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到深州城
題記:成功是一堵光溜溜的牆,大家都想爬上去,為什麼是你,必須要給命運一個理由。
在四十歲生日那天,陸自明冒出了辭去公職的念頭。
他徹底厭倦了目前的生活。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對自己四十年的人生做一個評價,他會自知之明地選擇--平庸。確實,他的人生中似乎從未有過什麼亮點,和他普通得毫無特點的容顏一樣,混在人群中難以分辨。但是,也許這麼評價自己過於苛刻,畢竟能夠進入體制並且在其中混到一個正科級的職務並非輕而易舉,這得益於自己不輟的讀書思考和不懈的鑽營努力。從體制內生存來講,他具備讀、寫、聽、說,吹、拉、彈、唱各項生存技能,也諳熟官場的各種規則和潛規則。可以說,四十年的知識儲備都是為了適應體制內的生存。但現在,他想要做出改變。順着這個念頭,他陷入到漫長的回憶之中。拉開這一切序幕的,是在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
第一章
一九九五年六月,陸自明從河寧省一所普通高校--河寧工學院本科畢業。因為偶然的一場校園招聘,他來到了江南省一座不知名的地級市—深州市。此前的人生中,他不知道偌大的中國有這樣一座小城,亦從未聽說過關於這個城市的任何信息。他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硬座來到江南省城,再從省城坐大巴車經過了兩個小時到達深州市。
一路顛簸,他疲憊地從汽車站走出來,準備打車到人生的第一個任職單位—深州市城鄉建設委員會下屬的深州市房地產開發集團公司報到。天氣潮悶,應該剛下過一場陣雨,大地暑氣蒸騰。低矮的房屋、逼仄的街道、擁擠的人群以及穿街過巷、四處亂串的黃色小面的,是這個城市留給他的第一印象。他招手叫停一輛小面的,這是一種小型的七座麵包車,車身統一刷成土黃色。大暑天車內沒有空調,駕駛員是一個中年男子,光着膀子,脖子上掛着一條泛黃的擦汗毛巾。陸自明拉開車門,發現副駕駛和中間排二人座位上分別坐着一位客人,他剛想坐在中間排的二人座位上,那個客人臉上擠出一副不歡迎和厭惡的表情。他看看這個二人座十分局促,於是只能側着身子鑽進後排座上,並隨手把兩個行李袋丟在座位上。“光膀子”扭過頭,用方言跟他說:“等會如果有客人上車,你的行李不要佔座位,給我丟到後面去!”陸自明沒聽懂,但從不客氣的語氣和表情中大致猜測出了這句話的意思。就在他茫然的一瞬間,“光膀子”又操着不標準的普通話向他喊道:“你去哪裏?”陸自明掏出一張小紙條,說出地址:“解放路888號”。“光膀子”略打量他一眼,問道:“是去房產集團?”陸自明沒有聽太明白,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光膀子”不置可否,扭過頭去,用方言嘀咕了一句:“鄉窩寧(鄉下人)!”。
車輛疾馳在城市的街道上,車內像個蒸籠,駕駛室里一台轉動的微型風扇緩慢獃滯地搖着頭,但並不能減少一絲暑熱。“光膀子”一邊開車一邊擦汗。陸自明渾身冒汗,從昨天夜裏趕火車到現在中午一點半,身上的T恤濕了又干、幹了又濕,不知道出過幾身汗了。所幸,在送完前兩位顧客后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心裏納悶“怎麼這麼快”。付完兩元的車費,走下車來關上車門,還沒等他站穩,小面的像離弦之箭“嗖”地開走了,濺起幾滴路邊的髒水在他行李袋和T恤上。他心裏罵了一句:“缺德鬼!”此時他渾身上下只剩下89元5角錢,和兩個行李袋--幾件換洗衣物以及幾本專業書籍、幾本日記本和幾本素描畫冊(這些是大學四年的主要收穫),現在這些是他全部的家當。這裏是深州市的中心城區,公司是一座氣派的七層大樓,門臉上刻着“深州市房地產開發集團公司”幾個燙金大字,胖胖的顏體,厚重中又略顯媚俗,不知出自哪位書家之手。
他抬腕看看時間,那塊廉價而走時精準的黑色電子錶顯示13:36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咕嚕咕嚕的肚子提醒他,當務之急是先解決溫飽。他往前走了二百米,邊上的巷道里有不少小飯店、小麵館、餛飩店。他就近在一家小面館裏吃了一碗青椒肉絲麵,順便在小麵館的洗手間裏洗了把臉,再把身上餿臭的、濺了髒水的T恤衫脫下,換上一條洗白藍色的短袖襯衫。最後對着洗手間的鏡子,整理了一下髮型,這是一張略顯瘦削的青春臉龐,雖不英俊但也挺精神。他滿意地離開小麵館,向公司走去。
約定的時間是14:30,在公司四樓的黨委辦公室,聯繫人是個姓吳的女同志。陸自明走進公司一樓門廳,裏面的涼氣開的很足,左手邊是電梯,右手邊是樓梯。光滑的鏡面大理石地板泛着明晃晃的光澤,門廳頂上有一盞碩大的水晶吊燈,彷彿走進一個豪華的童話世界。在這樣的環境裏,陸自明忽然感到卑微,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他走到電梯門口,按下向上鍵等待。這時,裏面一扇玻璃門推開,走來一位氣派不凡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臉龐圓潤,戴着一副金絲眼鏡,微微挺起的肚皮上,一塊金燦燦的皮帶頭有點晃眼。“金皮帶”徑直走到電梯口等待,側眼打量了一下陸自明,沒有吭聲。陸自明內心轉了幾個圈:要不要打招呼呢?該怎麼稱呼他?正在猶豫的關口,電梯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位年紀更大的拎包男子,尊重地打招呼道:“劉總好!”“金皮帶”略點點頭,隨即走進電梯廂。
陸自明這才知道“金皮帶”原來是劉總,趕緊跟了進去,主動問道:“劉總您到幾樓?”
“五樓。”劉總淡淡地說道。
陸自明連忙撳下四樓和五樓兩個樓層的指示燈。劉總把視線轉向他,問道:“小夥子,新來的吧?”
陸自明看着他的眼睛,謙卑地說:“是的,我姓陸,叫陸自明,今天來公司報到。”
“哦,陸-自-明。小陸哪裏人啊,學什麼專業的?”
“我是河寧人,學建築工程專業。”
劉總“嗯”了一聲,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陸自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轉過頭去,眼睛盯着電梯的指示燈。電梯廂內變得安靜,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這時電梯門打開,四樓到了。陸自明轉身打招呼道:“劉總再見!”然後走出電梯。他內心迅速檢討了一遍剛才的言行,似乎沒有什麼不當之處。他定一定心,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已經14:15。
黨委辦公室就在走廊口頭的第一間401辦公室,出了電梯一望可見,辦公室門虛掩着。陸自明將兩個行李袋用左手拎着,空出右手輕輕地敲了敲門。裏面傳來個女聲:“請進!”陸自明慢慢推開門,在門口大聲喊道:“報告!”裏面兩張辦公桌面對面擺着,靠門邊的桌旁坐着一位小夥子,靠牆坐着的是一位年輕女同志,面容清秀,顯得嬌小玲瓏。兩人看着他正笑得歡。陸自明略感尷尬,他判斷不出這位女同志的年齡,看着很年輕,但又自帶着一種成熟和端莊,沒有學校里女孩的那種青澀,一時想不好該如何稱呼她。他脫口問道:“您是吳阿姨嗎?我是來報到的陸自明。”對面的小夥子笑得更歡了。陸自明意識到自己的稱呼不恰當,也不知該如何補救,還好看來她並未生氣,接道:“哦,你來啦,請坐吧。”陸自明放下行李袋,拘謹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看到桌角旁放着工作牌,上面寫着信息“吳帆青,職務:科員。”填寫好一套入職的表格,吳帆青看看說道:“字寫得不錯嘛!”又抬頭跟他說道:“你被安排到工程科工作,我帶你去行政辦公室安排宿舍,再領你去工程科報到。”
陸自明馬上站起來說:“哦哦,麻煩您了吳老師!”
吳帆青領着他到辦公室拿了公司宿舍的鑰匙和地址,又去工程科施科長那裏照了個面。施科長是位中年男人,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為人隨和,操一口濃重方言的普通話,聽起來有點費勁。吳帆青說道:“施科長,這個是新分配給你們科的大學生,叫陸自明。今年公司新來的畢業生有十五個,分給你們工程科兩個,還有一個要八月份來報到。”
施科長皺着眉頭道:“現在工程項目那麼多,工程科人手這麼少,你們黨委辦以後多想着點。”
“這個你要跟領導去反映,招人計劃和分配名額都是領導班子決定的,我們黨委辦也就是跑跑腿。”吳帆青顯然和施科長很熟悉,輕鬆地答道。
“你們跟領導碰的多,經常幫忙反映反映哈,改天我來安排請你們主任一起吃頓飯!”施科長堆起笑臉說道。
“你跟我們主任約好就行,我們小兵都聽領導的安排。”
施科長調過頭跟陸自明說道:“小陸,這樣吧,你先回去休息,今天是周四,這兩天你先熟悉熟悉環境、添置點生活用品安頓一下。下周一正式來科里上班,我會安排你的工作。”
陸自明連連點頭說:“好的好的,謝謝科長!”
然後吳帆青領着他離開,問道:“要不要叫人帶你去宿舍?你找的到哇?”
“吳老師,不用不用,我找得到的,這裏有地址,我打個車過去就行。”
吳帆青略沉吟道:“那好吧,那你自己過去。”
順利辦好報到這件頭等大事,陸自明如釋重負。沒有了時間的壓力,他不捨得再花兩元錢打車。於是一路走一路問,找到宿舍,已經是下午五點了。這是一幢老小區的居民樓,兩室一廳的套房,可以住兩個人,目前只有陸自明一人獨享。他先參觀了一下自己的宿舍,兩室朝南的結構,兩間卧室大小差不多,都有一張舊床鋪、一張舊書桌,共用一個陽台,陽台上留着一台老舊的“小天鵝”牌洗衣機。有廚房和衛生間,廚房灶具及衛生間潔具雖已陳舊,但一應俱全。陸子明把房間衛生仔細打掃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舊床單、被褥鋪好,簡單的一番收拾,房間倒也顯得有些氣派。不要說比大學宿舍有天壤之別,就是老家的自建房也不及這裏舒適。陸自明的心情突然愉悅起來,這兩天雖說顛沛流離,但總體是順當的,之前預想過無數種不確定的情形都沒有發生,他在心裏說道:“我要在這裏大幹一場,開創人生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