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暫時分別（上）
王城區那德街6號，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門上掛着一塊木板，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着當日特價飲食。
木質的圓桌旁坐着幾個壯漢，他們都是酒館常客，沒有固定的工作。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粗重的呼吸和交談聲漸弱，一雙雙充血的眼睛齊齊轉動，安靜地追隨着來人的身影。
探究的目光落在做工精緻的服飾、與身形極不相符的佩劍上，直至他消失在樓梯盡頭。
這是一個隱秘的房間，木門幾乎與褐色的牆面融為一體，隱約從中傳出交談聲。
“你真的只要這些普通的材料就滿足了嗎？”莫歇側躺在軟椅上，左手撐着頭部。
“是的，非常感謝您。”回應他的是一個有着亞麻色長發，氣質溫和的女人。
女人將色彩各異的礦石和金屬收進柜子，面帶微笑地轉過身來。她那纖長濃密的睫毛緩緩扇動，一雙翡翠色的眼裏波光流轉，像極了純凈的寶石。
“好吧。”
“您的身體不要緊嗎？”
“不痛不癢的小事而已。”莫歇解開最頂端的扣子，鬆了松領口說，“今天要講什麼？”
“聖靈慶典的起源。”女人走到窗邊拉攏窗帘，屋內瞬時變得昏暗。她划亮一根火柴，然後俯身點燃了燈盞。若有若無的香氣開始發散，幾乎與古樸的木製傢具融為一體。
“為了紀念那所謂的神自創世后第一次降臨，延續了幾百年的節日。”莫歇微微皺眉說，“說實話，我已經聽了無數遍了，可以換個故事嗎？”
“當然可以。”女人來到他身邊，動作輕緩地坐下。“但我認為，它對您來說是有用的信息。”
“哦？”莫歇勾起唇角，笑意微妙，“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無法斷言，只是想盡自己所能地幫助您，僅此而已。”女人神態自若地凝視着他。
莫歇與她對視片刻，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嗅着熏香的氣味緩緩合起眼睛，“你講吧。”
女人的聲音和重聲鳥的鳴叫一樣悅耳動聽，像蒼翠山間汩汩溪流，淌過圓潤的石塊，迸開純凈無暇的水花，譜出一曲叮鈴作響的樂章——
很久以前，在這個世界還未形成雛形之前，廣袤無垠的空間裏漆黑一片。
特殊的時間節點上，一團沒有實體的混沌突然闖入，在冰冷的流質中徘徊着。
起初，祂為了區分方位創造出一些碎屑，發出微弱的光芒，散落在各處，隨意地飄浮。
然後祂發現自己還能創造出其他東西。一個又一個飽含着力量的球體孕育而生，大量碎屑被匯聚在一起，形成無數條璀璨的通道。
難以形容的感覺在混沌中萌發，祂無聲地顫動着，生長出骨骼、血肉，並擁有了名為“意識”的機能。
祂以全新的姿態降臨至空間中，依照特性賦予了造物們各不相同的名字。
於是在這個無邊無際、黑暗輪迴的空間裏就出現了浩瀚銀河、日月星辰。
但是混沌並不滿足於此，祂想要創造出和它一樣擁有獨立意識的存在。
太孤獨了。
祂想。
就算空間裏遍佈光明、溫暖安寧，祂也只能依偎在祂的造物們身旁喃喃自語。
混沌試着將自己的力量注入造物，賦予它們“內核”一樣的東西，使其在時間的催化下孕育出獨立意識。
“最後的最後，我們人類誕生了。”莫歇嗤笑一聲。
女人點了點頭，“您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尾。”
“講的是聖靈慶典的起源，聖靈慶典是人類的節日，那怎麼會以人類誕生作為結尾？”莫歇不解。
“因為人類是創世神最後的造物。”
“看來就算是神，想像力也有枯竭的時候。”
女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然後將一盤點心推至莫歇的面前。
形狀簡單的點心，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可是莫歇卻收斂起笑意，臉色驟然變得陰沉，“伊芙，你明明知道的。”
“您的嗅覺還是如此敏銳，我以為雞蛋的腥氣已經降到最低了。”伊芙絲毫不顯慌張，低垂着眼帘，略有遺憾地把點心放回桌上。
“下次不要做這種事了，我會認為你在挑戰我的忍耐力。”低聲警告后，莫歇微微昂頭，露出一雙佈滿陰翳的眼睛。“我可能會傷害到你，明白嗎？”
伊芙聽后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您不會的。”
莫歇靜靜地凝視了她片刻，似乎在思考她的信心從何而來。
“繼續吧，除了創世神以外，另外幾個登場的角色都是誰。”
“創世神在誕生意識后就完成了蛻變。祂與世間萬物構建起聯繫，無處不在。隨着時間的推移，祂的思想和意識產生了分歧，一半嚮往光明，而一半則嚮往黑暗。”
“就像是分裂出了兩個獨立的人格？有趣。”莫歇忽的產生了好奇，目光落在搖曳的燈芯上，自言自語般道：“人類所信奉的神其實是半身，而且大概是光明的那一半……”
“同時，從祂的體內分離出了兩團充滿雜質的混沌，雖然只是創世神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是對於神的造物們而言，它們始終是更為高級的存在。”說完，伊芙提起水壺給莫歇倒了一杯清水。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該怎麼理解混沌？它沒有生命體征，卻擁有獨立意識和神秘的力量。”莫歇沉思道，“它是靈魂嗎？”
“您可以這樣理解，混沌是狹義層面的靈魂。”
“所以，是那兩個混沌先來到這個世界，並且留下了相應的習俗和觀念，為人類誕生后形成信仰鋪路。”
“不錯，正如您所說。”光線昏暗的屋內，燈盞中搖曳着火苗，伊芙翠色的眼裏波光流轉，水潤瑩亮。“說實話，我很驚訝，這是您第一次和我探討這麼多。精準的判斷，清晰的邏輯……或許您比我更適合當講述者。”
“故事終究是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不知道被改編了多少次。”莫歇回視她，眼神無比認真。
“但是，伊芙，我能在你的引領下探索未知的世界，身臨其境，直面真實。你是最優秀的講述者，沒有之一。”
聽到這衷心的讚美，伊芙掩唇輕笑，“能得到您的認可是我的榮幸。”
這之後二人默契地跳過了“聖靈慶典的起源”這一話題，從製作熏香聊到養膚精油，又從奇怪的稅項分析聊到議會的改革。
他們所有觀點和結論都被記錄在一本魔法手賬中。
它是莫歇送給伊芙的生日禮物，是雷克頓公認的魔具大師——霍果雷奇親自設計並製作的魔法道具。
“今天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數條金絲從伊芙的掌中飛出，飄浮在空中幻化成鎖鏈的形態，將同樣泛着金光的魔法手賬合攏，緊緊鎖住。
莫歇輕描淡寫地說道：“在來的路上遇到了一隻公雞，不僅愚蠢而且聒噪，我就順手幫他管教了一下他那張不聽話的嘴。”
“雖然知道您能夠把握分寸，但是還請多加小心。”伊芙的眼裏顯露出憂色，“聖靈慶典進入籌備階段，審判庭會加大力度辦事，這點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莫歇沒有回話，而是撥開窗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伊芙，我在這裏吃完晚餐走，幫我準備一下。”
伊芙先是一愣，發出疑問的聲音。隨後立即反應過來，高興地雙手合十，“感謝那位公雞先生，讓我有機會在您的面前大展廚藝。”
莫歇淺褐色的眼裏也有了愉悅的光彩，笑道：“哈！居然能聽到伊芙你講笑話。雷克頓公曆1106年6月17日，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那麼請稍等片刻。”
“簡單點就好。”
身形高挑的女人只是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輕輕合上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