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來自瞳孔的注視(3)
楚斬雨神色不變地感受着刀刃劃開皮膚的觸感,探照鏡通過那個小小的創口伸進內腔;坐在另一邊的工作人員霍然起身,注視着探照鏡傳來的數據圖像。
這個實驗體的腹腔里沒有五臟六腑之類的東西,只有粗細不一的肉筋層疊,擰成一股一股地蔓延到,伸展向四周。肉筋表層心跳般鼓動跳着,凸起粗壯厚實的血管。
這幅景緻,和在觀看異體內部時,所得的並無二致;雖說人造戰士身體多少都有和常人不一樣之處,但是楚斬雨此時呈現的模樣仍然讓人倒吸一口冷氣。
工作人員紛紛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數雙鏡片反射出犀利的白光。
“測試項目第二項。”
粗針頭伸過來,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皮膚,注入了今天的第一管病毒細胞試作溶劑;液體呈現危險不祥的深綠色,旁人看了都移目。
勃格良根毒細胞群,是從各類異體裏提取出來的共有細胞;一般人要是挨到一點就立刻會被感染變異。
實際上,大多數民眾有個誤區:認為異體的體液和分泌物導致人類變異的現象和支配者的權能一樣;但實際上通過異體感染的生物只能被稱為感染體,基因並沒有發生變化,但在被感染的那一刻,如果抗體都不起效果,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而支配者的權能更像是無中生有,在地球生物的基礎上,憑空改變了它們的基因構成,在受到支配者感染的那一刻,它們就不能算是地球生物了。
二者有本質的區別。
一個完全沒有見過的存在就讓那時地球上的生物死的死,變異的變異…這個暗處的敵人,讓軍方一直不安。
然後他們看了看楚斬雨那怡然自得的眼神,似乎毒細胞對他沒有一點影響。
排異反應和感染率是零;工作人員從彼此的眼睛裏讀出了這麼一句話。他們冷冷地打量着艙內的男人:他對於軍部來說是個風險與收益並存的東西。
接下來注入的是人類常規細胞。
與剛才的怡然自得不同,楚斬雨明顯出現了有些痛苦的神色,儘管他忍痛能力極好,但是那一瞬間隱忍痛苦的神情還是出賣了他,身體也在輕微地抽搐着。
外面盯着數據盤的人神情更加嚴肅。
一個人造戰士,歸根到底也是人類,但是現在他的身體竟然在排斥人類的基因。
這說明什麼?
兩組身體數據被打包收攏,最終匯聚成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數據。
480%
意味着與普通人類相比,他與異體細胞的共生數據達到了480%;哪怕是異體本身也只會有100%的數值。而480%這個數字就已經是能被目前能觀測到的數值了。
此時一名工作人員額頭上已經出了細密的冷汗。
我們和怪物進行長久地戰爭,可是我們手裏正在誕生的,又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雖說軍委吩咐得很清楚:如果戰爭能夠結束,這個楚斬雨絕不能留,一定要徹底地消滅他。做測試也是為了收集他的身體數據,為將來研製對付他的武器做準備。
可是,那時候,我們還真的能夠擊敗這個可以被稱之為怪物的傢伙嗎?
他正在這麼想着,忽然看見楚斬雨對着他的方向粲然一笑:那深藍色的眼睛如海洋星空一般沉着美麗,相比之下,世界上最美的藍寶石“赫拉之吻”彷彿都成了贗品。
再精緻的皮囊,也不過是怪物更方便潛入人群的偽裝。他切切地想着,隨即啟動了第三項測試,也就是諸位最關心的一項。
對異體作戰能力的測試。
操作台旁邊的男人打開他堪稱“琳琅滿目”的履歷表:鎮壓敦涅爾克暴亂,孤身擊退坐落在土星的外星亞巢……如果他是個正常人的話,功績足以彪炳史冊。
地下武器研究部這次準備的異體模擬數據,是按照史上最有威脅力的異體“赫羅拉尼亞”,被公認為序神的伴生體,也有一定的,直接改變人類基因的能力。
隨着一聲震撼人心的咆哮,一個巨大的影子降落在楚斬雨所處的寬大實驗艙內。
和那條酷似章魚的異體不同,這個異體的形象好似人類對於恐怖意象的集合體:骷髏頭,笑容詭異的洋娃娃,蜘蛛,甚至還有不及格的試卷,遊戲抽卡歪了的界面和一張張被拒絕的求職信……每個人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童年陰影和成年噩夢。
看着這個東西,大家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以前他們沒有細看過,但是今日一瞧,這玩意身上的元素組成太奇怪全面了;像是序神提取了全人類的痛苦記憶形成的。
除此之外,這個東西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雖然因為本體太大所以是微縮型的,但是長相太奇怪,更別說上面到處都是時隱時現的大眼睛,在表層下骨碌骨碌地轉着。
工作人員紛紛掐着心口,努力地迫使自己去看裏面的情況。
楚斬雨冷淡地看着它。
如果熟悉他的墨白回頭看他的話,會發現楚斬雨又露出了和當年殺死約瑟父子一樣的目光:空洞漠然而不知其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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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斬雨自己很多時候不以為然,墨白形容這個為“聖士的目光”,楚斬雨本人則感覺那和自己上課犯困的樣子沒什麼區別。
赫羅拉尼亞朝着他飛快地挪移過來。它和其他的異體工具方式相比顯得樸實無華,沒有噴射的黏液之類的東西。從外面看,感覺只是一個長得奇怪的東西俯下身子,甚至有點滑稽。
但在這一刻,所有有資格目睹艙內實況的工作人員,忽然感到心口上強烈的恐懼,像心臟被手捏住。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只有監視器在忠實地記錄著一切。
楚斬雨抬起手,手套下的定裝彈飛射而出,彈炮體積十分袖珍,但是在空氣里飛行了一段距離后,忽然在空中爆炸開來。
爆炸的火浪遮蔽了攝像頭和監視器。
而被模擬出來的“赫羅拉尼亞”,則在火浪散去后,消失在了原地。
……
“聽說您收養了一個沒有記載的實驗體。”墨白為他系好背後黑皮質料衣服上的扣子,看着這身狂野意味十足,下一秒就可以去山路上開車狂飆的衣服,墨白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感覺手指被玷污了。
楚斬雨正把自己的手套收起來,他的新手套有個特別的名稱,叫做“梅菲斯特”,取名於古時文豪歌德喜劇《浮士德》的惡魔。
“是啊。”楚斬雨邊擦拭手邊說道:“她前些日子因為某些原因被帶去培育中心觀察了,要再過些日子我才能接她回來。”
“您什麼時候帶她來這裏測試?”墨白平靜地問。
楚斬雨的動作頓住了,他不悅地偏頭看向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自己應該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能找到能夠在某些方面和您類似的人選,科研部這些人放在您身上的注意力應該會減少一些。”墨白不顧他瞬間冷下來的眼神:“也不用總是參與這些殘酷的試驗了。”
“這些事我承擔就夠了。”
楚斬雨淡淡地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更加心知肚明的是:未來一定不會再有比我更完美的人造戰士了。就算真的有人能分走我身上的一些擔子,我該行的路還是要我來行走的。”
“而心智不成熟的她,我知道她早晚都要來這裏,但我希望能稍微晚一些,至少能讓她度過一個沒有遺憾的青春。”楚斬雨背上背包:“青春期是人生最美好的階段之一,這個階段里應該都是美好的記憶。”
根據那天自己都差點按不住失控的薇兒來看,她的天賦可能比統戰部的其他幹員都要強,如果被提前測試出來的話,可能會直接讓她加入前線的軍隊。
而楚斬雨的想法很簡單:薇兒的年齡太小了。現在的入伍正常來說,存在年齡限制;換做是異潮剛爆發那會,也許會拿人頭去填勝利與失敗之間的溝壑。但是現在來看,薇兒不過十六歲的年紀,離正常參軍還有兩年時間。
只要不被測出超乎尋常的天賦,軍委是沒有理由讓她直接加入軍隊的。
也就是說,在和異體作戰之前,這個傻乎乎的女孩還有兩年的時光來體驗作為普通女孩的生活。
“我希望她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和犧牲,在少女時代度過一個了無遺憾的青春;而在青春時期燃起的生命之光,將照耀她整個人生。就算以後面臨著世界的惡意,美好的基底色也能成為她風雨前行的力量。”
墨白聽了他這一通飽含力量的話語,適時地吐槽道:“好深厚的鼓勁功底,足以見得您在雞湯文學這一方面的造詣。”
楚斬雨苦笑着搖頭:“墨白,這個時候就別打趣我了。”
不過墨白的話也提醒他了:軍隊並不會給實驗體出身的人提供訓練。既然薇兒在未來加入軍隊已成為既定事實,他應該在這之前就對她稍加訓練以做準備。
雖說人造戰士在異體面前的生存率較之普通人高得多,但是如果不加以培訓,還是會有丟掉性命的風險……想着想着,楚斬雨想起了那個把拼音寫得歪歪扭扭的少女,不禁以手遮面:她真能學會戰鬥技巧嗎?
不過,也不着急就是了。
斯通博士說的對,成長是一筆交易,人都會長大;楚斬雨心想:那麼在長大之前,那些苦難的責任,就由我來扛吧。
外面天氣不錯,很適合在溫柔的陽光底下喝一杯下午茶。楚斬雨凝眸望着那鑲嵌在碧藍天空裏的太陽金色光圈,好像少女金色的發尾撫過深藍色的眼睛。
“還有,上校,我必須提醒您一點。”墨白說道:“您可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現在軍委對您的態度雖還算客氣,但是那是因為您對他們很有用。”
“當戰爭結束時,軍委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去嘗試消滅您。您一直在為他人着想,您自身這個問題,您考慮過嗎?”
楚斬雨看着她盛滿憂愁的小臉,擺了擺手:“那是以後的事了,等到那時候再說吧。現在重要的是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
“我還沒和你說過;安娜·馬修死了。”楚斬雨覺得有必要和墨白說說這件事:“那個臭名昭着的女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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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沉默了一下,看樣子在消化了這個重磅消息:“我記得她是叛逃的實驗體之一,誰有這種本事能殺了她?”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是一個老太太,她做到了麻井直樹都沒能做到的事。”
墨白:“……”
“不幹只是外形看起來是個老太太;而且在被我發現之後,那逃走的動作非常敏捷,可以說快出殘影,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被您發現?那看來她已經被繩之以法了,畢竟如果是您的話,絕不會讓任何目標在您的眼前逃走。”
“確實是被我抓住了,但是不知是什麼原因,她自燃了,燃燒速度也非常快。”楚斬雨還記得當時手裏傳來的,那一瞬間舔着手心的火舌:“還沒等治安局過來,她就已經灰都不剩了。”
墨白問道:“治安局是怎麼說的?”
“治安局?算了,與其指望他們,不如派只優秀的軍犬出去。”這會沒有外人,楚斬雨不遺餘力地諷刺起了治安局:“他們根據我的記憶繪製了那個老人的畫像,然後去周圍張貼。”
“好巧不巧,那個街區的監控還壞了,監控壞了是因為有幾個熊孩子踢球砸壞了,去調查那幾個所謂的孩子,結果得知前些日子掉在人工湖裏淹死了。”
楚斬雨攤了攤手:“環環相扣,這還真是套配合完美的組合拳。”
墨白計算了一下時間:“這段時間內應該是有時間修監控的。”
“除開治安局偷奸耍滑的可能,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指使他們。因為治安局的態度詭異得不可思議:他們看起來根本不想調查所謂人體自燃和馬修之死的事情。”
“能殺死安娜·馬修的人只有實驗體。畢竟那可是,麻井直樹對付起來的都十分棘手的女瘋子。”楚斬雨托着下巴:“我本不該過界干涉這件事,但是這點實在讓人在意。”
墨白:“那麼,軍委知道安娜·馬修已經死了嗎?”
“應該還沒有,按照治安局一貫的作風,應該會先裝模作樣地先調查幾天,然後再往上彙報,表示他們已經盡了全力。”楚斬雨對於治安局的狗腿子們也是無話可說。
竄逃在外的實驗體兼危險分子的安娜·馬修,不明不白地死了;楚斬雨能想到軍委那些人看到這個消息的愉悅。心腹大患沒了這件事已足夠讓高層滿意,至於怎麼沒的,那就不重要了。
“您可以對我描述一下那個老人的長相,治安局搜索不到,不願意搜索的,在我這裏也許會有新發現。”墨白頭側過來,眼睛裏已散發出淡藍色熒光。
楚斬雨環顧四周:“找個僻靜的地方。”
火星基地里左左右右都是人,要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那就只能去那個收費昂貴的古式餐廳:
TheContinentalBistro
貴,故而人少。
餐廳不是茶館,進來必須消費才能讓你在裏面坐着。
於是楚斬雨合上菜單,和墨白就菜色方面稍作妥協后,在服務員灼熱的目光里,兩個人含淚,各自交了三張物資券。
楚斬雨的食指和中指併攏夾住那疊起來的三張物資券,和服務員極限拉扯;他的力量遠超普通人,服務員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把物資券拿走,不禁為難地看着他。
楚斬雨臉色僵硬:“一道雞蛋煎餅就要三張物資券……你們搶劫就直說吧,不用藉著餐廳的名頭。”
物資券是拿來換一些比較稀缺的資源的,比如說花生醬,各類果醬,牛奶,蛋糕,魚子醬,鵝肝,蝦仁,雞蛋………楚斬雨此時也能算得上面如土色,其實花錢不要緊,但是要物資券就有點難受了;如今每人半年就五張物資券,這一下就去了一半,感覺剜走了他心口上的一塊肉。
雖說校官有額外蔬菜肉類牛奶補貼,但是一下子花掉三張物資券的錐心之痛,讓他恨不能和服務員不死不休。
“先生,我們這可不是普通的雞蛋煎餅,這可是用龍蝦鉗,10盎司鱘魚子醬和6隻雞蛋組成的!3張物資券算便宜了好么?”服務員狠狠地使勁,趁其不備,一爪抽走了那三張物資券。
“吃個雞蛋餅還那麼多事。”楚斬雨向服務員勝利的背影投注目禮。
“咳咳咳……”墨白輕咳了兩聲:“您和我說說那個老人的面部特徵,我看看能不能做一個大致的復原圖。”
楚斬雨從痛失三張物資券的痛苦中抽身出來,他正色道:“我記得她穿着紫色外套,棕色布鞋,鞋子有點不合體,跛腳。”
墨白要來的紙上作畫:“您繼續說。”
“然後身高大約160cm,中等身材,亞洲人面孔,發色泛黃,耳朵緊貼腦側,額頭飽滿。”
“眉毛色淺,眉心有顆痣,痣上有根毛;眼部狹長,魚尾紋較深,眼睛凹陷,眼皮一單一雙,鼻子矮塌,顴骨高,法令紋深,嘴唇與鼻翼間分佈有較重的汗毛,嘴唇肥厚發紫,下巴略微向前彎曲。”
“整個臉部呈鵝蛋型,皮膚較為黧黑,應該是被晒黑的。”
隨着楚斬雨低聲的話語,一幅速寫很快在墨白手底下成了形。
“您看看。”墨白把A4紙遞上去:“這個是我查閱人像數據得出的結果,有哪裏不太對您告訴我。”
楚斬雨接過來一看,和他腦海里的形象竟然差不多。
“基本一樣。”楚斬雨言語中流露出驚喜之色:“羅列和這幅畫像達到70%相似率的人,給我一個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