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不可承受之重

這一劍，又將阮望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或者她睜開眼時，故事已經到了最終決戰的前一刻。

一望無際的水晶長廊，是夢幻的紫色，水晶上倒映着她的身影——身着輕裝鎧甲，個子高高，容貌精緻，紫色雙眸剔透可愛，白色長發紮成馬尾，隨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

在她的身後，跟着幾位夥伴，身上的氣息都不弱。

如果故事有主角，那麼少女當之無愧。

數十年前，一種名為“死悼”的災難降臨世界，它感染人類，催生怪物，將文明逼到了滅亡的邊緣。

為了與“死悼”戰鬥，幾代人殫精竭慮，終於找到了利用死悼之力的方法。

而被死悼之力強化，卻能保持理智的人類，被稱為“悼者”。

少女是最強的悼者。

她有着離奇的身世和過去，吃過許多苦，受了許多罪。

作為強大力量的代價，她曾經一度失控，跌入谷底。她因此自責，甚至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

來自其他人的愛救贖了她，她成長了，變得美麗而堅強。

如今，她是一位合格的戰士，正為拯救世界而努力。

不過。

隨着故事逼近終點，世界的真相也逐漸浮出水面。

——“死悼”的終點並非毀滅，而是輪迴。

當“死悼”來到最終階段，將有名為“終焉”的恐怖存在將降臨於世，祂將毀滅世界，並將世界重塑、輪迴。

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輪迴過不止一次了，每一次輪迴，都會有英雄出現，為拯救世界而戰，但都無疾而終，一切重來。

可是。

這次不一樣了。

少女獲得了“終焉”的部分力量，足以對抗最後的毀滅。

而除此以外，還有另一個男人，正用自己的方式，踐行着救世之路……

視角回到現在——

水晶長廊的盡頭，一道身影立在那裏，攔住了眾人的路。

那人也是白髮，藍色眼睛冷得令人畏懼，他手中的火焰巨劍熊熊燃燒，卻驅不散男人影子裏的寒意。

少女停住腳步，抬起手中的槍，手指搭在扳機上。

“哥哥，果然是你！”她鼻子一酸，眼中卻燃燒着火焰，“為什麼？將世界困於美夢，斷絕未來，就是你選擇的救世之道？”

“哥哥，我不明白！！”

少女的呼喊已經帶上了幾分委屈，但手中的槍卻端得穩，沒有一絲動搖。

冰冷的男人抬起眸子，在少女身上停留片刻，又掃了一遍她身後的夥伴們。

“你有一群很不錯的夥伴。”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

他沒帶什麼語氣，少女卻聽出了一點懷念。

她抿了抿唇，回憶起腦海中的線索。

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哥哥，在上一次輪迴中，是世界最後的救世主，手持火焰之劍與“終焉”死戰，最後全部夥伴戰死，只留他帶着記憶回到了輪迴的起點。

他的眼神…是在羨慕自己吧。

砰砰砰——槍響三聲，擦着男人的耳畔射空。

“哥哥，人類的未來不該是在美夢中消亡，請你讓開。”少女清空雜念，語氣認真。

她的恐嚇是並不是玩笑。

男人的計劃，是讓全世界所有人類墮入美夢，從此忘記痛苦，也忘記未來，在永恆的幸福中沉淪。

而“死悼”是為毀滅人類文明而存在的，只要所有靈魂都不再醒來，“死悼”也就失去了目標，輪迴就此打破。

這個計劃，少女絕不同意！

“痛苦也好，失望也好，夢總有醒的時候，只有明天才是我們必須面對的！”

“哥哥，我們必須醒來！”

但是。

男人搖了搖頭，冷冷說道：“安奈，「午夜搖籃之夢」並非無懈可擊，如果你想，去叫醒他們就好了。”

“不是我攔你，而是世人不願醒來。”

“你選擇了希望，相信愛能創造奇迹，能勇敢地走進明天……可是，我已經不相信了，大部分人也不願相信。”

“未來之於人，正如天空之於鳥兒。”

“有人認為飛翔是鳥類的天性，卻沒看見那些墜亡在地的鳥兒；有人相信飛翔是鳥兒自己的選擇，因為它們有着一顆嚮往天空的高潔之心……可卻忘了，它們是迫於生計，才不得不嘗試振翅。”

男人盯着少女的眼睛，緩緩道：

“我未曾折斷他們的羽翼，只為他們築了永遠不用振翅的巢，而他們做出了選擇，僅此而已。”

“……”

男人的話簡單而直接，少女無言以對，陷入沉默。

同一時間，耳機里傳來聲音：

“安奈，我們儘力了。”

“我們連通了每一枚夢泡，可是…願意醒來的人……不足5%。”

“……”

少女更沉默了。

不得不承認，男人說的沒錯，在永恆的美夢中，想用大道理將人們喚醒，太不切實際了。

夢又怎樣呢，夢裏什麼都有，除了痛苦。

喚醒不成，少女深吸一口氣，振奮精神，身上燃起紫色光焰，美輪美奐。

只能蠻力通關了。

作為關底Boss，男人也抬起巨劍，手掌一擦，他和巨劍都變了模樣，變得高大恐怖，宛如惡魔。

他的聲音變得沉重：

“安奈，另一半終焉之力就在我這兒，你想要從夢中醒來……便自己來取吧。”

“我不會否認你得到的愛，以及你看見的美好，但我也會告訴你，我所見的絕望。”

男人所化的惡魔揮出一劍，將水晶長廊徹底斬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宇宙虛空。

一顆星球漂浮在他身後，被密密麻麻的星艦包圍，火光和硝煙在地面擴張，儼然人間慘狀。

少女觀察陸地輪廓，認出了這顆星球。

她感到困惑。

星艦？戰爭？

都哪跟哪兒啊，自己是亂入了什麼科幻作品中么？

男人展開雙臂，繼續說道：“來吧，戰勝我，你們便能醒來，去面對這真正的現實。”

少女震驚：“什麼意思？”

“如你所見，這是另一個美夢。”男人威嚴的聲音傳入耳朵，“既然你抗拒沉淪，那麼……希望你也做好了直面絕望的準備。”

男人將真相娓娓道來。

簡而言之，這世界的一切，包括“死悼”，包括“終焉”與輪迴——都是一場夢。

於絕望之際，眾生共同編織的美夢。

從來就沒有什麼突然降臨的滅世災難，一切只是現世的映射。

真實世界，他們的文明遭到了來自宇宙深處的攻擊，步步緊逼的星際艦隊將一切摧毀，人類被困於地表，毀滅的倒計時已經開始計時。

然而。

無盡的絕望之中，有某種神奇的力量誕生了。

祂是眾生理想和無窮信念的集合。

祂超越一切，擁有無上偉力。

祂的出現，使眾生墮入了夢中，這裏沒有天外來敵，卻有名為“死悼”的神秘災難。

“死悼”是外界的映射，也是祂的力量。

男人抬起手掌，一頂虛實變換的王冠出現在他掌心。

“妹妹，這終焉之力，便是神之權能的具現，背負它，便是背負整個世界的意志與信念。”

“我無法承受它的重量，你也不能。”

“我不希望你被它壓垮。”男人的眸中難得出現了一絲溫柔，“讓一切在真正的美夢中結束吧，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哥哥……”

少女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她不敢相信男人的話，可體內的終焉之力卻提醒她，男人沒有撒謊。

她所經歷的一切，這個辛酸而美好的故事……只是一場夢而已。

真正的現實世界，文明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

她忽然明白了。

種族意志需要一個“錨點”。

這一次又一次輪迴，不只是單純的災難，而是終焉之力在尋找自己的適格者，來將一切背負。

而這一天…已經來了。

自己和哥哥，各自得到了一半權能，只要戰勝對方，便能成為完整的「神明」，回到清醒的現實中去。

“哥哥，我會戰勝你，我會背負一切，然後帶着大家的希望離開。”少女傷感地笑了笑，說道。

“等解決掉外面的麻煩后，我還想做你的妹妹，做大家的朋友。”

少女的笑容很淡，卻很從容。

男人看到了她的自信。

可是在他看來，這自信有些盲目了。

“妹妹，你如何背負得了呢？”

他暗自喃喃，眼角流下一滴冰冷的淚。

“我曉得人遭受折磨時如何痛苦，迷失道路是如何茫然，事與願違時如何沮喪，失去一切時如何絕望……”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你甚至無法叫醒那些沉醉在夢中無法自拔的人……又如何背負得了他們的痛苦呢？”

男人垂淚，因為現實不是故事，愛的力量是有極限的，再美好的信念，也無法使不可能之事成真。

這一戰的勝與負，對結果真的有影響嗎？

兄妹倆相視一秒，彼此留下最後的懷念。

“戰吧。”

“得罪了，哥哥！”

……

他們化作流星，撞在一起，爭奪最後的權能。

少女並非孤軍奮戰，她的夥伴們紛紛獻身，為她創造了機會。

她贏了。

「神」的權能盡歸一身，輪迴結束了。

……

真實世界中，時間只過去了短短几秒。

黑壓壓的星際艦隊整齊排列，滅絕的倒計時終於歸零，殲星主炮即將發射。

下一瞬間，少女的身影出現在了宇宙中。

她睜開一雙金色的眸子，抬起被白色手套覆蓋著的右手，兩指比作手槍，嘴唇微張，吐出一個音節：

“砰~”

一“槍”下去，艦隊永遠地消失了，不留下一點痕迹。

少女嘴角掛笑，轉身想分享喜悅。

然而，她看見了身後的星球……看見了無數的人，都抬頭木然地望着自己。

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凝固了。

無數的喜怒哀樂，無數的思想湧入腦海，她的意識如海上扁舟，努力抵抗卻無濟於事。

一個浪打來，她被淹沒了，眼中失去神采。

……

遙遠宇宙的深處，一顆行星構造體內部，智腦收到了新的記錄：

【褻瀆計劃實驗報告：】

【實驗已成功，目標文明誕生「王神」，以女性形象現身，真實身份為名叫“安奈·安卡吉娜”的個體】

【從靈魂場域出現明顯波動，到「王神」誕生，耗時3.2秒】

【羽化為「王神」的個體僅維持了0.95秒清醒，隨後出現失控跡象，現已逃逸】

【……】

【……】

【警報，檢測到超脫級能量反應，已突破虛數屏障】

【警報……】

宇宙中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

……

地球時間337小時52分后，死寂的流浪行星上來了一位客人。

少女癱坐在黑暗之中，金黃的雙眸已經黯淡。

她聽見來人的腳步聲，吃力地抬起腦袋。

“還有意識嗎？”男人蹲下來，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很少有王神能在自滅前找回意識的，你真的很堅強呢。”男人誇了誇她，又問，“抱歉我幫不了你什麼，但如果有遺言，我可以聽聽。”

“好…痛苦……”

女孩的聲音微弱。

她吃力地抬起手臂，掌心捏着一塊破損的儲存卡。

啟明接過，將裏面的照片和文字投影出來，一幕幕都是她珍貴的回憶。

“謝謝，很美好的故事，我會珍藏的。”啟明輕聲說道。

“謝謝…”

少女閉上了眼睛，意識逐漸飄遠。

安息之前，她彷彿回到了那個糟糕卻又幸福的世界。

“睡吧，願你回到那夢中，於幸福中永眠。”

……

“醒醒…”

“阮望，醒醒啊阮望。”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哀歌又在嚷嚷了。

這一劍的威力比起前兩劍更甚，阮望愣了好久才恢復清醒。

“呼—呼——”

他大喘了幾口氣，才將腦海中的畫面按下去。

阮望抬起目光，看着踏着虛空走來的洪遠，已經猜到他要說的話了。

“阮望，這一劍的感覺如何？”

“很糟糕。”阮望如實回答。

“是嗎……這一劍甚至無法還原那位「王神」所受痛苦的萬分之一，”洪遠淡淡地說道，“在痛苦中走向自滅，這是「王神」的宿命，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愛、信念、希望……有人懷着這些美好，便相信自己能夠戰無不勝，創造奇迹。”

“可是，在無窮無盡的痛苦面前，奇迹也會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