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坤婆娘早起罵大街

第15章 長坤婆娘早起罵大街

翠英送走了隊長和民政助理,心裏仍然感激不盡。她感覺文煥好像是為她母子還債的,雖然死了都還在為她們添好處;又感恩地方上的人,沒有忘記她們母子;當然更感激蘭秀大媽,就像親人一樣,無論她有什麼苦楚,隨時都能照看她,安慰她。

想到這裏,她就從手裏拿出一元錢給蘭秀大媽,說:“感謝您對我的關照,您拿着,就當我給您稱了紅糖一樣。”

蘭秀大媽怎麼也不要:“這是文煥用命換來的,是你們娘母子的救命錢,我怎麼能害這個良心呢?”

翠英見蘭秀大媽真心不要她給的錢,就說:“那以後您就把我當您的女兒,您有什麼事情只要我能幫忙的,我一定要陪您、幫您。”

蘭秀大媽也很感動,說:“我有像你這樣操持、懂事、明理的女娃就好了,我哪有這個命啊!我的女娃兒不指責我,不找我麻煩就上上大吉了。”

說著蘭秀大媽要回家做午飯,翠英堅決的把她留下,要她在家裏吃午飯。蘭秀大媽見推辭不脫,就和翠英一起吃了午飯才上工去。

秋收冬藏,到了霜降后,田地里除了剛種下的麥子,就是才生出來的豌豆苗。老百姓形容說:水落三秋,天寒水冷,鳥不生蛋,地畝草光。很多家庭因為隊裏分的糧食少,娃兒多,都是正吃長飯的時候,本來平時就是前月不搭后月糧。如果沒有一點積蓄的話,就是這個秋後的季節也難得吃飽肚子,更不要說春荒了。

夏秋季節,糧食不夠還可以夜裏悄悄到生產隊的莊稼地里偷點,眼目下地沒草光,到哪裏去偷呢?這就不時出現東家菜園子被盜,西家雞鴨丟失的事情。

雖然人們常說:家有一千一萬,繩子牽的不算。但是在那個時候,幾蔸白菜、一畦蘿蔔、幾隻雞鴨、一頭小豬,就是家庭女人倉里的米糧,就是她們手裏的銀行。誰家如果是被盜失竊的話,那就最少要打個響動:站在大路上向著村子的東南西北方向,喊話——誰誰誰,偷了我家的幾蔸白菜,誰誰誰拔了我家蘿蔔的,你聽好了——,吃了就要爛腸肝肚肺的!誰誰誰,偷了我家雞鴨的,你下輩子、來生就要當雞鴨——過刀殺的!

無論平時多麼賢淑的女人,家裏丟了財物的,這個時候都要出來大聲朝向村子四周喊話的。這樣喊話的目的是:第一,做賊的,讓你明白,你偷吃了我的東西,心裏不得安寧;第二,你如果再到我家行偷,我就不會只是喊話了;第三,你不要看我平時很知情在理的,一旦搞惱了我,也會罵死你祖宗三代的。最重要的還是做給家裏男人看——我不僅能管家的,我還不會讓外人欺負。

每每遇到這個時候,凡是能聽到的地方、家裏,大家都不會出來的。因為誰出來既有看笑話的嫌疑,也可能認為是認訌(hóng,就是承認是爭端的一方)。

鄰近的女人有的會假裝路過,一面打探喊話的女人,具體失竊了什麼東西,一面表示同仇敵愾,順便幫喊話的女人,一起詛罵幾句偷竊的人,以表示自己的立場。

在這時,喊話的女人好像得到了有力的聲援一樣,更加感到了自己的正義和憤怒。就會詳細地把自己家裏失竊的細節,一五一十地大聲說給問詢的女人聽,好像找到了報案的機會,又好像是表明自己的精明和警醒:意思是誰誰誰再來我就會把你捉拿歸案。

還有比較厲害的女人,遇到這個時候,就會前七后八地把喊話連帶分析一起上,分析到了一定對象后,還可能進入針對性詛罵的環節。

最厲害要數長坤的女人了。她是鎮上干搬運的綽號“騾子”的女兒,嫁到朱家鋪來的頭一年,就顯示了她的松毛火的潑辣勁。有一次長坤在外面炫耀說,他的女人奶子長得像葫蘆,是全村最好看的。不知是誰把這話傳到了長坤女人的耳朵,他的女人立馬在家揪着長坤的耳朵皮,要剪掉一塊,讓他長個記性。長坤的姆媽求饒才得脫。

自打那以後,人們就知道長坤女人不好惹,怪不得他的丈老漢(岳父)綽號叫騾子的。長坤家裏如果是丟了東西的話,他的女人就會搬一個小板凳坐在大路上,面前擺一塊砧板,手裏拿着一把菜刀,一邊喊話,一邊詛罵。而且喊話、詛罵很講究聲調,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再配合菜刀剁砧板的“篤篤”聲,很有節奏感,所以村子裏的人把聽這樣的叫罵當做一種享受,起名為“聽崑腔”。

因為荊州方圓幾百里屬於魚米之鄉,相比其他地方是比較富庶的。每到農閑的時候,四方各地的戲班子都會在各鄉鎮、村寨流動演唱。比如川劇啦,花鼓戲啦,採蓮戲啦,耍猴的梆子腔啦等等,人們最喜歡的要數崑腔,雖然荊州人聽不明白崑腔戲文唱的是什麼,但是它那婀娜的身段、纏綿的唱腔,很是讓人入眼、入心,所以荊州人就把凡是好看、好聽的東西都叫做聽崑腔。

早晨天還剛剛亮,翠英就聽見有人在大路上喊話、詛罵,但是沒有聽清是誰家丟了什麼東西,因為她要趕緊做飯,給兩個娃兒吃了上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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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把兩個娃兒打發出來,才知道是長坤家的婆娘,她詛罵的方式是獨一份的:剁砧板詛罵法。

大概的意思是:誰把她家的雞和一小壟白蘿蔔偷了,而且能很清楚的看到跨過菜園壁子(用竹木條或秸稈紮成的籬笆)偷盜的痕迹。

翠英一般是不管這些閑事、不聽這些閑話的,因為她覺得自身都難保,根本就沒有閑心去做這些事,去喊話詛罵別人。

這時就有人在那詛罵的間隙,打聽被盜的細節,長坤的女人就更像上足勁的鬧鐘發條。

“你們不知道啊——,篤篤——,那個狗日的強盜——,黑良心的——遭刀砍的——,他看我的雞母長得肥——,比他的豬都大啊——”

“你怎麼知道我的雞母比他的豬都大?”

“好早就看向我的雞母了——,篤篤篤——,還說肥雞母煮蘿蔔最好——”

“那這個強盜早就告訴你了?”

“黑良心的——,你聽好——,篤篤篤——,你的男娃吃了我的東西就卡在喉嚨——,斷子絕孫不長下巴,你的女娃吃了我的東西——,篤篤篤——,下的娃兒就沒屁眼——,”

一般人聽不出這樣連咒帶罵、指桑罵槐的隱含意義,只有隔她三家的旱生的媽就心裏明白,長坤女人暗指罵的就是旱生的爹爹。旱生的姆媽傳琴沒當回事,正準備到蓮子湖水埠頭去清洗衣服,她的男人卻對她說:“長坤的婆娘在罵誰?就是我上次和她開了個玩笑,說你這雞母肥好燉蘿蔔。”

“那你出去認訌啊,說你的雞母就是我偷的。”

“我有這樣苕嗎?平白無故被她暗罵指咒,誰能被人欺得下!”

“那你就去與她對質,是不是因為你開了這個玩笑,就被她當真了。”

旱生的爹長銀被婆娘逼得沒有話說,因為他是個男人,如果這個時候不去對質,那以後就成了被懷疑的強盜,還怎麼出進大門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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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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