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野葛案
惠民藥鋪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陳韶的馬車靠近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大人來了’,人潮才向著兩邊退去,讓出一條可供馬車行駛的路來。
馬車剛進人群就被攔下來了。
一堆人,不分男女老少,皆齊刷刷地跪在馬車跟前,懇請陳韶做主。
陳韶制止住羽林衛的吆喝,沉着地從馬車出來,掃一下跪地的百姓,又掃一眼周圍,讓眾人先起身後,快步繞過他們,走到藥鋪大門前呈一字排開的十一具屍體跟前。
“大人,”藥鋪大門口,七爺面色又驚又怒又懼,但出口的話卻底氣十足,“我們的葯絕無問題!”
他身後,一眾大夫佝僂着身子,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他的話。
“是野葛毒。”蟬衣冷着臉,飛快掃一眼還跪在地上的百姓后,小聲稟報。
李天流站在她的身邊,呈保護姿態。一旁的羽林衛與訝異,亦全神警惕。
陳韶沒有接話,從左往右,細緻地檢查着每一具屍體。
所有屍體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起着細小的青黑色皰疹,眼睛向外凸起,舌頭上也長着小刺皰並開着裂,口唇破裂,雙耳脹大,肚腹隆起,指甲呈青黑色,的確是野葛藤中毒的癥狀。
十一具屍體,屍僵皆已經發展到全身,且較為強硬。屍斑也已經全部形成,按之已不能完全褪色。屍僵結合屍斑,可以確定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八個時辰前,現在是午正,那差不多就是昨日的戌正前後死亡。十一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前後相差不到一個時辰。
因天氣緣故,十一具屍體都穿着厚實的冬衣,將臉之外的部分都遮擋得嚴嚴實實,並不方便確定身上是否帶有其餘的傷口。
接過蟬衣遞來的手帕,陳韶一邊擦手,一邊問道:“他們的就診記錄呢?”
七爺身側的一個大夫麻利地將記錄遞了過來。
陳韶接過記錄,順帶看了給記錄的大夫一眼。是那十四個鄉鎮大夫之一,如果她沒有記錯,應該叫沈立民。
十一個死者都是昨日到惠民藥鋪看的病,也都是普通的受寒感冒,看的大夫不同,但開的藥方卻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這十一個人都在她要求統一藥方之後,才在惠民藥鋪看的病或是拿的葯。
讓蟬衣去拿些紙筆出來后,陳韶合上就診記錄,轉身看向跪地的百姓,溫和地問道:“你們都是他們的家人?”
在他們相繼答了是后,陳韶抬手拍一拍身側的板車,“這位大娘的家人是哪位?”
兩個中年男子及婦人快步從人群中出來,他們身後,還跟着五六個大小不一的孩子。
兩個中年男子面上帶着憤慨之色,兩個婦人則捏着帕子低着頭,小聲地哭泣着。幾個孩子穿的並不厚實,臉被凍得紅通通的,不停地吸溜着鼻涕,面上看不出來悲喜,只有茫然與膽怯。
看一眼他們,又看一眼人群里的其他孩子,陳韶回頭,看到七爺的女兒妙姐也在,便道:“妙姐,麻煩你將這些孩子帶去後邊暖一暖,再備些吃的給他們。”
妙姐立刻出來,招呼着孩子們跟她走,“來來來,都跟我走,後邊的屋裏都生着炭火,暖和着呢。”
零零散散,只有幾個孩子站出來,大部分的孩子都被大人防備地拉在身後,不願意讓他們站出來。
妙姐叫來自己的兒子、女兒,將站出來的幾個孩子都帶走後,快步走到近處拉着孩子的幾人跟前,挨個拍開他們的手道:“有什麼可攔的,這麼多人看着的,我們還能拐了他們不成,趕緊跟我走,看看都凍成什麼樣子了!”
“就是,出門也不知道給孩子穿個厚實的衣裳,再不跟着去進暖和暖和,別公道沒有討到,又把孩子也搭進去了。”
“惠民藥鋪就在這裏,還能吃人不成?”
原本還有人不肯讓孩子跟着妙姐走,聽到圍觀百姓的指責聲,只好鬆了手。
等妙姐把孩子全部帶走,陳韶才重新看向站出來的一家人,緩聲問道:“都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個村的人,大娘是如何出的事,還要麻煩你們再細說一遍。”
兩個中年男子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當著這麼多人審問他們。
“不用有顧慮,”陳韶寬慰,“昨日你們過來看病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來惠民藥鋪看病的百姓少說也有兩三百人。如果是葯的問題,那麼出事的應該不會只有你們十一家。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基本情況,看看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我爹就是吃了你們的葯才出的事,你們休想推卸責任!”人群里,一個三十齣頭的男子怒聲說道。
陳韶看向說話之人,平靜道:“如果我要推卸責任,就不會在藥鋪大門口來了解情況了,所以請你,也請各位放心,如果查出來的確是藥鋪的責任,那麼按照大棠律令,該怎麼判,我絕不手軟!當然,如果查出來不是藥鋪的責任,而是有人故意害死他們來誣陷藥鋪,更或者誣陷我,那麼我同樣不會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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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男子微微變了臉色,更是不自在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陳韶又看向其餘人,見無人再質疑后,又看回站出來的那一家人。
一家人中,年紀大一些的中年男子面相憨厚,年紀小一些的中年男子則面相精明,憨厚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怎麼回答,將目光看向了身旁精明的中年男子。精明的中年男子飛快地看兩眼陳韶后,才半是畏懼半是支吾地說道:“小人蘇二,是蘇家壩的人,死的是小人的娘。”
陳韶點一點頭,示意他說一說出事的經過。
蘇二朝左右看上兩眼,才說道:“小人的娘前日夜裏着了涼,昨日吃過午飯後,小人與大哥便帶着娘來了惠民藥鋪,回家后,小人按照大夫的交代,吃過晚飯不久,就伺候小人的娘喝了葯。喝葯沒有多久,小人的娘就突然倒在地上,小人與大哥扶她起來時,就看到她手上、臉上都生了疹子,眼睛也越睜越大,大哥怕她出事,就與小人帶着她往惠民藥鋪趕,趕到半路,小人的娘就咽了氣。”
陳韶瞧着他躲閃的眼神,繼續問道:“伺候大娘喝葯的時候,是什麼時辰?”
蘇二扯着衣裳答道:“應該是酉末或是戌初吧,具體的時辰小人已經記不清了。”
時辰倒是對得上,陳韶又繼續:“吃藥不久,大娘就犯了病?”
蘇二避着她的目光答道:“是。”
陳韶追問:“吃藥距離犯病,大概間隔多久?”
蘇二搖頭:“小人不記得了。”
陳韶看向憨厚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蘇二的大哥蘇大。
蘇大漲紅着臉,心虛地看向蘇二。
陳韶便順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蘇二。
蘇二死死地扯着衣裳,“應該,應該……”
“隔了也就不到一盞茶。”蘇二身後的婦人回答道。
蘇二稍稍鬆了一口氣。
陳韶看一眼婦人後,繼續問道:“你剛才說,你娘是在你們送她到郡城的半路咽的氣,這個半路是什麼位置,距離蘇家唄有多遠?”
蘇二扯緊衣裳:“距離蘇家壩大概兩盞茶的位置。”
陳韶看着被他扯得綳直的衣裳,問出重點:“你懷疑是惠民藥鋪開的葯里有毒,才害死的你娘?”
蘇二的身子霎時僵住,飛快地看兩眼那一排屍體后,才顧左而言他地答道:“小人沒有這樣說,只是小人的娘……”
陳韶打斷他的話:“藥渣帶了嗎?”
蘇二看向身後的婦人,婦人趕緊將包好的藥渣拿出來,又遞過來。
蟬衣暗哼一聲后,上前接過藥渣打開,檢查過程中,她的臉色忽然一變,隨後快速而精準地在一堆藥渣里挑出來一小撮的野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