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謀逆之人
周未為北上興都做着準備,如此便又過去了三日。
周未所住地離鄱陽街市隔了一兩里路,其間房屋交錯,不熟悉鄱陽城路的人還容易在這裏迷路。
背上早已熬好的糖漿和工具,看了看還昏暗未亮的天空,周未低着頭,腳下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今日又是趕集,他必須得儘快去佔個位置,不然去晚了,便是連攤位都放不下了,做糖人不同於糖葫蘆,需得有位置坐下,才能一心一意將糖人澆好。
……
但今日似乎是周未運氣不佳,他走到以往的常駐位置時,才發現那裏已被一個老道士佔了。
那老道正閉目養神,穿着身灰藍色的道袍,盤坐着紋絲不動,本應該是頗有幾分道家氣質的,只是他形容枯槁,面黃肌瘦,道袍也有塵埃,一打眼不像個仙風道骨的道士,更像是逃難來的。
大吳推崇佛教,但對於道家也不怎麼打壓,兩家相安無事,因此鄱陽城中的道士還算常見,只是如眼前這老道一般窘迫的,倒是罕見。
老道身下盤坐着個蒲團,身前則擺着一個小桌,身旁是一面破舊的黃布,寫着“卜算十文”。
“原來是干算命的營生。”周未恍然,這鄱陽城中,算命的沒有一百個也得有五十個,這老道算是新來的。
既然先來後到,周未也沒對這老道說什麼,正好老道身旁還有個空位,周未也一起坐下。
周未剛一坐下,那老道便主動開口了。
“小兄弟貴姓?”
“姓周。”周未有些詫異,他的印象里,這些個牛鼻子老道都是自視甚高,眼高於頂的,如今這個老道士竟然主動和他說話。
“姓周……”
老道睜眼看了看周未,“祖上可是闊綽過?”
周未一時間也搞不清這老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小子家中世代賣糖人為生,不曾闊綽。”
老道也沒多問,摸了摸長須,只道,“小友可要算一卦?”
“不必了,道長。”周未搖了搖頭,他沒有閑錢。
“不收你錢。”老道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了周未心中所想。
既然不收錢,那便聽他說幾句,也不無不可,反正如今天色尚早,趕集還未熱鬧起來。
老道士伸出手來,一把握住周未右手,念念有詞着,周未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算命方式,以往有看面相的,看手相的,算生辰的,卻沒有如此“把脈”的。
老道士把脈沒有多久便停下了,他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周未,又搖了搖頭。
“道長可算出了什麼?”
周未打定主意,如果這牛鼻子老道說什麼他有血光之災,要收錢消災的話,他便離得遠些。
鄱陽城中的百姓向來不愛聽這些的話,免得一會老道攤位被人砸了,他的生意還受到牽連。
老道沒有立刻回答,這時才開始雙手結印,口中念着“天,地,乾,無極……”之類晦澀難懂的話,念了小半刻鐘,他才停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濁氣。
“小兄弟想問些什麼?”老道面帶微笑。
“問……前程吧。”
周未仔細想了想,他如今最急迫的,應該就是去興都這一趟路了。
老道沉聲說道,“小兄弟姓周,命格唯獨缺了門木,因此小兄弟的名應當與木有關。”
周未點了點頭,“未”字的確意指枝繁葉茂,“道長,小子單名一個未。”
“卜算所指,小兄弟將有動遷,應是靠北而去。”老道微微笑道。
周未心裏一驚,他可沒有和旁人說過他要北上興都的事,莫非這老道真有幾把刷子?
“道長料事如神,可知我此行安危?”
“琢磨不定,機緣在北。”老道頓了頓又說到,“卜算只能算些粗淺的,小兄弟此次北上勢在必行,只是其中危機亦或是福源便要看天數。”
“敢問道長名號?”
“貧道長乘。”
老道士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似乎不再準備擺攤了,將攤位收起,最後神秘地留下了一句,“小兄弟,後會有期。”
這奇怪的道士。
周未看着他搖搖晃晃離開的身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未將“長乘”這個名字低聲念了兩句,這老道士很顯然是真有幾分精通卜算之道的,只是周未現在也沒有什麼心思和“長乘”多探討些什麼,做了幾個小一些的糖人放在桌上,便開始營生。
……
……
四月初的鄱陽,陽光正好。
今日的生意不錯,直至午後,周未已經賣出了二十來串糖人,比得上往日一天。
老道士走後,讓出的位置很快便被一位賣胭脂的小販佔住,這小販周未還認得,名為庄三。
庄三賣的胭脂大多是從作坊里收的殘次品,賣得極其便宜,但自古以來,女人生意都是最掙錢的行當,富家小姐們在胭脂鋪子裏買上好的胭脂,農人家的婦人也想梳妝打扮,那庄三此處便成了不二之選。
“阿未,晚上喝花酒去?”
庄三今日也賣了不少胭脂,正興奮着,已暢想着夜晚去喝花酒之事。
庄三向來如此,按理說他應當比周未掙錢更多,但卻從未積攢下多少銀錢。
“不去。”周未一如既往的搖頭,他比庄三小四歲,庄三已經二十歲,男子大多此時都已成婚了,他卻仍孑身一人,終日在賭坊勾欄取樂。
“你也少去,得了花柳病,便是沒有好下場。”
庄三聽后不屑一笑,“倒是沒聽說鄱陽城有誰得了花柳病。”
周未沒有硬勸,正在這時,他突然在右側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周未定睛一看,正是數十個捕快走在前方,驅趕着百姓,空中不斷喊着:
“讓開讓開!”
“仔細官爺的刀!”
“好好看看!這便是謀逆者的下場!”
……
捕快的後方,果然押送着一輛馬車囚籠,囚籠中被刑具夾扣着的是個中年男子,這男子周未並不認識,只覺得他氣魄不凡,陷入此等情形還全然沒有懼意,雖身穿囚服,但閉目養神且又不怒自威。
“遊街示眾?”
周未自三歲來到鄱陽城,至今已過了十三年,遊街示眾的都是要斬首的,這並不罕見,可春季便倉促問斬,不待秋收的還是頭一次。
“說是通判大人謀逆,被知府大人發現了,便先行捕下……前月便捕下了,今日遊街,應當是朝廷公文下來了,將要問斬。”
庄三從懷中拿出來一把花生,料來應該是他從勾欄里順來的。
“你怎麼知曉?”
“彩荷堂里半月前便有人說起……只是沒想到真要問斬。”庄三顯得有些意外。
一州府的通判,算是權力的三把手,由朝廷任命下來的,還少有交給地方自己處理的。
“本以為會押送回京。”
庄三說道。
“京城不是沒了?”
“還有南都呢。”庄三哈哈笑道,“弄不清這些個官老爺……還有人說是沒有謀逆,只是知府大人要剷除異己……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