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點滴更漏聲慢
一
“梨花幾度迎風泣,卻看枝遷根未移……”
與城南的繁華熱鬧相比,城北的蕭條沒落就尤為明顯,這裏魚龍混雜,三教九流,沈雲貞所在的雲伶班就在城北的楊柳衚衕里,要說城北哪裏最為破舊,那便是這裏了,與之相隔一條街的北遙路就要好的多,雲伶班就在北遙路上的福韻堂登台。
陰暗逼仄的西廂房裏,沈雲貞蜷縮在冰冷的榻上,身上搭着已看不出顏色的毯子,一頭枯亂的青絲中,夾雜着這年紀本不該有的白髮,臉頰依稀還有淚痕,一雙原本靈動多情的眼眸早已不再鮮活,手裏握着一串黑色的珠子,珠串上頭一枚水頭上好的玉環散發著盈盈光華。
她木然的躺着,外頭班主的說話聲,也換不來她絲毫的反應。
“您說這丫頭……這不就廢了嗎?福韻堂那邊,還催着她登台呢,還有崔二爺那,不好交代啊。”
湯叔擔憂的聲音傳來,他是雲伶班的老人了,跟過兩任班主,與現任班主的父親老班主,有着一起長大的情分,所以在這種當口,也就是他還能和氣頭上的班主說兩句。
班主瞥了眼西廂房,生氣之餘更多的是無奈,即便他是班主,有些事兒,那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能怎麼辦。
“我知道,可這死丫頭打從那字畫鋪老林家那小子失蹤之後,天天跟丟了魂似的,抱着她那串不知哪來的珠子,這人都不見了,她這麼折騰自己有啥用呢,你說雲秋雲蘭那幾個丫頭,哪個不是客官點哪出就唱哪出,偏就她不肯,就非得見天的長生殿吶。”
“誰說不是呢,可咱們這就數這丫頭名氣大些,生得也最好,要不然,都招惹不上崔二爺這事兒,可這都一個多月了,她愣是不出門不登台,福韻堂那邊,火氣大着呢……”
湯叔也不知道說啥,只能順着班主勸着。
班主搓了搓有些冷的手,揣進袖子裏,不住地搖頭嘆氣。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她偏生要這樣,這不,熬出病來了,這還咋登台,就她現在這鬼樣子,演啥?演死了的楊貴妃?”
湯叔想了想,覺得還是有些疑惑:“就算福韻堂那邊先不說,告個病假也說得過去,這人吃五穀雜糧生個病啥的也事尋常,但這崔二爺可盯得緊呢,不一定能糊弄過去,您說,就她這樣的出生,能當姨太太,她還有啥不樂意的呢。”
說到這,他頓了頓,往廂房看了一眼,雖說是實話,可他也明白沈雲貞這會子最是聽不得這些實話。
見沒啥動靜,他這才湊近接著說:“這要換了雲秋,還不得樂的找不着北。不過說起那珠子,香珠串哪是咱們能買得起的玩意兒,就算貞丫頭有些體己錢,怕是也用不起啊,林家小子怕是也買不起這樣式的,難不成……是崔二爺送的?”
班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這我哪知道,說到底,還是她自個想不開,這世道,戲子能上台,但在旁人眼裏,又哪真上得了檯面啊,戲子終歸是戲子,唱一輩子長生殿,也成不了楊貴妃。”
“說來這事也是邪乎,林家小子和貞丫頭平日也沒見怎麼太熱乎啊,您說,這即便有了情誼,人失蹤到現在,她都沒去找過,也不去打聽,怎麼反而這副摸樣呢,看她這樣,活像是戲文里心上人去了想不開似的。”
班主踱着步子想了半晌,也依舊沒有個頭緒,無奈道:“算了,湯叔,福韻堂那邊,今兒還是讓那幾個丫頭去唱吧,這死丫頭就別管她了,到時候崔二爺那邊交代不過去,咱們只能跟着她倒霉,就讓她抱着那串破珠子自生自滅吧。”
湯叔嘆了口氣,看了眼西廂房,到底還是有些不落忍,但又沒旁的法子,只得搖搖頭,準備叫雲秋她們收拾行頭去福韻堂,班主沒再說話,依舊站在院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班主,我去。”
虛弱的聲音傳來,班主和已經走出幾步的湯叔皆是一愣,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瘦弱身影,原本合身的衣裙已顯得有些寬大,憔悴不堪的病容讓兩人都吃了一驚,原就知道她病着,只是她近來都不願見人,倒不知竟已病成這副模樣。
沈雲貞扶着門,目光依然是一片死寂。
“但我不唱別的,他們要我登台,我就唱長生殿。”
班主原還鬆了口氣,只道她這是自個想通了,這會子聽到長生殿,一時竟被氣的說不出話來,瞪了她一眼,甩手便走了。
湯叔看着班主被氣走,想說雲貞幾句,可轉頭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又說不出數落的話了,半晌,搖了搖頭:“我叫雲蘭她們陪你去,讓她們伺候你吧,不然你現在這樣怕是都走不到福韻堂。”
福韻堂後台,沈雲貞在雲蘭她們幾個的幫忙下總算是裝扮好了,濃重的戲妝遮蓋了病容,瞧着倒是與往日沒有多大不同,她捋了捋水袖,有些吃力地扶着椅子站起來,看着鏡子裏身着貴妃戲服的人,眼中霧氣瀰漫。
她想起了半月前,林懷與突然失蹤的那天。
那是一個雨天,也是她噩夢的開始,因着雨下得大了些,她只顧着低頭看路,沒防備腳下一滑,撞到了崔二爺的隨從,這點原本不是什麼大事的意外,在崔二爺回頭之後,就變的有些大了。
她眼看着原本走在前頭的崔二爺折返,向她走來,眼神也從一開始的不善到看清她長相后的不懷好意,她不傻,這般變化意味着什麼,她再清楚不過了,她也清楚這位崔二爺,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惹不起的人物。
眼前的人慢慢逼近,那帶着玉扳指的手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女子的輕笑。
“呵,這不是崔二爺么,這麼大的雨,您還在外頭賞雨,真是好興緻。”
沈雲貞驚魂未定地回頭,那女子穿着一襲深藍色的旗袍,外頭罩着一件黑色羊絨大衣,深沉的顏色穿在她身上並未顯得老氣,更襯得她膚白如雪,烏黑濃密的捲髮隨意的散着,只在右邊戴了一枚青玉蝴蝶髮飾,將一邊的頭髮攏在耳後,容貌上竟與她有三分相似,這通身的氣質和氣定神閑的摸樣,瞧着又勝過她不少。
崔二爺看清來人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但更多的,是忌憚,他收回伸向沈雲貞的手,乾笑了兩聲:“呵呵,晴老闆說笑了,我哪有賞雨的興緻。”
他頓了頓,看向還在發抖的沈雲貞:“要說賞景嘛,我倒是在行。”
說完隨即又換上一副假笑:“您今兒怎麼貴步臨賤地,到城北來了?”
被他稱作晴老闆的女子紅唇輕啟,不緊不慢:“您客氣,這地兒哪還分什麼高低貴賤呢,又不比人,還得分出個三六九等,您說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依然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語氣也還算客氣,只是說到三六九等的時候,看向崔二爺的眼神中分明多了一絲意有所指。
崔二爺自是沒錯過這一幕,但他也不敢發作,眼前的女子雖說只是一家香鋪的東家,但是能把生意做到城南,而且還是九江路那種地界,肯定不會是什麼簡單的角色,更重要的是,這位頗有些邪門的本事,連他上頭的人,對這位都是客客氣氣,避讓三分。
想到這,他看向慕容晴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討好的意味,慕容晴依舊是那副摸樣,甚至連嘴角的笑容都沒變過,她上前兩步,扶住沈雲貞,把她拉到身邊,好整以暇地幫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頭髮,再度看向崔二爺。
“忘了介紹,這位姑娘是我的一個舊相識,您方才不是問我來城北何事,今兒走這一趟,就是來看望她的。”
看着崔二爺有些變了的臉色,她繼續說到:“方才看您似乎在與她說話,怎麼,二爺與我這妹妹,也認識?”
她和風細雨的說著話,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笑意,那雙杏眼中的凌冽寒意更是讓橫慣了的崔二爺感覺脊背發涼,他只掂量了幾息,便認清了眼下的情況,他什麼也做不了了,於是壓下心中的怒氣和恐懼,拱手陪笑道:“誤會誤會,我是看方才這位姑娘走路滑了一下,撞到了我的隨從,您也知道我們這都是大老粗,我是擔心啊,給人姑娘撞出個好歹來,這不,就想着扶一把,看看姑娘有沒有什麼事。”
說罷他又看向沈雲貞,臉上掛着虛偽的笑,眼裏含着些許警告:“姑娘,你說是吧?”
沈雲貞這時哪裏還敢說什麼,只得低下頭默不作聲,避開這道目光。
慕容晴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崔二爺,我這妹子膽小,你們這麼多人,她怕是嚇着了,這麼大的雨,就不耽誤您了,我與她也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崔二爺也不敢說什麼,藉著這話順杆子就下:“晴老闆勿怪,勿怪,您先忙,我就不打擾。”
說罷拱了拱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好似後頭有人追似的。
沈雲貞直到看不見崔二爺一行人,這才覺得好些了,她藉著慕容晴扶她的手臂勉強站直了身子,轉而向她道謝:“多謝姐姐替我解圍,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的聲音還有些許顫抖,顯然是剛才嚇得不輕,慕容晴看着她略顯狼狽的摸樣,眼神不似方才的冷烈,柔和了許多,伸手輕拍了拍沈雲貞的後背,開口問道:“大雨天你一個人這樣跑出來,不太安全,怎麼沒有家裏人陪着?”
“我……我一位朋友失蹤了,我想去找他,可是……”
沈雲貞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把這件事就這樣告訴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但是眼前的女子給她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還救了她,她不知不覺,就將林懷與與她相識,又突然失蹤的事情告訴了慕容晴。
慕容晴撐着傘,站在雨中很有耐心的聽她說完,沉吟了片刻,問她:“這麼說,你想找他,卻不知該怎麼找,也沒有門路,是么?”
沈雲貞點點頭,正準備再次向她道謝,然後繼續四處找找,就聽得慕容晴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可以幫你,先看看他是生是死,再考慮接下來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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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貞聞言猛地抬起頭,聲音激動起來:“您願意幫我找他嗎?您要怎麼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慕容晴淡定的看着沈雲貞,直視她的雙眸:“這個對於我來說,不是難事,我不但能知道他是生是死,我還知道,你的過往,信不信由你,你也不用害怕我,你沒什麼可以讓我圖的。”
沈雲貞初時聽她這麼說除了震驚,還有些懷疑和防備,但仔細想想確實,自己這樣,她又是女子,能圖她什麼呢,但是林懷與的事等不得了,再加上她對慕容晴那種沒由來的熟悉感和信任感,足以讓她豁出去的相信她。
於是她定了定神,拉住慕容晴的胳膊:“姐姐,求您幫我找他,就算他已經不在人世,我也要知道他在哪。”
說著,便拎起裙子要跪,慕容晴反手拉住了她:“別跪,跟我走吧。”
沈雲貞跟着慕容晴七拐八繞,來到了一間民房裏,屋子不大,但乾淨整潔,她四處打量着剛坐下,眼前遞過來一塊毛巾,她怔怔的接過,慕容晴又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熱水,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先把頭髮擦擦,別回頭再病着,你身上,可有林懷與的物件,或者,你可知曉他的生辰?”
沈雲貞聞言便放下毛巾,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這帕子便是他的,這幾日一直下雨,前天他送我回戲班,淋了點雨,他便拿出這塊帕子讓我擦擦頭髮,我原是想着洗乾淨了還給他,可是昨天開始就聯繫不上他了,我就沒顧得上洗這塊帕子,不知這有沒有用。”
說著她將帕子遞了過去,末了又加了句:“如果不成,他的生辰,我也是知曉的。”
慕容晴接過帕子,那是一塊普通的灰色方形男士手帕,很常見的款式,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她將帕子放到茶几另一邊,接着問:“你既知道他的生辰,便也一併說吧,有了生辰,能更快一些。”
沈雲貞想了想之前林懷與和她提過的日子,確定沒記錯之後,便告訴了慕容晴。
慕容晴端着茶杯,並未做什麼,只是在她說完之後,淡淡地看了旁邊的空椅子一眼,那塊帕子,就在那椅子前的茶几上躺着。
沈雲貞看在眼裏,這種情形隱隱有些詭異,可奇怪的是,她坐在慕容晴身邊,並沒有感覺到哪怕一絲害怕,她也不催促,儘管心裏很是焦急,看着慕容晴淡定喝茶的樣子,也端起杯子慢慢喝了起來,溫熱的茶水使她淋了雨又擔驚受怕許久的狀態好了一些,可是這樣的好一些只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
慕容晴在半盞茶之後,微微向那個空座椅偏了偏頭,像是在聽誰說話一般,在杯中茶即將見底的時候,她端着杯子的手忽然一頓,似乎怔愣了片刻,嘆了口氣,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沈雲貞因為她這個動作和那聲輕嘆,緊張了起來,焦急地看着她。
慕容晴也沒讓她等太久,她轉過頭,目光幽深地望向沈雲貞:“他死了。”
沈雲貞有些記不清當時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手裏的杯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了地上,滿腦子都是那三個字。
他死了
死了?
她恍惚着站起身來,慕容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屍身怕是你也找不回來了,節哀。“
“在哪?”
“江里。”
簡單明了的兩個字,斷送了她見他最後一面的可能性。
幾乎是一瞬間,她想隨着他一同去了。
慕容晴似乎是能知道沈雲貞心裏在想什麼,她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敲擊着扶手:“我可以讓你再見到他,或者,你放下他好好生活,我也可以幫你,不再受崔二爺之流的騷擾。”
末了,端起茶壺往杯中續了茶水,接着道:“你選吧。”
沈雲貞只覺得周身發寒,臉上不知何時已佈滿了淚水,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做出了選擇:“我要見他,不管生死,我要見他!”
慕容晴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選擇這條路,臉上絲毫不見意外,只是眼神里多了些無奈:“不過我得先告訴你,他畢竟是已死之人,你要見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沈雲貞的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她堅定的望着慕容晴:“我接受,只要讓我見他,怎麼樣都行。”
慕容晴嘆了口氣:“即便是你活不過這個月,你也願意嗎?”
沈雲貞並沒有什麼猶豫的神色,她俯身拿起茶几上的帕子,慢慢貼在心口:“我從小就是孤兒,被班主撿了回去,才得以活到現在,但是這世道,也僅僅只是活着,沒個人樣。”
她抬起頭,任由淚水打濕衣襟:“可是姐姐,我遇到了他,他從未曾因我的出身而看輕我,他為我念書作畫,他儘力的讓他父親接受我,原本,他下個月就要去戲班贖我了,他父親,怕班主不肯放人,把許多珍藏的字畫拿出來賣,只是想多湊些錢,我能少遭些罪,好讓他順利的把我帶回家。”
說到這,她終是剋制不住的痛哭起來:“家……我原本,馬上就要有家了,晴姐姐,我原本,馬上就要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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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傷心,反反覆復念叨着這兩句,慕容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除了憐憫和無奈,並沒有什麼過多的反應,可端着茶杯的手,骨節泛白,青筋隱隱可見。
沈雲貞也忘了那天自己哭了多久,直哭到幾近虛脫,她只記得最後,慕容晴給了自己一串香珠串,那東西沈雲貞從前只在那些達官貴人身上偶爾見過,金貴得很,但是那些比起眼前這串,明顯還是遜色了,墨色的香珠搭着成色極好的碧玉,上頭還穿着一枚瑩潤無比的白玉環,即便沈雲貞如今已決意赴死,也還是猶豫了一下才接過來。
慕容晴顯然並不在意:“你每日睡前,把這珠子戴在手腕上,便能在夢中與他相見,只是,這樣一來,你的壽數,也會極快的耗盡。”
慕容晴沒有再問沈雲貞想清楚了沒有之類的話,早在她來城北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沈雲貞的結局,方才種種,也就是走個過場。
沈雲貞接過香珠,臉上的哀戚之色淡了些許,她已了無牽挂,只是到底感念萍水相逢的慕容晴能幫她到這一步,雖然她到現在不明白為何,但也足以讓她感激萬分。
“晴姐姐,謝謝你幫我做這些,可是我無以為報,這珠子如此貴重,我回去之後把錢給你送來,我曉得我所有的家當可能都不值這一顆珠子的錢,但是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
慕容晴搖了搖頭:“不用,我幫你不是圖你回報,我也不缺這點錢,你我並非萍水相逢,我現下不能告訴你緣由,不過,用不了多久,你也就能明白了,等過些時候……”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到時候,香珠我自會讓人收回來,所以,你不必有顧慮。還有,林懷與的屍身,我會儘力去找回來,讓你們團聚。”
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
雲蘭的聲音將沈雲貞的思緒從那個雨天拉回了現實,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自己淚流滿面。
雲蘭着急為她擦眼淚補妝:“貞兒姐,可不能哭啊,這妝要是再花了耽誤了上台,班主又要罵人了。”
沈雲貞並沒有接話,掩在袖中的手緊握着那串香珠,沉默地往戲台走去。
崔二爺一早買通了福韻堂的小廝,接到小廝報信,早早的就挑了正中間的座兒,他以為經過這天對雲伶班的施壓,沈雲貞是想通了,故而一臉得意的坐着,端着茶杯等開場。
蓮步輕移,水袖翩躚,沈雲貞那張端莊明麗的臉,配上功底深厚的身段,直教台下看客都不自覺禁了聲,如夢如幻的戲腔緩緩傳來,眾人只覺得今日的戲比以往的好了不少,聽得入迷。
只有湯叔站在台下聽得心驚膽戰,他拉了拉身旁班主的袖子:“班主,這不對啊,她怎麼唱的這麼凄凄慘慘的,這段戲文不是段好詞么,班主,班主你看貞丫頭,剛才在家還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怎麼這會這麼穩當,這…該不會……”
班主眉心一跳,登時就明白了湯叔沒說出口的話,當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淚水再度讓沈雲貞的視線模糊不清,每一個字唱出來都像是利刃剜過心口,她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倒下,耳邊傳來眾人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她卻恍若未聞,手中香珠串突然斷開,珠子四散滾落,黑檀木裹挾着草藥的氣息飄來,在這熟悉的香氣里,透過人群,她彷彿又看見了夢中那道身影,輕喚一聲,終是解脫一般地合上了雙眼。
“三郎……”
從今後破鏡成圓壁,幸我殘春有存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