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群青的光和影(5)
倫斯家族的主人優雅矜持,他們擁有一間豪華的歐式住房,坐落在一片寧靜的郊區。從遠處望去,它就像一座宏偉的城堡,高聳入雲,散發著無盡的尊貴與優雅,與戰爭年代沾滿煙塵和血腥氣的歷史格格不入。
一進入大門,來客會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寬敞的庭院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五彩斑斕的花朵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千姿百媚,身姿楚楚如同等待被採擷的美婦。一條蜿蜒曲折,草木繁茂的幽深小徑,通向高聳的主建築。
主建築是一座三層的石頭建築,外牆淡雅的米黃色塗裝,顯得莊重而不失典雅。每層樓都有寬闊的陽台,陽台上擺放着精緻的鐵藝欄杆和舒適的藤椅,讓人可以在這裏享受陽光和微風。
走進房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寬敞的大廳。大廳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大理石雕塑,周圍是精美的壁爐和華麗的吊燈。地面鋪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若無骨。牆壁上掛着各種名畫,每一幅都是大師級的傑作,宛如走入了羅浮宮。
客廳和餐廳相連,整個空間通透明亮。客廳里有一組豪華的沙發,上面鋪着細膩的絲綢,坐在上面的觸感足以讓人昏昏欲睡。電視牆是由整塊大理石雕刻而成,上面浮誇地鑲嵌着各種寶石,熠熠生輝。餐廳里擺放着一張巨大的餐桌,周圍是雕花的原木餐椅,每一件傢具都做工巧妙,精緻至極。
樓上的房間也同樣散發著昂貴的氣息:主卧室有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床,床頭也是是精美的雕花,床單和枕頭都是絲綢製成,柔軟舒適。浴室里有一個巨大的浴缸,旁邊是一面巨大的鏡子,照出倫斯家的女眷們窈窕的身影,她們可以在這裏顧影自憐,或者與心儀之人嬉戲玩耍至深夜。
而我們尊貴的,傲慢的,最近又對丈夫如同小女人一般溫順的倫斯夫人,此刻正在卧室里溫文爾雅地用餐。
她的丈夫在隔壁的小房間裏獨酌,聽着收音機的音樂;因為知道她吃飯時喜靜,便獨自在隔壁聽着,並遣散了所有的女僕讓她們前去休息。
最近她的丈夫像是變了個人,雖然還是之前那副模樣,可他的身心彷彿都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走路腰背挺直,手腳靈活有力,眼眸閃閃發光,像是一隻瀕死的肉豬迴光返照,在籠子裏又跑又跳的樣子。似乎有了男人的模樣,讓瑪麗·倫斯認為自己也可以在他面前展現出女孩般嬌滴滴的模樣。
基因修正讓她的面孔青春依舊,如反季水果那般玲瓏剔透可口;她相信自己在丈夫那裏仍有屬於女人之於男人的魅力。
但是就像某些驚悚電影裏刻意塑造的溫馨氣氛一樣,總會有某種突發事件將它打破。扮演了這個突發事件的是熾熱的子彈,它擊碎名貴的玻璃,撕破冰涼奢侈的空氣,將她手邊的高腳杯化為細碎靡粉,紅酒如鮮血般迸濺出來。
倫斯夫人捂着臉尖叫起來,如受驚的河豚一般從高腳椅上彈射起來。
什麼?
是什麼?
是仇家嗎?
不不不……她在腦袋裏迅速回憶了一下最近得罪過的人……好吧太多,她想不起來具體樣子……按理來說,這個政治聯姻的貴族女人遇到困難時會第一時間求救於自己的丈夫;但是這位倫斯夫人想得比一般的女人更周到。
她想到平時倫斯的出面人主要是喬治,也許!也許!也許!不對!這顆子彈一定是衝著喬治·倫斯來的!自己也許只是無辜之下被殃及的對象!而且對方大概率是仇家的情況下,現在應該自保……她迅速地在房內掃了一轉,咬着牙鑽進了床底。
剛剛因為喬治平時不尋常的表現而重新燃起的愛情之火,以全宇宙都驚嘆的速度熄滅了;剛剛春心萌動的少婦,此時已經對自己的丈夫恨之入骨。可惡的喬治·倫斯!你出了事情!為何要我攤上你的……
瑪麗·倫斯的眼珠在眼眶裏精明地轉了兩轉:既然對方大概是衝著喬治這死鬼來的……而且沒有立刻開第二槍…看來果然是沖喬治來的,因為房間裏沒看見喬治,所以才沒有開槍……
她隔着床板與地面的縫隙看向隔間的門板:喬治·倫斯正在裏面喝酒,對外面的危機渾然不覺。如果不讓這個殺手滿意地拿到人命的果實,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在他死了以後,那巨額的遺產將全數歸於我名下……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人與機器都酣然入睡,唯一開足馬力思考旋轉的是倫斯夫人的大腦;她興奮又害怕,渾身顫抖。
在靜默中,床底的貴夫人充滿濃情蜜意地喚了一聲:“喬治……可以出來嘛……今晚夜色很美……我想看看你在窗邊…被夜色籠罩的樣子……”
在她的目光里,門似乎稍稍一動。
“嘿嘿嘿嘿,真是個愚蠢膽小的女人啊!我不過是打破了窗子,她居然害怕得躲到床底下去了。”
端着瞄準槍鏡的女人,臉上的笑容因房間裏倉皇逃竄的影子而變得更加興奮,扭曲的笑意,在女人抹着厚重眼影的眼角,如蝴蝶般輾轉飛舞。
“那傢伙已經無可遁逃了。”女人得意地一笑,舔了舔嘴角,舉起手中的狙擊槍慢慢瞄床底下自以為藏的很好的倫斯夫人的腳踝。
腳踝被打穿,肉淋淋的彈孔冒出殷紅的血,倫斯夫人的慘叫劃破寂靜的夜空。
“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女人陰暗地想到,美麗的面容上流露出刀鋒鋥亮,母狼茹血般的兇狠。
“小心被發現了,安娜。”
耳麥里傳來男人漫不經心的聲音。
坐在隔間的小型吧枱前,喬治·倫斯輕搖着手中端着的高腳杯,剔透的杯身在燈光下,折射着如琥珀的光。
那是戰時的奢侈。
房間內的留聲機里,童聲合唱空靈悠遠,吶吶地和着舒緩的音樂聲,像海底的鯨鳴,耳麥里是狙擊手緊促的呼吸聲,和獵獵作響的風聲。
桌上數只杯子序列排布,他扶着酒瓶傾斜下來的動作緩慢輕柔,端正杯身,琥珀色的酒液沿着杯壁,留下一道道纖長的酒痕,瓶口親吻杯沿發出的清脆碰撞聲滴滴答答,像是他在調試一把音調輕靈的琴。
紅、藍、綠三色的酒瓶上,是手舞長劍和身跨戰馬的戰士以及赫然的皇室徽章。英國女王的皇冠上鑲嵌着紅、藍、綠三色寶石,而能與之相配的酒,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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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起眼的木桶扮演着完美調和的主要角色,雪梨桶賦予威士忌更為深厚豐富的顏色,而波旁酒桶可以塗上更為濃稠的金色色調,兼以二者特質,採用獨特的工藝,將調和威士忌裝入每一瓶芝華士酒瓶中。
坐擁21年歷史的皇家禮炮,為了慶祝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加冕而於1953年特別釀製的最佳調和型威士忌。
安娜舔舔嘴角,提起地上的槍支,將身形潛藏進黑暗。
房間裏的小門敞開,安東尼從裏面走出來,手上還端着一杯酒;他走到躺在床下的女人旁邊,紳士地蹲下身,像是要邀他共飲。
女人渾身虛弱地顫抖,如同篩糠。
“還沒來得及向您介紹我自己。”安東尼有些遺憾地說,揚起手將酒液倒在女人血淋淋的的傷口上;他眯起眼聽着女人的嚎叫聲,身體微擺着,像是在莫扎特大廳里聆聽萬人樂團演奏的交響樂。
他抬手除去了生物全息偽裝,露出一張英俊的男人面孔,金髮白膚,笑靨迷人。
“安東尼·布蘭度。”安東尼從兜里掏出手槍,對準女人的眉心。
“再見了,倫斯夫人。”安東尼很溫和地說:“您一定會在天堂和您親愛的丈夫相會的,在下堅定地相信。”
消聲子彈注入身體,女人悄無聲息地閉上了眼睛。
低眉順目的女僕走進房間,把死不瞑目的女人拖走;行走的神態麻木如木偶。
“站住。”安東尼叫住了女僕,,女僕雙目無神地看向他。
他將手上的鮮血塗抹在女僕白嫩的雙頰上,散開如少女初戀的紅暈。
“以後你就是瑪麗·倫斯了。”安東尼神色溫柔,好似在交際場上彎腰躬請名媛共舞的老式紳士。
“是。”女僕答道。
在安東尼的手離開女僕臉頰的那一刻,女僕原本平庸的五官如霧氣般化去,然後又重新凝聚成一張嬌媚的貴婦面容:瑪麗·倫斯。比起那具僵硬的屍體還更添幾分青春活力。
“去吧。”安東尼朝她揮揮手。
他端着空了的酒杯,置於桌上。坐下來吃溫熱的飯菜:雪白的蟹肉被碼在冰塊上,淡粉色的蝦卧於灰色的麵條,旁邊是一大束花插在印着枝葉的花瓶里。
舒心地嗅嗅空氣中血液與花香,肉香,冰塊薄涼的氣息組合起來的獨特香味,安東尼舒心地閉上眼睛。
一時間只有刀叉碰撞的聲音響動,片刻后,全新的瑪麗·倫斯捧着一雙潔白的手走了進來。
那雙手戴着鑲嵌有巨大寶石的戒指,手指細白柔軟,手背光潔手心粉潤;斷面口切割齊整,邊沿泛出腐爛青灰,模糊的裏面滴滴答答地淌着黑紅的血。
“喬治,請過目。”瑪麗·倫斯溫柔地說道,把手端到安東尼的面前。
安東尼接過來那雙手置於右側。
“夫人,請坐下和我一道用餐吧。”安東尼笑着為瑪麗斟酒:“毫無疑問,今天是個美妙的夜晚。”
瑪麗·倫斯坐下,和她的丈夫一同用餐。
狙擊手安娜看着這一幕便離開了。
她背着槍走了很遠,忽然她想不通為什麼老闆不明明可以親自動手,卻要她在外面狙擊,這是多此一舉。
難道只是想在裏面就着小酒聽外面女人的慘叫?她撇了撇嘴:老闆的喜好可真奇怪,喜歡女人的手,還喜歡女人的慘叫。
不過那是僱主的事情,和她沒有關係。
夜色降臨,城市漸漸沉入寧靜的懷抱。高樓大廈的燈火璀璨,猶如星空中的繁星點點,散發著溫暖的光芒。街道兩旁的路燈亮起,柔和的光線灑在地面上,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繁忙的白天已經過去,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輛車駛過,車燈劃破黑暗,瞬間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車輛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留下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痕迹。
公園裏的湖水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起銀白的波紋。湖邊的樹木靜靜地佇立着,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遠處噴泉跳動,水花飛濺。
楚斬雨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凝望着這寧靜的夜景。
“晚上好。”楚斬雨和路過的一個老太太打招呼:“這麼晚還出來,要注意安全啊老人家。”
老太太和藹地笑着點頭,看起來腳步有些匆忙;楚斬雨看見她手裏提着的麵包袋子,看起來沉甸甸的,不像是裝着麵包。
不知為何,他感覺鼻端嗅到了一絲血腥味:這對於軍人來說是極為敏感的味道。
“等等。”楚斬雨眸光一閃,伸手攔住了老太的去路,在她面前亮出自己的證件:“我可以看看您的包里是什麼嗎?”
老太太沉默地看着楚斬雨;忽然,她的嘴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使得整張臉的皺紋都隨之一動。
然後這個老太太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向著他的手臂下方俯衝過去;楚斬雨哪能讓她逃走,伸手用力一撈,老太衣角撕開長長一道裂縫,卻無意間碰到到那個麵包袋子。
袋子滾落到地上。
着名殺手安娜·馬修那頭髮被剃得短短的,如同男孩子的腦袋,隨着袋子的落地,暴露在楚斬雨藍色的眼眸中。
“別想逃走!”
楚斬雨一邊的眸色驟變,聚變成燦爛奪目的金色,那金眸華麗得讓人不敢正視;老太逃走的身姿如舞台上的滑稽劇演員一般被固定在空中,周邊的風過,水痕都被定格,連空氣中飛舞的粉塵,都清晰得纖毫畢現。
楚斬雨扶着一邊的太陽穴,走向被定格成卡通動畫的老太,一邊撥通了自己的通訊終端。
“楚上校,這邊是治安局,請問有何事?”
“你們派人過來一下。”楚斬雨放開了對老太的束縛,他一隻手抓住了地上不斷抽搐的老人。
“你是什麼人?”楚斬雨厲聲問道。
老太含含糊糊地欲言又止,嘴邊鮮血淋漓,楚斬雨扳開她的嘴一看:舌頭牙齒全部被自己剛才的能力震成了粉末狀,難怪說不出話。
他眉頭一皺,趕緊檢查了一下這老太的身體:受到的損傷比較大,但是還能活,沒有生命危險;楚斬雨微微鬆了一口氣,手上的力道仍不放鬆。
“好的楚上校,我們這邊馬上派人過來!請您先穩住場面。”
楚斬雨嘴上應着,他環視四周:幸好是深夜什麼人走動,不然安撫周遭受驚群眾就夠他自己吃一壺,更別說攔着這老太逃走了。
噗嗤一聲。
他感覺到自己手裏的份量和枯燥皮膚觸感瞬間消失無蹤;楚斬雨愕然地看着自己手中化為粉塵的人。
在他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刺目地燃燒成了灰塵,杳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