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上饒命啊(69)
宗遂帝渾然不覺。
他的聲音很平靜,很像是沉寂下來的江濤,但只要熟知江水的人都能知道裏面究竟蘊藏着多大的能量。
溫歡聽見他說:
“他一求留他一條命,二求這件事不讓小侯爺知道。”
宗遂帝終於說出來了。
“朕原先是做到了,如今卻是失信於他。”
溫歡猛地坐起來,因為生病那雙黯淡許多的眼睛此時亮得驚人!
“舅舅,您到底做什麼了,別再拖下去了。您說啊!”
再這樣不緊不慢的說下去,溫歡覺得他能被這樣的節奏磨得心神不寧。
心臟都要被人給磨穿了,溫歡逐漸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可他依舊眼都不眨地盯着宗遂帝,他想要親耳聽聽對方說的代價。
終於宗遂帝開口了。
“既然他這般一定要打朕的臉,讓全天下都想看朕的笑話,朕自然成全他。”
宗遂帝神情冷酷到一定程度,帝王的無情很自然暴露出來幾分。
“朕讓人將打王鞭請了出來。”
打王鞭是開國先祖留下的東西,留存下來為的就是懲戒皇家。
倘若皇帝做事昏庸不理朝政,那麼持有打王鞭的人就能上打皇帝,下打權臣。
反正有這個鞭子誰都能打,皇帝還不能因為這件事找他的事情。
但真正用上打王鞭的時候很少,先帝晚年昏庸,打王鞭的持有者都念在先帝早年的勤勤懇懇沒動手。
宗遂帝派人去請,雖然沒說用來做什麼,但那些人後來結合九皇子久久不面世,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溫歡卻也知道打王鞭這個東西,他卻沒想到不管是宗遂帝還是宗非白兩個人竟然瞞得這般緊。
中間是怎麼動鞭子的宗遂帝沒說,只是一句淡淡的“活着出了皇宮”成了最後的結局。
溫歡覺得太割裂了。
他知道宗非白做的時候皇帝難容忍他。
卻卑劣的想着皇帝不能容忍,做父親的難道不能嗎?
越是這般想,溫歡越難受。
人有的時候頭腦是會發懵的。
溫歡看着宗遂帝露出震驚的表情,看着對方表情扭曲的好像在呼叫什麼。
他看到對方狼狽的站起身扶住他,溫歡整個人靠在他懷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面上有些熱。
還有股腥臭味。
他大概是吐血了。
他突然發現。
眼淚一顆一顆滾下去,混雜着血跡。
耳邊的空鳴逐漸平復,他又能聽見聲音了。
他聽見宗遂帝吼着讓人去叫太醫。
溫歡就更怨恨了。
偏偏他又不能怨恨。
不知道在哪裏聽過一句話,一個人旁人對他的評價不好,但若是他對你好,你就得認那份好。
溫歡不知道有沒有道理,但宗遂帝方面因為他娘對他的好,對他的疼愛,是他溫歡遠遠還不上的。
溫歡用儘力氣,努力地抓住宗遂帝的衣袖,在後者察覺看過來時小聲地開口:
“舅舅,您也怨恨我吧。”
他這話說的好突然,宗遂帝的怒火早就被嚇沒了,全然不明白溫歡為何說這句話。
兩個人的心跳都在加速,宗遂帝的聲音和溫歡的聲音“相撞”。
“別說話了,歡歡。”
“宗非白他是為了我去爭那個皇位的。”
溫歡覺得他好壞啊。
他這個時候竟然很想笑,甚至努力的將眼睛睜大,以便他能夠看清楚宗遂帝的所有微表情。
他貼宗遂帝貼得很近,能夠感受到對方僵硬的身體,溫歡眼淚掉得更快了。
他說,“舅舅,是我太貪心了。我想他光明正大的跟我在一起,他就只能做皇帝。”
溫歡跟宗非白說私奔,可他知道那是不現實的。
他這個小世界太嬌寵了,好像真的只要張開手就能要到太陽。
溫歡後來總是在想,是不是他當時在那裏說那些話的時候,眼睛裏面還在捨不得皇宮,捨不得舅舅,捨不得即將觸手可得的親情。
所以宗非白才非去不可的。
溫歡不知道,卻又懷疑。
“舅舅,我跟宗非白私定終身了,從來沒有什麼神醫的女兒,我娘她們都知道。”
溫歡想,這大概是他最瘋狂最膽大的時候了。
他想宗遂帝應該生氣了,因為扶着他的那雙手在抖。
後來溫歡咳出來的血越來越多,眼睛再怎麼瞪大也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時候,他想。或者在發抖的是他。
“舅舅,說一句很矯情的話,要是宗非白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說完他就暈過去了。
只留下臉色鐵青的宗遂帝站在原地,和聽了整個皇家腥密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喘的孫海。
其實宗遂帝不知道,溫歡真的說的是實話。
他這段時間關心則亂,在咳血暈過去之前才想到,要是主角死了小世界會崩塌的。
那宗非白要是真的死了,不說溫歡,連宗遂帝都得“陪葬”。
聽起來很像是地獄笑話。
溫歡覺得他說的很認真,卻不知道聽的人有種被威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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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宗遂帝現在也不能找他的麻煩了。
現在溫歡還暈着呢。
他本就生病,現在又被宗遂帝給刺激,皇宮全部的御醫都過來了,跪在地上跪了一整排。
最後還是安樂公主趕過來了。
她消息靈通,進來的時候就從紅豆那知道了事情的前半段。
看到自己兒子躺在床上好像隨時就要沒了一樣,她頓時怒了,劈頭蓋臉地就給宗遂帝一頓罵。
宗遂帝聽得不說話,只是最後陰沉地問…
“他跟宗非白的事情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安樂公主眼睛都不眨的就問:
“他跟宗非白什麼事?”
心理素質那叫一個不錯。
可惜,宗遂帝不是詐她的。
太醫剛剛下了葯,這會溫歡醒不過來。
宗遂帝不含糊,直接帶着兩個人去書房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安樂公主夫婦。
“我沒騙你們,你們也不用想辦法來騙我了。”
安樂公主氣得要命,心虛都沒了。
“你來的時候是不是就有懷疑了?不然為什麼故意說那些話,故意刺激歡歡?!”
宗遂帝沉聲:“朕來的時候沒有!朕只是生氣他究竟有什麼可鬱結於心的!萬萬沒想到是因為老九!”
他們兩個對視,都是怒氣沖沖。
溫行知卻突然插嘴:
“既然不是來的時候就有所懷疑,想必是問着問着看到了歡歡的反應才有所懷疑的了?”
長久的沉默…
宗遂帝默認了。
“朕還沒老到眼瞎耳聾的時候。”
所以溫歡的所有表情,一舉一動甚至是有時候的垂眸,宗遂帝都能察覺出不同。
他心中一直不說破,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懦弱的逃避。
好像只有這樣,他們還能保持那份平靜。
甚至到了現在,看到那孩子這麼躺在床上,他又有點後悔,今日是不是不應該來說這些事情。
可是怎麼能不說?
又如何能不說!
要是不說,這件事永遠橫在中間,只是會在更久遠的未來用更加慘烈的方式爆出來。
宗遂帝坐在那裏,從前挺直的背脊現在彎了下去,要是被別的人來看,會突然發現皇帝已經老了。
英雄也在遲暮。
安樂公主看他這副樣子,真的是有氣也撒不出來。
自己的弟弟,她還能不了解嗎!
三個人在房間裏面沉默,最後實在坐不下去了宗遂帝問:
“你們就不反駁嗎?就沒意見嗎?怎麼搞得好像我是最大的壞人一樣。”
溫行知勉強笑了笑,“一回來就發現自己兒子喜歡上了男子,我們能讓自己接受已經很不容易了。”
大概是有虧欠打底,後來又發現宗非白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
“也許是我早年真的差一點就要死了吧?”安樂公主突然開口,她的情緒平靜下來,坐在暗處,看不清楚表情。
“那時候遲遲找不到神醫,身體越發的不行,走路都成問題。那個時候行知陪在我身邊,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幾乎能夠感受到自己生命流逝的聲音。”
安樂公主清楚的記得她那時候的感受。
“我卻久違的感受到了幸福。”
在最初慢慢的被積累的病痛折磨,她也不甘心。
為什麼是她?
她為了家國為了百姓差點把命丟在戰場上。
回來之後還沒過上兩年的舒心日子,就要去死,她不甘心。
她的孩子還那麼小,她甚至看不到他成年,她不甘心。
她跟相愛之人聚少離多陪伴甚少,她不甘心。
不甘心的事情太多了,安樂公主在路上心中也是不平靜的。
所以她很多時候在假裝幸福。
但是那天她只是靠在溫行知的肩膀上,只是感受着吹過的風,哪怕即將死去,她也覺得幸福了。
能活着從戰場上下來,她很幸福。
能有個活潑健康的兒子,她很幸福。
能有個弟弟幫忙看孩子守好家,她很幸福。
在臨死之前的這一路都是心愛之人陪伴着的,她很幸福。
她的幸福好像很簡單,卻是溫行知這麼一路走過來潤物細無聲的愛灌溉的。
她那個時候就發現,愛是比恨更堅強的東西。
“所以看到歡歡和那孩子相愛的時候我就心軟了,他們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安樂公主覺得她好像看到了溫行知的眼神。
她輕輕地說道:
“我那個時候不想別的了,我就想我當初不甘心,我當初怨恨地度過了那麼多的時間,我希望我的孩子多多地幸福。”
這是屬於一個母親的偉大心愿。
宗遂帝說不出旁的話了。
溫歡醒過來是三日之後。
他睜開眼之前先有感覺時的嗅覺。
他總覺得他聞到了濕漉漉的雨後空氣味道。
再恢復的是聽覺,果然嘩啦啦的天在下雨。
最後恢復的視覺,溫歡睜開眼,屋子裏面沒有旁的人。
他就這麼獃獃的看了會空氣,才反應過來他是暈了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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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嗚嗚嗚哭得厲害:【“宿主嗚嗚嗚你終於醒了嗚嗚嗚你睡了好多天嗚嗚嗚。”】
666的電子音哭起來有種詭異的感覺,溫歡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掉了。
“看來主角沒死。”
溫歡撐着身體坐起來,還是覺得有些沒力氣,伸出手臂舒展了幾下又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最後得出結論:
嗯!沒缺胳膊少腿的,小世界沒崩塌,主角也沒死!
這個結論讓溫歡心情一下好了起來,連精神都好了很多。
他正想動動,門卻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紅豆從屋外走進來,看到溫歡坐着呆愣住,下一秒手上端着的葯“砰”地一聲落了地。
溫歡被嚇唬地一個激靈。
紅豆也嚇跑了。
溫歡:???
【“666,我到底暈倒了幾天?他們怎麼看我跟看到鬼一樣?”】
666誠實:【“三天啊”】
那確實有點久了。
不出溫歡所料,很快安樂公主夫婦帶着一連串的太醫進來了。
他們把脈的把脈,問診的問診,一時之間好消息不斷。
等這些人都走了,房間裏面安靜下來,溫歡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他昏迷之前做的事。
好在不管是安樂公主還是溫行知都沒提。
只是安樂公主的眼睛都紅了,重重地拍了拍溫歡的背後,抱怨道:
“你真的…嚇死我了!”
溫歡低聲道歉:“都是做兒子的不好。”
…………
養病的日子是平淡的。
溫歡沒想好怎麼跟宗遂帝相處,在剛能下地不到兩天就跟家中的人說想去郊外的溫泉莊子休養。
京城的冬日還沒結束,溫歡依舊穿得厚乎乎得像是狗熊。
但是這段時間年假已經過去了,朝廷又開始上早朝,為即將到來的春天做準備。
溫歡想避開宗遂帝,去郊外的溫泉莊子是個極為不錯的方法。
他穿的斗篷上有一層白色的狐狸毛,把溫歡的臉兜在裏面顯得瘦瘦的白白的。
溫歡知道,他說這話不管是安樂公主還是溫行知都知道背地的意思。
但是兩個人看着溫歡那種大病未愈的臉終究說不出拒絕的話。
再過一日出了太陽,裝載着滿滿的馬車很快就帶着溫歡離府了。
他前腳剛走,宗遂帝後腳就收到了消息。
孫海來說的時候頭都不敢抬,明明冬日汗卻依舊從額頭流出來。
最後孫海都不記得他等了多久,恍惚的宗遂帝才留下了一句“知道了”。
關係終究是有了層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