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親愛的西西弗斯(2)
看着薇兒坐在床上玩自己的玩具熊:她一會和熊握個手,一會給熊的長毛梳成辮子,一會給熊裹上布料當做衣服,一會和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楚斬雨忽然有種“就這麼看着她玩上一天也不錯”的想法。
可惜留給他發獃的時間不多,一會通訊設備就滴滴答答地響起來。
是楊樹沛中將發來的消息。
“那個實驗體現在已經在你那裏了?”
楚斬雨輸入:“是。”
然後楊樹沛就沒有再回復他;於是楚斬雨開始逐一處理手頭上的事情。
他離開基地的時間裏,堆積了一堆事要做;此時此刻,各大部門的消息紛沓而至,宛如后宮裏的各路嬪妃爭先恐後地擁上來,都想把皇上拉進自己的閨房。
科研部投入新型裂變核彈的提議要他蓋章,代為撫養實驗體的監護權責書躺在他的郵箱裏,支援部對地下實驗室的初步探測報告……他忽然注意到一份文件。
“關於實驗體薇兒·楚,成年後自動參軍統戰部服役的詳細說明報告”。
是了,軍委允許這個實驗體少女不被處理掉的前提,是她的身體素質有和異體戰鬥的素質;在“離開培育中心但是未來必須加入到和異體的殘酷鬥爭中”和“無害化安樂死”之間,楚斬雨不知道,哪一個對於薇兒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她是人造人,法律上不享有人的權利;更何況一旦和平到來的時候,政府一定會處理的就是這群用於戰鬥的合成人造戰士。
這些擁有超凡素質的人是不可能在和平年代存在的……而這些被基因改造過的人,在統戰部的將士里佔大多數。
留給他們的結局剩兩種,要麼他們一直奔波在和異體的第一戰線,直到戰死。要麼僥倖活到和平到來,然後被政府秘密處決。
對於軍委來講,他們是特別時期批量生產的戰鬥工具,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楚斬雨也時常心情複雜,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不犧牲人造人,會有更多的無辜的,手無寸鐵的普通人死在戰場上。
而相比而言,統戰部將士在對上異體的時候有一戰之力,傷亡率和感染變異率都是所有部門裏最低的。不必像其他士兵那樣,長久地籠罩在死亡和變異的陰影中,隨時面臨著頭頂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
楚斬雨看了很久那份參軍說明報告。
“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喃喃自語地說。
如果是個普通人,不會因為一個天真少女悲傷的未來感到多遺憾;但這位外貌年輕的上校,此時是真心實意在難過着,而這樣的難過在他的生命里並不罕見。
有時候是為了已經變作屍體的士兵手中依舊緊握住的鋼槍,有時候是為了兒子支撐起倒塌磚牆的母親……
天災人禍在和平年代,是白紙上的黑點,總能被人輕易地注視着。
在戰爭年代,生離死別不過是戰爭的底色,每個人出生的必修課。久而久之,普通人都考慮着該如何讓自己活的更久,自然也沒有心情關心別人的死活。
讓自己苟且偷生都已經拼盡了全力,要求他們省下餘力去憐惜他人,也是一件殘忍的事。
楚斬雨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更有同情心,他雖然在努力地學習漠視他人,但是他的本性就是:永遠都看不慣人世間的不幸。
更何況這個女孩懵懂無知,還未曾品嘗過世間的美好。她的人生還這麼長,留下美好回憶的能有幾天?楚斬雨希望,屬於她自己時間能多一點。
門外傳來啪嗒啪嗒輕響,是女孩光着腳踩在地上軟軟的聲音,聲音愈來愈近,然後門被打開了,楚斬雨抬起眼的時候正好和女孩的目光對上。
她眼眸濕潤,像只覓食的小鹿。
楚斬雨正這麼想着。薇兒低着頭走進來,肚皮很合時宜地發出悠長的哀鳴。
離上次薇兒進食的時間保守估計也有十幾個小時了。楚斬雨一拍腦門,罵自己真是忘性大,給孩子餓得都前胸貼後背,激發求生反應出來找食物了。
看看時間,也是時候吃午飯了。
楚斬雨這麼多年來沒做過飯,全靠營養劑和服務區阿姨的悉心照料,輔以自己的強健體魄,才得以生存至今。
換作平時,他必然是隨便吃點營養劑應付了事,但是眼下肯定不能委屈女孩和自己一起吃營養劑。
片刻后,楚斬雨打量着冷藏箱裏孤零零的半塊姜,然後叫來了這個房子裏的智能家居服務。
“給我做道…女性愛吃的菜。”
智能家居服務頭上冒出一個“?”
“女性愛吃的菜。”楚斬雨以為自己英文咬字不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家居服務:“當前服務版本過低。”
楚斬雨:“?”
後面楚斬雨一連說了十幾個菜名,快趕上古老相聲的“報菜名”了,就在做事風格一向較真的楚斬雨快要致電家居服務管理處時,他忽然想起來了。
因為很久沒來過這個地方,他連進門密碼都忘了,這裏的家居服務更是很久沒更新,不知落後了大眾幾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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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本更新需要多久?”
智能家居服務:“保守估計約24個小時。”
得,到那時薇兒都餓得自我消化了。
他瞄了一眼現在版本的智能家居服務。
家居服務系統:“竭誠為您服務。”
“蛋糕會做嗎?”楚斬雨決定再給這個系統一次機會。
蛋糕的樣式很簡單,就是外面裹上一層奶油,上面點綴着一顆紅彤彤的草莓。
薇兒的皮膚有着那種久不見天日的蒼白,眉宇間有種奇異的冷靜,蜂蜜色的長發襯着湛藍色的大眼睛。
奶油沾的滿嘴滿手,盤子裏已經空了,薇兒便仔仔細細地吮吸起自己遍佈奶油的手掌,腮幫微微抽動着。
“慢點吃。”楚斬雨的手邊是一管剛注射完的營養劑:“沒人和你搶。”
營養劑是一種黃白色的半流動狀的液塊,形狀和口感都無限接近於鼻涕;吃完這個東西,食慾和飢餓一起被消滅,至少兩天之內不會有吃東西的想法。
湯匙上面有一個紅眼睛的白色兔子頭。楚斬雨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實屬不易;他實在想不到當初自己是出於什麼心態,買了這麼一個可愛的小玩意。
不過薇兒似乎不能理解拿着勺子吃蛋糕的行為,楚斬雨告訴她“這是拿來吃蛋糕的工具,要拿在手裏”……然後她兩手捧着蛋糕啃啃啃,湯匙被擺在桌子上供她欣賞。
再漂亮精緻的美人,狼吞虎咽的樣子也不會多好看,不過想到作為實驗體的她,根本沒有吃過這種普通的食物。
按照最新條例,實驗體的進食標準應該是簡平快縮:簡單的樣式,平淡的味道,快速的攝入,營養的濃縮;而蛋糕,熱量高,營養少,樣式花哨……
在薇兒舔奶油的時候,他又看了一遍那個參軍報告,眉頭越皺越深。
一隻雪白瘦小的手忽然出現。
沒想到薇兒還會給他再留下一個手掌:舉到他面前的這個手掌上除了奶油之外乾乾淨淨,沒有口水留下的漬痕。
“薇兒?”
楚斬雨這一眼過去忽然愣住了。
她的頭髮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肩頭,金色的燈光在她的秀髮上跳躍,閃爍着迷人的光澤。那是一種純凈的金色,彷彿是天使降臨人間時,賦予她的禮物。
她的眼睛猶如湖水般清澈,藍色的眼眸中閃爍着好奇和活力。那雙眼睛彷彿能洞察一切,讓人無法抗拒地陷入其中。
臉龐更是如同精緻的瓷器,她的嘴唇微微上翹,透露出一絲天真的微笑。
她的年齡可以稱之為幼稚,所以她的也完全不注重外表,笑起來的時候咧着嘴,就像個傻乎乎的小孩子,就是這樣的笑容才更加觸動人心。
“好吃。”薇兒伸着手,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她的中文發音不是很利索,她應該會說中文,這種不利索是太久沒說話導致的生澀。
“你覺得好吃就好。”楚斬雨拍拍她的手作擊掌狀;和他的手一對比,她的手真是蒼白乾瘦的小爪子,楚斬雨不禁心生憐愛。
薇兒探起身子,把自己一隻手上的奶油抹在楚斬雨嘴唇上,然後又伸出另一隻手碰了碰楚斬雨緊皺的眉心,像是要撫平那道鬱結的紋路。
楚斬雨用指腹抹去嘴上的奶油:“我和你一樣,最好不吃這種高熱量的食物。”
薇兒歪着頭看他:“……不開心嗎?”
楚斬雨看着這雙晶瑩的眸子,忽然後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一件事:這好像是薇兒第一次和他對視。
“為什麼之前不看着我?”
楚斬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溫和。
“因為害怕。”薇兒彷彿看穿了他內心所想,又移開目光,趴在桌子上小聲地說。
楚斬雨很驚訝:“怕我,為什麼?”
“不知道。”薇兒認真地一字一句說話:“現在不害怕。”她又把頭埋進臂彎里,從雙手疊起來的縫隙里偷偷看他。
楚斬雨聞言對着她莞爾一笑。
薇兒咧開嘴,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離她進入這個嚴酷的世界還有兩年。而世界對天真之人尤其殘忍。至少此時此刻,至少兩年時間裏,如果能儘力讓她在自己的生命里,多感受一些溫暖;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自父親死後,楚斬雨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過日子,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日復一日毫無波瀾的生活,認為這樣的日子將永遠下去,看不到盡頭。
這個長相肖似母親年輕時的少女的到來,也許就是平淡生活中的意外之喜吧。
吃完午飯,薇兒在小床上睡著了,楚斬雨順手拆包了傑里邁亞送來的禮物:一個用化妝品外盒包裝的……超大一隻輕鬆熊,立起來能有楚斬雨高。
他把這隻大熊放在薇兒的肩旁,床鋪因為輕鬆熊的質量微微凹陷下去;薇兒呼吸清淺,她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手碰到熊的長毛。
巨大的輕鬆熊和小小的玩偶熊圍在她的身邊,沉眠其中的她好似童話里的公主。
沒想到那個輕佻的傢伙能想到送這個東西,楚斬雨碰了碰自己脖子上那個假的頸環:不知道那個傢伙是怎麼處理真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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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斬雨關上她房間的門。
與他這邊的無痛無婚當爹帶娃的畫風截然不同。傑里邁亞·摩根索坐在長桌旁,他的對面是一位九頭身的大美女,此時正含羞帶怯地看着他。
松露意麵搭配着奶油和乾酪,小巧的焦糖蘋果塔,銀鱈魚燒口感嫩滑,絲軟細膩的松露巧克力慕斯,新鮮濃稠的龍蝦湯,被煎至金黃色的藍帶牛排配以紅酒汁
雪白的桌布襯着雪白的奶油,刀叉碟碗在燈光照耀下閃爍着晶亮紛彩的光;笑容姣好的佳人身着抹胸長裙,勾勒出起伏有致的魔鬼線條。
美酒美食美人,服務生手舉托盤沉默噤聲,小提琴悠揚的曲調盤旋在房間裏,像某種曖昧的氣氛正如美酒般醞釀,好似一夜穿越回戰前那花紅酒綠的奢華生活。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
不僅一表人才,樣貌英俊,而且他是摩根索部長的長子。
被邀請過去的時候她的內心是極其激動的,可惜少爺似乎興緻不高,一直到現在桌子上的菜都沒動過,卻也不和她說話。
女郎不懷疑自己對於男人的魅力。高端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身份出現,年輕男孩在她這裏都是被狠狠拿捏的份;她想也許是少爺過於靦腆,是時候用自己銀鈴般的嗓音打動他了。
該說些什麼來暖暖氣氛呢?
您對品鑒紅酒有何看法?
我這身衣服怎麼樣?合您的心意嗎?
美艷女郎嘴唇蠕動。
在女郎飽含期待的目光里,傑里邁亞終於動作了,只見他伸了個懶腰。
“到點了。”傑里邁亞欣慰道。
女郎:“?”
好像才剛注意到面容尷尬的女士,傑里邁亞茫然的眼神清晰起來。
“您的名字?”傑里邁亞紳士地鞠躬問道。
女郎矜持地微笑着,以為自己在呆坐了兩個小時后,終於能進入正式話題了。
她笑道:“嘉芙蓮·斯蒂芬。”
“感謝今晚您為期兩個小時的陪伴。”*傑里邁亞手臂上掛着自己的外套,看樣子是要出去。
嘉芙蓮徹底懵圈了:“那個,摩根索少爺,您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還有什麼事嗎?”
傑里邁亞看起來比她還疑惑。
“內個啊~”嘉芙蓮感覺自己直接說出那個詞還是有些羞恥,畢竟在這種有頭有臉的公子哥面前,表面的淑女風範和矜持還是要有的,只好努着眼睛暗示。
“哪個?”傑里邁亞皺眉。
“內個……”嘉芙蓮強笑,此時她的內心有種巨石強森拳頭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
難怪助理一臉姨母笑地把我帶進來,拉滿我的期待值,結果只是讓我坐在這裏給他看……
是哪個大聰明跟我說他是個花花公子,看見美女走不動道的?
嘉芙蓮內心倔強地不肯承認,但是傑里邁亞看着她那窈窕身材時漠然的眼神,無疑這個說法最有力的證據。
傑里邁亞和她面面相覷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您的意思,稍後我會讓人把信用幣打到您的賬戶上去,這些信用幣是您陪我兩個小時應得的,感謝您從繁忙的日常中撥冗,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