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想爭
關月緊隨他身後出去,行至廊下,關庭側身看她,眼底有關懷和惋惜,“小月,這麼多年我和你娘把你放在桃花村,從不探望,你心中應該有怨言吧?”
他說這話時,並非傲慢和理所當然的態度,反倒相當溫和。
但態度里的疏離和客氣還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和對待關子瑤明顯不同。
“母親病重,想來也是怕把病氣過給我,所以沒來。再加上出行不便,我也不捨得她奔波。父親雖因公務繁忙,難以親自前往桃花村,卻也從未短我吃穿用度,還為我請了教書先生。我心中不怨。”
關庭有些訝異,試探道,“你真是這麼想?”
“千真萬確。”
“唉,”關庭搖頭嘆息,“子瑤要是有你這般懂事就好了。”
關月看着他,沒說話,辨不清他這話是真是假。
緊接着,又聽他說道,“你放心,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爭取取消這門婚事。”
他拍拍關月的肩膀,往院外走,“好了,外面起風了,你身子也才好些,進去吧。”
“父親,”關月突然叫住了他,嘴角牽出一個和淺的笑,“敢問父親想如何取消這門婚事?”
關庭一愣,看着她步步靠近。
這一刻,她絕不僅僅是一個柔弱地只聽安排的女子。
“世人只知聖恩難得,不曉得聖恩難卻。這婚禮不管是籌備三個月還是三年,婚約終歸是存在的。皇恩之下,哪位位高權重的又敢觸霉頭呢?即便敢,他又為何要幫我,或者幫父親您?”
關庭沉默片刻,“總好過無動於衷,什麼都不做。”
話落,他又覺得有些不對,“小月想到辦法了?”
關月搖頭,“我一個桃花村村女,認識的最大的官,就是父親您了。”
“那你這是……”
“咳咳,”關月掩唇咳嗽了兩聲,關庭的話戛然而止,“父親,起風了,我該進屋了。”
她轉身便走,留下關庭一個人在院中靜思。
他不相信關月說這句話只是無心之談,可她到底想做什麼?
“老爺。”關家林普提着燈籠過來尋他,打斷了他的思索。
關庭回神,“怎麼樣?”
林普搖頭,“無一人收拜帖。”
都知道關家不喜這門親事,這個時候呈上拜帖,不用想都知道是為何。
他們不想蹚這趟渾水,索性閉門不見。
跟關月所說並無二樣。
“走吧,”關庭嘆了口氣,“再想想辦法。”
書房裏十分亮堂,燭光搖曳,將筆桿的影子拉長。
關庭下朝回家,先是跟景夫人吵了一架,又被關月說得雲裏霧裏,后又被高位之人拒不相見,心中煩躁得很,練字靜心。
只是越寫越毛躁,最後竟連筆桿都控制不住了。
腦中不斷回想着關月的話
起風了……最大的官就是您……
關庭又細品了品,筆尖驟然在紙上戳出一團墨跡。
莫非她是要自己爭權的意思?
不對,應該不是,她從小就沒接觸過這些,怎麼會懂呢?
……
晚香堂內,青姨娘看着款步而來的人,臉上掛着溫和的笑,“你不該那樣同你父親說話的。”
她雖不贊同,卻沒有責備的意思,倒是聽得關月心中一暖。
“為何?”
“你父親性子孤傲,不願趨炎附勢,朝堂不明,只求明哲保身就好,你這話,為難他了。”
關月倒是沒想到她能先一步領會到自己的意思。
她給青姨娘倒了杯熱水,“可是身在浪濤之中,不爭不搶,是為退。今日是我,明日是關子瑤,那後日呢,會不會是整個關家?”
關月說這話時,幾乎是咬着牙的。
好像親身經歷過。
青姨娘不由得疑惑,“你想爭?”
“我想爭,但爭的並非府中一草一木,一絲一線。我想要爭得不為人魚肉。”
從前,她也以為不爭就能保平安,可結果呢?
家破人亡,滿門倒塌。
當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威望,就退不下來了。
哪怕交出兵權,稱病不理事、不要權,只做個閑散大戶,也會有人出手。
既然如此,那不如將這些權勢和人脈牢牢握在手中。
初回盛京,關月有諸多不清楚的地方。
所以下午,特意讓迎香帶着所有的銀子,去找了百曉生,細細詢問她可能會接觸到的人和事。
包括關庭。
狀元出身,文才驚世,略通武藝。在大夏面臨敵寇騷擾時,自請入營,和武將一起上陣殺敵,立下戰功。
可如今,卻只官居五品。
他確實夠謹慎的。
關月突然看向青姨娘,“母親會幫我嗎?”
她今日過來,本想不說這些話。
可是青姨娘的聰慧和關庭不作假的關心,讓她不自主問了出來。
既是尋求幫助,也是試探。
青姨娘盯着她的眼,溫和的眸子裏,有犀利一閃而過,快得幾乎讓人抓不住,“如果你想好了,我就幫。”
“母親都不問我要做什麼?”
“不問。”青姨娘說道,“你是我女兒,這就是我幫你的理由。”
關月驀然鬆了口氣,“母親要幫我,總得把自己身體養好才行。”
“我知道,你放心。倒是你自己也得注意,別太折騰了。”
關月頷首輕笑,猶豫了片刻,又繼續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不知母親可否為我解答?”
“你說。”
“我一直以為父親不來您院子,是對您有意見,您和他不見我,是不喜歡我。可我如今回府,瞧着卻又是另一番光景,這是為何?”
既然喜歡,哪怕喜歡的不夠多,也不至於丟在鄉下從不探望。
“您別拿景夫人不允許這句話來敷衍我,若真有心,總會有辦法的。”
青姨娘心中一緊,第一次覺得張口有些困難。
“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事情,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我……”她一時啞言,看着關月的眼中有希冀。
她卻有難言之隱,但希望關月能相信她。
“好,母親既然覺得不是時候,我便不問了。只是,”關月頓了頓,“我一直很擔心母親的病情,大夫說您是積鬱成疾,不知您到底在憂慮什麼,可否讓女兒為您分憂?”
不爭寵愛,不慕家產,也並不擔憂女兒前程,那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關月沒想到自己這個問題,竟讓青姨娘眼中漸漸蓄起了淚花。
僅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關月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罷了,我不問了。”
她遲早會自己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