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苦難錄
“其實吧,我總覺得沒必要考慮這個。這個世界固然殘酷,但還不至於可憎到連繁衍後代都要被加上罪名的程度。”
“這樣的寒冬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他給了我們最難堪的處境,也賦予我們最難得的公平。”
那個撫着琵琶的難民說道,他向來樂觀,也總會協助醫生安撫其他人。
“是啊,上天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哪怕如此,不公平的事仍舊存在,不是嗎?”女性輕聲說道,但每一句都烙進所有人的腦中。
“我們在同樣的困境中掙扎,有人攜帶着武裝負責保護他人,有人可以自由行動外出尋求可能,有人負擔著還未誕生的生命,還有人尚未長成就被迫開始奔跑。”
“其實能在這樣的處境生存下來,不僅拯救了弟弟,還救下了另一條生命,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女性溫和地說道,一如上官溪一般,在這樣的絕望下,老天爺不曾賦予人的,最難得的溫柔。
“話是這麼說不錯,但我也認為,不要總因為自己的一時霉運去剝奪了其他人的希望啊,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確實話粗理不粗,人永遠不能把自己的處境強加到其他人身上,擔心固然存在,但這不是阻塞其他人希望誕生的理由。
“……”王雨安撫着哥哥,大黃也跑過來蹭了蹭小主人的手。
上官溪為那孩子縫合完傷口,像一條毯子蓋在還在哭泣的女孩身上,撫着床沿緩慢站起身來,走到王宇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如果超出了自己的負擔,降生的新生命與誕下他的母親都將陷入困境,但有時也會因此獲得更多回報。”
“不是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帶來的物資,而是一種希望和依靠。是因為知道還有家人在身邊,還有能守住的溫暖,還有能堅持下去的動力。”
說完,她將目光投向別處,王宇順着上官的目光看去,在那柔和昏暗的光芒中,那是相依為命的弟弟和蹭着自己的手,不斷安撫自己的大黃。
他們是自己的家人,是這昏暗絕望世界中自己的依靠,縱然他們存在的確會為自己帶來負擔,但永遠沒有人能否認,這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我明白了,謝謝你們,以及,阿姨,對不起……”
“沒事的。”
“那麼,我可否也詢問您一個問題?”上官轉過身,看向眼前攜帶着新生命的女性。
“你請說。”
“孩子對你而言,又意味着什麼呢?”
女性沒有選擇回答,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但目光已經變得更加柔和,周圍的難民們也開始紛紛勸導起來。
“依我看吶,孩子還是得生,現在確實物資緊張,但是知道有人死了,只會讓我們更難受。”
“是啊,要是連活人都沒了,物資多也沒用,多些活人圍着,起碼不會顯得孤單。”
“這話說的,反倒讓我開始嫉妒起你了,早知道剛才說的時候就該讓你上。保護了新生命的,願意守護他們的…咳咳,都不應該那麼早說放棄。”
“你不是想說‘當媽的’吧?”
“我撕了你的嘴!別**的拆我台!”
“欸,你可是自己認了的啊!”
“你大爺!”雖然語氣是激動了些,但這顯然是一對損友,也只是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作為回禮。
眾人紛紛鬨笑起來,原本滿是愁容的王榮和女性都不禁露出了笑容。這笑聲震起了灰塵;震去了陰霾;震出了結果因吸入灰塵而鼻子作癢的人的噴嚏聲;也震出了大家內心的希望。
“既然來都來了,說點別的吧。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還有你們從哪來?外面情況怎麼樣?”
“說點別的”,但事實上談論的也是每一個難民來時必定被問的問題,哪怕他們大多也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會是什麼好事,但是忍不住想要抓到那可能的好消息。
“我叫彭瀾,這位先生是張鶴。我從南邊的7369號城市來,原本是要去7363號城市保育區,但那裏的過濾塔出了問題。在途中和這位先生相遇。”
“7369和7363號城市情況如何?”
“7369號城市保育區已經滿員,7363號城市正在疏散民眾。沒有過濾塔,異合生物也開始頻繁地進攻。”
果然,和之前一些人猜想的不錯,就算沒有人形生物的干涉,蝗災一般的異合生物也足夠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現在真的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
“你們說,如果我們現在出發往九龍趕,能成嗎?”不知是誰發出了這樣的提問。
“多半不行,不然,那位昏迷的女性指揮官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裏?肯定是道路出了問題,畢竟九龍基本上也是靠運輸機來進行任務,陸上交通只怕……”
“………”
又是一陣沉默,北極聯合體也不可能接納這麼多人,沙褶帝國,恐怕如今也自身難保。思來想去,早就沒有地方可以給他們撤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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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溪從兩位指揮官所在的隔間中走出,望向陛下室外的風景,慘白的月光再次籠罩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
夜色似乎成為了一種象徵,象徵著那些奔走在外的生命,不再需要直視群山的屍體。月光給群山蓋上了一層裹屍布,試圖為人類掩蓋那血腥的死亡,縱然只有片刻。
“黎玥…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能醒來…”這是天吳單獨守在黎玥床前時,無意中發出的一聲哀嘆。如今,上官溪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也期盼着着無人能給予的回答。
若不是為了計算外出的解構體們離開了多久,時間對於藏在寶玉區地下室內的難民們來說,早已不再重要。
而在這裏,估量時間的器具也已不再是鐘錶,也不是九龍古國曾用過的日晷,而是如附骨之蛆般的的飢餓感。
當人們按照生物鐘入睡時,還能行動的解構體們則根本沒有辦法進行休息。或守衛在保育區外,或還在各自的搜救任務中。
今天和平常大多數時候一樣,沒有任何倖存者,不知何時,這本該是壞消息的事卻變成了人們因為放鬆而長舒的一口氣。
上官溪幾度想要傾訴,聽者卻各奔東西,她只能將這些情緒埋在心底,隨後他們匯成遺憾,緩慢凝結成針,最終被細細編織,隨後刻印在上官小小的日記本上。
重症看護記錄一:
林林祁,20歲。
從高處墜落。
開放性骨折,皮膚受損,骨骼外露,血氣胸,脾臟、肝臟破裂,感染性休克…
既往病史:無。
心跳復蘇,自主心跳循環恢復。
目前急需大量O型血,脾臟切除手術和肝臟修補手術。
但現有條件不支持這種程度的手術。
……已經,無法挽回了…
林林祁小姐傷得很嚴重,為了保護閨蜜才從被迫從高樓跳下,白雙小姐在他的保護下只有左手和腳踝受了傷。但她無法為林林祁小姐輸血,也不具備任何相關知識,只能為其祈禱。
身為醫護人員,我本不該相信命運和神明這樣唯心主義的概念,但每次面臨這樣的場景,我總會希望…希望真正的神明能看一眼,哪怕只是小小的奇迹也好。
撼動不了,我不想總說我儘力了,可是,還是,沒辦法回應她眼底的渴望與掙扎,她還能活多久……
重症看護記錄二:
科里爾,38歲。
異合生物攻擊導致腹部受傷,急性腎損傷,斯科瑞重度感染,傷口潰爛,清醒時間較少。
既往病史:骨髓灰質炎後遺症,脊柱側彎,右足內翻,長期營養不良。
維持補液,感染檢查。
科里爾先生是在之前從7363號城市中救出來的傷員,十分討厭甜味的東西,會在凌晨三點左右驚醒落淚。
我們付出了如此大的犧牲,我也相信着我們能共度難關,但時間越發推移,越來越多的生命停留在過去,成為回憶中的虛影,甚至有一些還來不及詢問名字。
飢餓與病痛的蟲卵爬滿了倖存者的軀體,向著未來延伸的時間不再意味着可能,而成了孵化苦難與折磨的溫床。
………………
重症看護記錄十一:
蜜蕊可,19歲。
高處跌落致左腿骨折,血氣胸,斯科瑞中度感染,下肢潰爛嚴重,意識清醒。
既往病史:感染性心包積液。
手術條件不足,已進行應急處理。維持引流,感染檢查。
胸痛難忍,止痛藥儲備不足。
蜜蕊可小姐喜歡隨身攜帶着一隻毛絨兔子,據說這是他妹妹的遺物,疼痛發作時,陪她聊聊這個話題,似乎可以減少些許疼痛。
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也希望指揮官能早日醒來……
我已經進行了最後的努力,蜜蕊可小姐很堅強,她撐到了最後一刻。她曾說她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來自於“奇迹”這個詞,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卻沒有奇迹願意眷戀她……
………………
重症看護記錄二十九:
卡安,79歲。
肝癌晚期,併發食道癌,嚴重貧血,斯科瑞輕度感染。
既往病史:應本人要求不做考究。
大豆過敏。
我在他的詢問下,還是將實情告知了他,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自他知道確診消息后,已經拒絕進食三天,在此期間,只飲用了少量清水。
我真的應該告訴他嗎?他又是否會知道呢?
重症看護記錄三十:
夏侯明,意識年齡47歲。
搜救任務中受到襲擊,解構裝置受擊,全身骨骼斷裂,人造皮膚大面積燒毀。
塔倫救下的駕駛員先生,現有補給無法修復夏侯明先生的骨骼斷裂問題,他必須關閉痛覺模塊,同時借休眠迴避意識偏移。
當他需要給其他人讓出休眠艙時,就必須短暫地開啟痛覺模塊,以此來刺激並防止意識海出現偏移。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