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最後的抉擇
“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些,打到最後也就全都死了,除了我還活着,一了百了,全都死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大開的窗戶照入室內,照亮了小小的酒館,風鈴的脆響回蕩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蘇銘的話剛剛說到一半,東方明月已然憐惜的抱住了他腦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細言細語。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是那孟然該死,不怪你。”
溫聲細語的安慰並未讓蘇銘的神色有太多變化,又或者說,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平靜,
會在這裏訴說也只是一種習慣,一種對傾訴的渴求。
藏了許多年,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話,今日終於有了能傾聽的人。
輕輕撥開東方明月的手,蘇銘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起來,桌子對面,君臨也不安慰,也不詢問,只是靜靜的聽蘇銘說,一杯一杯陪他喝着酒。
全部的事情君臨都知道,天玄界過往發生的一切都無法逃脫他的視線,但君臨還是認真的聽着,聽着蘇銘一點一點訴說。
直到“砰”的一聲,酒杯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酒水灑落桌面,打濕了蘇銘的袖袍。
凡酒醉不了蘇銘,但君臨的酒卻並不尋常,
此時此刻,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的蘇銘趴倒在桌上,面色潮紅,帶着明顯的醉意。
五年過去,蘇銘終於如自己心意那般醉了一次。
看着倒在桌上的蘇銘,又掃了眼靠在角落裏不願意說話的阿蠻,東方明月長長的嘆了口氣,取了件大衣,披在了蘇銘的身上。
剛把大衣披在蘇銘的肩頭,未等東方明月轉身,
蘇銘已然再次抬起了頭,通紅的臉,帶着血絲的雙眼,語氣有些奇怪,似是帶着質問,又像孩子向師長尋求一些他不願意相信的答案時那般倔強。
“師娘,先生,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
看着雙眼紅腫的蘇銘,東方明月停下了腳步,充滿憐惜的望着他,點了點頭。
“打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打算讓明臨帝國活下來對吧?”
話落的一瞬間,小小的酒館變得寂靜無聲,就連江畔的大風都吹不入這酒館之中。
東方明月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變得僵硬,變得不知所措,雙手揪着自己的衣擺,不知道該怎樣去回答這樣的問題。
“可以這麼說。”
君臨的聲音在酒館內響起,平靜至極,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尚且弱小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世界病了,它不該是現在這個模樣,你殺我,我殺你,殺來殺去,永無止境。那時的我就想,讓世界變成我心中它本來該有的模樣。”
聽着君臨說出了自己曾經的夢想,東方明月猛地抬頭,望向了君臨,這是她的夢想,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藏到了內心的最深處。
她一直不說,只當自己忘了,但她同樣清楚君臨一直都知道,兩人曾無數次坐在酒館外面,望着夕陽,聊着一些想法。
那時的她就清楚,君臨是支持自己的,只是她自己沒有下定決心,自己同樣矛盾。
兩人在很久以前就設想過這一切,但矛盾的自己又不斷朝着另一條路走,留下一個又一個後手。
但是,東方明月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這師徒二人交流。
“為什麼?如果打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帝國延續,又為什麼要創造帝國,為什麼要讓一切變成後來這樣,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創造你口中的世界!”
聽着蘇銘明顯變了的語氣,看着他瞪大的雙眼,君臨搖了搖頭。
“那個時候,這樣的世界不可能誕生,各種條件都不允許,
那時候的人族面對的太多太多,內外憂患,各種條件都不成熟,在當時的環境下,明臨帝國就是最適合的存在。”
許是覺得君臨過於敷衍,許是覺得君臨過於無情,又或許是因為心中的傷痛太過沉重,蘇銘拍着桌子站起了身,近乎咆哮。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所有人一起送死,為什麼要讓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陪着帝國一起殉葬!忠貞者死於背叛,英雄死於自己保護的人之手,這一切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這一次,君臨沒有回答。
這份沉默也進一步激化了蘇銘的怒火,
“滿朝的文武在為帝國拼搏,上千萬的士兵死在了同妖族的戰場上,神機營打光了最後的榮耀,全都死了,全都隨着帝國一起沒了,全沒了,明明只要你告訴我,明明只要早做些準備,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你說話啊!”
君臨不答,只是坐着,而這也讓蘇銘愈發憤怒,好似孩子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近乎癲狂的發泄自己的怒火。
直到東方明月上前拉住了他,目光平靜的看着他。
“你問為什麼,我告訴你。
因為那時候的我們同樣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們同樣被時代推着前進,”
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責任,都有自己的重擔,你有,我們也有,
為了扛起我們身上的責任,我們已經全力以赴,無暇他顧,
你所說的一切,我和你先生都沒法去否認,但我們同樣沒有對這一切有任何的干涉,
走到哪一步,都是你們自己的抉擇,是整個時代的發展推動了這一切,
我們誠然期待另一種可能的到來,但我們同樣期待明臨帝國可以延續,期待你能構造一個更美好的帝國。
只是,世間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太多,事情最後的走向沒有人能夠知曉,
我們沒有想過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們也不曾知曉這場戰爭到底會耗費多大的精力,耗費怎樣的代價,
我們只是走在路上,摸索前進。
你的先生他可以是人,可以是神,可以是魔,唯獨不是那掌控一切的天道,
你走在茫然未知的道路上,他同樣如此。
你說早做準備,早早的告訴你,但你告訴我,如果我們真的將這些告訴了你,將自己的一些設想公之於眾,你覺得,這最後的伐天之戰真的贏得了嗎,同妖族的戰爭又真的贏得了嗎?
在浪潮的裹挾下,在無數人的推動下,你能做出完全出於你自己想法的決定嗎?
我們給你留下了足夠多的東西,這些東西應該是足夠你做些事情的才是,不說扭轉乾坤,最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
每一句話都好似敲在了內心深處,每一句話都讓蘇銘的精氣神散去幾分,說到最後,蘇銘已經癱倒在了椅子上,雙手捂着臉,掩飾着自己心中的情緒。
直到君臨突然打斷了東方明月,
“好了,別說了。”
捂着臉的蘇銘只聽到腳步在酒館響起,只聽到劍鞘同桌面碰撞的聲音。
“劍給你,這把劍現在代表天命,代表着我的意志,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到,哪怕你想讓亡者復生,同樣可以。這個世界現在沒有人能擋住這把劍。”
移開雙手,椅子上的蘇銘愣愣的望着桌上的流影,許久不言。
陽光照在君臨的臉上,顯得晦暗不明。
“如你所說,我們對不起你,就當是這樣吧,反正我也不是好人,我也不在乎其他人死多少。
現在機會給你,拿起這把劍,你就可以代表天命,世間不會存在任何一個人能阻擋你的意志。”
說完,君臨不再言語,靜靜的走到了東方明月身旁。
桌前,蘇銘盯着桌上的流影望了許久許久,久到他的雙眼被淚水染濕。
銀白色的長劍終是被拿起,望着君臨的背影,蘇銘深深行了一禮,踉踉蹌蹌的走出了酒館的大門。
到底還是擔心,角落裏的阿蠻在蘇銘走出酒館后,朝着君臨和東方明月一禮,也追了出去。
……
“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是好人,從很早很早以前就不是。”
短暫的默然後,東方明月抿了抿嘴唇,沒有去談論這個沒有價值的問題,而是略顯壓抑和期待的詢問。
“真的能讓亡者復生嗎?”
“回來的也不會是當初的人了……”
亮起的雙眼再次黯淡,東方明月也不問君臨為什麼不告訴蘇銘這些,只是扯了扯君臨的衣袖。
“蘇銘跟我們不一樣,他是個善良的孩子。”
“隨他去吧。”
“哪有你這樣當師長的,太不稱職,也太不負責,這些年裏我是真有把他當自己的孩子。”
看了東方明月一眼,君臨動作輕柔的將人攬入懷中,輕撫着她那柔順的秀髮。
“不阻止我,我就當你也默認了,他也不小了,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