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修

送走了歐陽家的一干人，商隊恢復了平淡枯燥的行進歷程。雲天從折下的沙柳枝條上剝下樹皮，做成了一個柳笛，悠悠揚揚地吹了起來，排遣起自己的寂寞。他又回到了自己壓陣後車的車夫位置上，少了王天這個能夠耐心聽他胡言亂語的夥伴，他也沒心思和別人聊天，再說就算他想也沒人理會他，只好自己找了這麼個方式。還好他的音律不差，吹的算是十分動聽，倒也給乏味的行進增添了幾分生氣。

天色暗了下來，商隊停了下來，準備再休息一晚，按照他們現在的進程，明日中午之前就能到達聖京。距離目的地近了，人們的心情也逐漸歡快了起來，羌族商人那裏一用過晚飯就載歌載舞了起來，引的別的商隊的年輕人也有不少跑過去湊熱鬧。南宮商隊的眾人吃過晚飯收拾乾淨，也三三兩兩地找塊乾淨地方或坐或靠，享受起這難得的休息時光來，疏解一天的勞累。雲天又跑到了頭車這裏，不顧眾人責怪的眼光，拉着王天的手硬將柳笛塞進他手裏：“吹了半天吹累了，你來吹首曲子讓我也聽聽吧。”王天還是抱膝坐着：“我不會。”“切，兄弟如手足，騙人也不找個好點的理由，我又不是沒聽你吹過。你就吹吧，大不了吹完了我不再煩你好了。”看來在桃源的時候他就纏上了王天，聽過他吹的柳笛。“真夠難為王天的，怎麼受的了這個活寶。”南宮豹難得地替王天想了想。

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看來王天是受不過雲天的糾纏，終於吹了起來。笛聲的曲調出奇的優美，不過略帶一絲哀怨的感覺在裏面。南宮蒼瀾沒想到王天的音律也是如此的高明，聽着入耳的笛聲，不禁重新打量起這個平日裏從不顯山露水的人來。王天無論從哪裏看都是個非常平庸的人，在良才輩出的精英裏面根本算不上人物，不過通過這兩天的觀察，自己總覺得他好象不應該如此平庸，應當能表現的更好才對。他身邊的南宮楚材湊過頭來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怎麼看這個王天？”“恩……現在還說不好，不過總覺得桃源對他的評價可能不太准。”“我也是，”南宮海濤接道，“就看他白天的表現，他的六識的靈敏就應該在一般人之上。那時候他並沒有伏地聽聲，卻能夠第一個發現歐陽家的馬群。”“恩，這小子應該多加註意，沒準是塊還沒開光的璞玉。”

腳步聲響起，商隊的嚮導哈巴爾帶着兩個同樣身為嚮導的族人走了過來：“沒想到這裏居然有華人通曉我們塔吉克族的民謠。哈，中華之大果然藏龍卧虎，連我們這邊荒蠻族的音樂都能奏的如此美妙。幾位不介意我們過來叨擾片刻吧？”“哈！歡迎還來不及呢，可惜沒有酒招待你們。”雲天搶在別人之前答話，顯然他對有人誇獎王天很是高興。一個年長一點的嚮導取出一隻短笛，和着王天的柳笛吹奏起來，顯然他們所說不假，王天吹奏的的確是他們民族的音樂。哈巴爾和另外一個年輕嚮導對視一下，齊聲跟着樂曲唱了起來，用的是塔吉克族的語言，雖然眾人聽不懂具體的意思，但是還是不由被他們稍顯嘶啞但是卻明顯動情的歌聲感染，有的也和着節拍打起了拍子。歌聲傳到了別的商隊那裏，其他營地逐漸安靜了下來，不過有人也用塔吉克的語言跟着唱了起來。塔吉克族居住在西涼，顯然這些商人中有人通曉他們的語言，或者乾脆就是塔吉克族的族人。曲子吹了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後一些逐漸熟悉了曲調的人也跟着哼哼了起來。雲天一片陶醉的神色，哈哈笑道：“怎麼樣？我這兄弟還是有一手的吧？”王天放下了手中的柳笛，轉身走出了營盤，當他的身影在暮色逐漸模糊起來的時候，傳來了他的歌聲，依然是剛才的曲調，不過換成了漢語：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為什麼這樣紅？

哎……紅得好象，紅得好象燃燒的火，

她象徵著純潔的友誼的和愛情。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

哎……紅得好象，紅得好象燃燒的火，

她是用了青春的血液來澆灌……

歌聲停止，雲天怪叫着撲向了王天：“好小子，原來你還藏着這麼一手啊！快快老實交代，你究竟還藏着些什麼本事沒有露出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三個長老相互看了一眼，交換了心中的疑惑，不約而同地想到：“看來王天不是看上去的那樣簡單啊……”

夜色深沉了下來，月亮勉力從烏雲的包圍中露出半邊，到了安歇的時候了。唱的流下淚水的哈巴爾他們留下了那隻短笛，說要送給王天留作紀念，並且今後南宮家的嚮導費減半，然後老淚縱橫地蹣跚回自己的營地去了。塔吉克族和羌族一樣，都是被草原上最兇悍的突厥搶佔了世代居住的牧場，不得不託庇華龍王朝的羽翼之下，以求族群能夠延續，顯然剛才的鄉音勾起了他們的鄉情。

商隊的眾人各自支起帳篷準備睡覺了，同樣留下車夫守夜。南宮楚材他們商量了一下，鑒於快到聖京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存在，三人不再同時守夜，而是輪流休息，留下一人指導趕車的精英即可。他們三人也已經將近兩天沒睡了，雖然還挺的住，但是明天到達了聖京之後才是他們最累的時刻，還是盡量保存體力為妙。

眾人逐漸安歇，營地清靜了下來，只有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雲天剛才嗓子都快唱啞了，也難得地坐在王天身邊安靜地獃著，百無聊賴地撥弄着一根燃燒的木柴。他忽然感覺有人走到了身後，回頭看去，卻是南宮倩。南宮倩沒有理他，而是衝著王天說道：“王天，你去休息吧，我來守夜。”王天從膝蓋間抬起了頭：“不用了，我來吧。”“你……你充什麼英雄！兩天沒睡了。”“那能怪他嗎？誰叫你們幾個拉不下臉子去趕車！”雲天可不想放過這個挖苦人的好機會，除了王天，同輩的精英可沒少叫他損，這恐怕也是他沒有幾個談的來的朋友的原因。“雲天！你……”南宮倩明顯地在壓制自己的怒火，“這沒你的事！”“哈！兄弟如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幹嘛發這麼大的火？你現在應該先好好給我兄弟為白天的事道歉，再請他去歇息才對啊！”“你……”“我？我怎麼了？打抱不平都不許呀？”“別說了。”雲天碰見王天就好象碰見了剋星一樣，聽到王天的話馬上住了嘴，強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倩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的確睡不着，我早就習慣了夜裏自己想想事情。你也走了一天了，應該好好休息才對。等明天到了聖京之後才是我們最累的時候，現在還算不了什麼。”南宮倩看着王天的眼睛，王天和她對視了片刻，低下頭去：“我們現在應該一切先為自己的任務着想才對。”南宮倩跺了跺腳：“好心沒好報！”轉身走開了。“嘿，還算她有點良心，比那兩個臭小子好多了。我看她不會是對你有點意思了吧……”王天抬頭瞪了多嘴的雲天一眼：“少說兩句吧，謝謝了！”“好！好！怕了你了，不說好了。對了，什麼時候教我唱歌呀？沒想到你的歌唱的那麼好，有空教教我哦……哎呀，又踢我！”“起來了，該咱們巡視了……”

第二天一早，商隊繼續出發，接近中午的時候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連接四塊大陸的樞紐——聖京。聖京雖然規模比華龍王朝的都城天京小，人口也沒有天京的五百萬那麼恐怖，但是方圓百里的佔地面積，各個大陸的三百多萬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的熱鬧，集市上幾乎能找到全世界的各種特產的繁華，再加上城市中央那巍峨雄偉的世人心目中的聖地——創世神殿，使得聖京在世界上名氣不僅遠遠大於天京（還一個原因就是華龍王朝的封閉政策，使得其他大陸的人幾乎沒有機會見識天京的繁華），更是整個世界上公認的第一名城。和其他城市不同的是，聖京居然沒有防禦用的城牆，只是一道粗木組成的木製圍欄將城區和外圍的農田隔開。不過聖京可是得到了四塊大陸所有國家的承認，擁有永久不受戰火侵擾的特殊地位，就是縱橫聖域，來去如風的盜賊，也都遵守着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絕不侵擾聖京本城一絲一毫，他們只是劫掠進出聖京的商隊而已，絕對不會在聖京的城區範圍內干他們的老本行。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能夠抵擋住強大的神殿護衛軍團，可是接踵而來的將是四塊大陸所有勢力的無情打擊，因為四塊大陸共同信奉的創世神的安寧受到了打擾。不過聖京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個安全的避風港，只要不在城內鬧事，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其中。曾經有不止一次，被苦苦追殺的盜賊團因為逃進了聖京，後面追趕的官兵只得望城興嘆。根據創世神的旨意，天下眾生在聖京都有不受侵害的權利，而維持這一權利的就是集中了四塊大陸無數豪傑英雄的神殿護衛軍團。

城外的圍欄在聖京城內也是隨處可見，將聖京劃分成了五個區域，東南西北四個城區各自居住臨近大陸來到聖京的商人和朝聖者。當中最大的區域則是天下最大的市場，各個大陸販運至此的貨物都在這裏買賣，每日的交易額都是天文數字，這塊被成為神之集市的地方的正中央聳立着偉大的創世神的神邸——創世神殿。創世神殿在每年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天開放，接受世界各地蜂擁而來的朝聖者的膜拜。雖然各個大陸都有各自不同的宗教信仰，但是所有的這些信仰的根源都是出自對創造世界的創世神的崇拜，創世神在所有的宗教中都是地位最高的神明，其他的諸神無論被渲染得多麼偉大都只能生存在創世神的光芒之下。至於那些不相信創世神的存在的宗教，則根本無法生存，不是根本找不到信徒就是被掛上“邪教”的名字被殘酷扼殺。

東城是聖京的城區當中最為安靜的一個，平日裏偌大的城區很少有人走動，常年生活在這裏的人口不超過十五萬，只佔聖京總人口的二十幾分之一，除了少量在此紮根的商人之外，大多數是那些華龍來的拖家攜口的有錢人，能夠負擔得起聖京的巨額花費，等待每年四次的朝聖，好向創世神顯示自己的崇敬和虔誠。每次雁門關出來的商隊當中，都有幾輛不載貨的馬車專門運送這些冤大頭。華龍王朝一向對前往聖域的人嚴格控制，所有的朝聖者都只被允許攜帶金錢和途中耗用的乾糧飲水，而不允許攜帶任何貨物，因為他們獲得的不是官方頒發的商務許可證，而是朝聖許可證。這些朝聖者到達聖京后，只能用隨身帶來的錢財就地購買生活用品，住在昂貴的旅店客棧，因為當持朝聖許可證的人返回雁門關的時候，同樣要經過嚴格盤查，除了金錢和身上的衣物，其他東西一律不準帶入華龍國境。雖然規定十分苛刻，但是富庶的華龍仍然有無數財主大亨願意前往聖京參拜創世神，或者說根本就是去見識一下這座天下第一名城，回去之後好有在朋友面前吹噓的資本。神殿護衛軍團當中的東方人以及他們的家屬也生活在東城，不過由於華龍王朝的嚴格控制，東城的人口除了朝聖前後的幾日外從來沒有上過五十萬，因此維持東城的秩序根本用不了多少人，護衛軍團的青龍隊的人數總維持在三千人，連帶家屬不超過兩萬。朝聖日的時，會有華龍王朝派來的官兵協助護衛軍團工作。

到達了聖京之後，南宮世家的隊伍告別了嚮導，來到東城一家規模最大的客棧住了下來。客棧的名字叫吉利老店。提起吉利老店，在整個華龍王朝可謂無人不知。華龍王朝的全鏡，九郡八十一州，每座城鎮都有吉利老店的分號。經營吉利老店的是鼎鼎有名的百里家族。百里家族可以說是江湖中交際最廣，消息最靈通的世家了，每三年變化一次的“天榜”、“十大門派”、“十大世家”這三個體現出武林中實力變更的晴雨表，就是出自百里世家和身份神秘的武林萬事通——百曉生的共同評判。南宮世家在十大世家中一直名列次席，僅次於身為皇族卻又在江湖中行走的龍家，家主南宮奮強更是在排列十大高手的天榜上連續十二年位列第七，而落日馬場的歐陽世家在十大世家中排名第九，至於第十則是百里世家的專屬位置，自從有了這個排行榜就一直沒有變化過。百里世家是十大世家中最神秘的一個，至今沒有人知道其家主的身份。不過百里世家在江湖上的交遊之廣，人緣之好，那可是絕對公認的第一。行走江湖的武林豪傑，哪個也不會把房子背在背上出門，而當他們需要休息的時候，第一選擇一定是百里世家的吉利老店。誰都知道，吉利老店有最利於休息的環境——除非是特別重的深仇大恨，不然相逢拔劍的江湖人都會在動手前選擇出了吉利老店的門再打，一是表示對百里家族的敬意，二是知道如果貿然動手很可能雙方都被百里家的人丟到大街上。百里家的武功之雜，也可謂是江湖第一，大多數江湖上流傳的武功百里家的弟子都會，而且絕對高明，再加上百里家在江湖中的面子之大，和官府的關係也很好，輕易不會有人在掛着吉利老店招牌的地方搗亂。

當然，吉利老店也不是光靠着遍及天下的分號和江湖上的面子過日子，他的經營也是為什麼能夠在館驛界中獨佔鰲頭的主要原因。只要你有錢，所有其他客店所能找到的在吉利老店你都能找到，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你也一樣能找到，不過前提是官府的律法允許的範圍內。吉利老店的服務是最好的，客房是最乾淨的，食物是最美味的，更重要的是消息是最靈通的，對於江湖人來說這才是最吸引他們的地方。無論哪處的吉利老店的分店掌柜，都是當地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從當地的名勝古迹到人文情趣，從一般的江湖傳聞到各種隱秘的事件內幕，對於詢問的人從來是知無不言。不過不是所有的消息都是免費的，而且對於一些特別敏感的東西是用錢買不來的，想得到這些消息的人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用自己掌握的具有同樣價值的消息用來交換，這也是為何百里世家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百里世家的信譽保證不會將那些涉及某些**等影響到某人前程的東西輕易透露出去，只要那個人不會對百里家構成威脅或者成為武林中的公害。被百里家掌握了某些秘密，並不是少數人的事情，事實上江湖中的大多數人願意賣百里家面子就是因為懷疑自己的某些隱秘被對方掌握，當然在表面是不會承認的。

江湖上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借錢到南宮，消災來西門，行鏢去東方，問路在百里。”說的就是十大世家當中的四個：財雄勢大，仗義疏財的南宮，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西門，鏢行天下，路路通暢的東方和消息靈通，保證信譽的百里家。百里家是中原豪門當中第一個在聖京開拓勢力，並且穩穩站住腳跟的家族。聖京的吉利老店的規模之大，算得上是世間少有，整個東城將近五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掛着吉利招牌的獨立院落，每次朝聖日足夠同時接待十萬人居住。當然這是由於東城的特殊情況造成的，每次朝聖日之前，百里家都會派出近萬名從其他分店抽調出來的人手前往聖京幫忙，平時這裏的大多數院落並不開放，常備的人手也只有幾百人而已，雖然這個數字就已經大大超過了一般客店的規模。一次性地接納南宮家這支百餘人的商隊，吉利老店不過起用了一個平日裏在朝聖日才開放的院落而已，相同規模的院落放眼皆是，真叫人咋舌維持這麼大規模的產業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吉利老店果真是館驛當中的翹楚。

整個下午，商隊都在忙碌中度過，整理清點貨物，安排住處，採購日常用品，精英們在三位長老的監督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這些準備工作。明天開始，他們需要面對的就是聖京這個商人眼中的天堂，為了南宮家的發展和自己的前程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