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回到從前
這一刻,我覺得他和小孟有些相像了。
但是他和小孟又有着明顯的差別。小孟就像陽春三月的一道光,給人的感覺總是很溫暖,很安心。但是這個人卻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疏離的感覺,即使是伏天六月,站在他的周圍也會覺得有一絲絲冷。
這個人就像一灘冰凍太久的水,水還是水的時候也許很溫柔,但是一旦結成了冰,每一個稜角都能刺穿人心。
我依着他的話看向鼎身。
這隻銅鼎足有一人來高,鼎身環繞了一整圈的花紋,花紋透着火紅的光,四面八方地散着熱氣。我忍着一波一波的熱浪湊攏過去仔細查看,現這些花紋竟然是一些串聯起來的圖案。
所有的圖案大小不一,但是一幅幅都排列有序,它們繞着鼎身,連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慢悠悠地繞着這隻銅鼎轉了一圈,汗流浹背地回到他的身邊。銅鼎上面的刻文就像一幅工藝精湛的浮雕,十分精細。似乎是專門為了給人觀看才刻上去的,生怕別人看不懂一樣。
這些浮雕連起來合成的是一個女人流落到外邦的故事。我想這也許就是我的袖袍里所記述的那個故事。但是又不是太像,因為這個銅鼎上面所雕刻的獲救的人不止是一個女人,還有一個男人。這兩個人似乎是遭受了勁敵的追殺才逃到了這個國家,而畫裏的男人從始至終都跟隨在女人的身後,恭謙有禮,就像一個隨從或者保鏢。
從始至終,這個男人都跟隨在女人的身後,如影隨形。但是小孟卻隻字不提那個男人。是袖袍上面沒有寫到嗎?我抬起手肘仔細地觀看,外面還好,越到裏面越不容易觀看。
我泄氣地放下酸軟的手臂,疑惑地看他:“你究竟是什麼人?”
“什麼人?”他仰起頭,皺着眉想了一想,幽幽地嘆一口氣:“有你的地方就有我,我是你的影子,是一個復國的工具。”
我越聽越不明白了:“復國?”
他轉頭看我:“我從前姓黃,你不記得了。”
繼而他指着銅鼎上面的圖案對我說道:“我就是這個人。”
他的手指着女人身邊那個如影隨形的男人。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然後有些瞭然地問道:“你不會說我就是上面的那個女人吧?”
他默然地點點頭,忽而一笑,怪異地看着我:“你變了很多。若是換做從前,你斷然不會有這個耐性聽我說這麼多,更不會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我突然有些好奇,問他道:“從前,她用什麼語氣和你說話?”
他卻突然長嘆一聲,兩眼注視着銅鼎上面的刻紋,不再回答我。
我搖一搖頭:“你認錯人了,從前,我並不認識你。”
“不認識?”他的眼中精光一閃,“那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去哪裏?”我問。
“從前。”他說。
“既然已經是從前了,又怎麼回得去?”
他微微笑了一笑,只說了五個字:“跟我走便是。”
我正在猶豫間,他忽然一把按住我的腦袋直接就往銅鼎上面撞了過去。我猝不及防,只能聽憑他的擺佈。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如果從前我真的認識他,並且像他所說脾氣不好,那我沒有想方設法地弄死他真的是一個奇迹。
還有一個奇迹: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我感覺我的腦子裏就像是塞進了千斤鐵一樣地沉重無比。
那種感覺,不是痛,是重。
耳邊又響起了廝殺之聲,兵刃在我的周遭不住地鳴響,我四處張望,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個火光滿天的場景里。
四周有不少的死人,血流一地。
我又看見了那個畫中的女人,她長身玉立,站在一片寒光閃爍的長槍短劍之中,面容肅殺。
所有的人全都盯着她,她卻沒有顯現出任何的慌亂之色,她一手執劍,一手抓在抵在她喉嚨的長槍之上。槍尖尖利,她的手心有鮮血順着槍頭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濺花了她的布裙,她另一隻手裏握着的寶劍的劍尖指着地面,寒光直逼人眼球。
我見過這把劍,這是皇泉下面的那把斷劍。
這一刻,這把劍還很完整。
女人忽然鬆開了抓在槍頭上面的手,她雙手托起手中的寶劍,向著人群大聲叱喝:“尚方寶劍在此,誰敢造次!”
一瞬間各種嘈雜之音全都消失,只有老城牆上的火還在燃燒着,火光衝天,出噼啪噼啪的響。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數以千計的兵士畏然地看着這個女人,不知所措。
這個女人,就像一個睥睨天下的神一樣,傲視萬眾。
寂靜的城牆、寂靜的街道。火光、人影。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竟敢偽造尚方寶劍,其罪當誅!來人吶,給我把她拿下!”
這一聲令下,人群就像解禁了一般,忽又躁動起來。原本已經漸漸放下的兵器忽又刷刷刷地齊齊指向女人的脖子,數量甚至比方才更多。
女人站在遠處,看着人群中間,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姓姚的!”
手心攥得劍柄咯吱咯吱地響,她忽然手腕一抖就要衝上前去,卻被身旁的人一把攔住。原來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穿一身青色長衣,在這種漆黑的夜裏恍若無形。如果不是剛才拉她一把的這個動作,我幾乎以為他就是投射在附近的影子。
女人回過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做什麼?!”
青衣人的手沒有鬆開:“此時和他硬拼,只能自取滅亡。”
他向前一步,火光閃爍中,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我見過他兩次:一次在逆水河邊,自稱“影子”,一次在銅鼎之前,自姓黃。
“看見了?”他忽而站到我的身邊,我轉過頭,看見他依舊穿着那身破舊的衣衫。
我又回過頭去,看到女子的身邊也有一個他。
“這是從前的我……”他看我一眼,似乎知道我在想着什麼。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還有你。”
我搖一搖頭:“我並沒有看到我自己。”
他的手抬起來,手指指着人群當中那個咬牙切齒的提劍女人:“她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