笑着對天吳說道,引得旁邊的兩兄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嗯,到時候……我們四個一起來聽這首歌吧。”天吳溫和地說道。
“為什麼不一起唱呢?”王雨笑着調侃道。
“喂,臭小子,你是嫌我們倆唱歌不夠難聽是嗎?要有機會的話,一定讓你知道什麼叫鬼哭狼嚎。”塔倫做了一個鬼臉唬了他一下,又是一陣歡笑聲。
“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們的指揮官會很期待你們唱歌的樣子。”
“咳咳,打住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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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的人群在此刻被音樂和熱粥溫暖,都參與到合唱與鼓掌之中。這首歌帶給他們的絕不是虛假的快樂,而是在宣洩殆盡后,讓淚水隨之一同散盡,只留下餘音繞梁。
“‘疏導總比堵塞更有用’。”上官笑着,而在她旁邊的老人們也微笑着,眼角卻凝聚了幾分淚,摶象安慰着他們,也暗自嘆了口氣,年齡大的他們呈現出與人群不同的樣貌。
“大家…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起了些許往事罷了。”一位老人笑着搖搖頭,拿着手中的捲軸,看得出神。摶象嘆了口氣,隨後將那些曾經的故事一一說出。
“繁榮時代末期,零點能反應堆剛出事的時候,機械化程度高的九龍和西歐首當其衝,沒了機械,食物的來源也近乎斷絕。”
“人們想盡千方百計,最終決定重拾農牧業。但這並不簡單,九龍的人民為了不再對可能出沒在基地的感染體提心弔膽,便必須嘗試在外進行種植。”
“但是沒有了感染體,從事這一行業的人處境卻並沒有好轉,飢不擇食的難民又過來搶奪成果,他們拚命的伸出手,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無論是空鳥,還是老鼠,為了果腹什麼都能往嘴裏塞。”
摶象搖搖頭,看向身邊的所有人,輕輕地訴說著這一切,不再歌唱的人群就這樣安靜地傾聽着他的訴說。他見證了兩個時代,在他人眼中,他是九龍的英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也見證了那個時代人類的掙扎
“為了活命,他們不得不去危險的地方進行搏命,但有幾個人能活着回來?後來,大家為了生存開始飼養一些繁殖快又招人厭的東西。”
他隨即用獅爪比劃出一個四厘米左右的長度,描述和模樣都指向了唯一一個答案。
“但能餵給它們的東西也所剩無幾,他們也永遠不像繁榮時期的電影那般能夠發育到可以製作蛋白塊的數量。”
“再然後,出事的時候連它們也會被爭搶一空,一切都會被一掃而空,再無新物長出來。所以在那個時代掙扎的我們定下了一個規則,口口相傳,只為了告知每一個活在那個時代的人。”
“必須留下種子,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乃至要善待懷孕的動物,不到萬不得已不許打擾和傷害。”
“有人去質疑,但更多的選擇堅守,山林中能看見活的動物,收割的地方也長出了幼苗。它助我們度過了最絕望的時間,只要是生活在那個時代中的人,都將此銘記於心。”
“但是災難從不曾放過我們,情況江河日下,無法忍受飢餓的人就會為了活下去而破壞規則。而規則一旦被破壞,其餘那些承擔損失的人,也不得不破壞規則才能活下去。”
摶象沒有接著說下去,他見證的歷史太多,民眾們的艱難生活,軍人們的前仆後繼,太多太多。
多到連他自己都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傳承還在繼續,他還不能停息,至少,他曾答應過戰友,要替他們儘可能地看到黎明的到來。
“好了,聽我這過時的老頭子說些瑣事也無意義,按各自的順序去領粥,不要亂了套。”
他下意識地正了正頭上的軍帽,棕紅的獅鬃飄動,在不是軍人之前,摶象,或者說單華鬃老先生,他總會抽出一根煙斗,但現在,他早就把煙戒掉了……
熱粥的蒸汽也將他飽盡滄桑的聲音擴大,人們都尊敬這位年長的九龍解構體軍人。紛紛自覺地排起了隊,前去領粥。
當然,幫着發粥的也是他們,摶象、塔倫、孟章、刻雪、紛以及,吳馨。至於天吳,由於體格過於龐大,不便做這樣的細活,於是便走到一旁盤坐下來。
除了在輪到自己的時候,格外注意湯勺中米粒的佔比以外,大家都捧着自帶的餐具容器,帶着對這口鍋容量的樂觀態度依次排好了隊。
白雙領到了粥,隨後趕往林林祁的房間。卡安一如既往,只想靜靜地待着,看着這幅光景。
王榮、王雨、彭瀾、張鶴……除了那些還在昏迷中的傷員以外,所有人都得到了一碗溫熱的粥,大家感受着從中傳來的溫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品嘗着這難得的美味。
“上官……”
“大哥?”
“和我過來一趟。”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