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實習廚師貝利恩

誰家實習廚師會在見到主人後主動做自我介紹啊？莫歇定定地看着貝利恩，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原身是什麼性格，在這種情況下會作何反應。既然真的沒有記憶，不如從心而為。

“如你所見，我餓了。”莫歇說得很誠懇。

貝利恩神情平靜，絲毫不感到意外，“我為您留了一份夜宵，請到這邊來。”說完，他將垂簾捲起別在掛鈎上，然後讓出身位，做出邀請的姿態。

不知道他拉動了什麼開關，頭頂憑空出現一團柔和的光源，照亮了餐桌附近的小片區域。

空氣中流質的運動軌跡發生了些微的變化，即便是用這副普通人的身軀，莫歇也忘不了這種感覺。

魔力。

而且還是極其純凈的魔力。

不僅濃度高，活性強，分佈也很穩定。

顯然，這位自稱是實習廚師的青年接受過系統的魔力控制訓練，很有可能是一名魔法新星級以上的魔法師。

沒有精神世界，暫時失去了巫力的莫歇只能感知到這種程度。

毫不意外的，一切已準備就緒。椅子被拉至合適的位置，正對着擺放整齊的餐具和菱形桌布。後面是料理台，枱面上架着不知名的廚具，食物濃郁的香氣正從它內部不斷溢出。

莫歇坐下后，僅僅是一抬眼的時間，貝利恩就按照前菜、正菜、主食、配菜的順序為他一一端來美味佳肴。

做完這些，貝利恩的右掌貼於左胸前，微微躬身行禮，“請慢用，希望能符合您的口味。”然後他就退到一旁安靜地站着，目光落在別處。

圓盤刀叉，西式的餐具，莫歇在前世外出執行任務時用到過許多次，簡單的規矩早已爛熟於胸。

首先繫上餐巾，捋順至貼合前襟。右手執刀，食指按於刀柄上，方便切割食物。左手持叉，負責將食物送入口中。餐刀需將菜推到叉背上，吃完一口再次遞送，如此循環。

——嗒、嗒。

廚房裏的氛圍十分靜謐，輕淺的呼吸聲幾乎微不可聞，時間伴隨刀叉與餐盤相碰的清脆聲響一同流逝。

就算在美食之都“福迪班納”，莫歇也沒品嘗過如此美食。像是把食材打碎成分子再重新組合烹制，口感豐富，層次鮮明。

蔬菜最大程度保留了水分，硬質纖維全部剔除乾淨，就像被清晨的陽光親吻后的露水，清甜爽口。咸鮮濃郁的醬汁填充在肉排的每一絲肌理中，在唇齒間擠壓碰撞，迸發出最純粹的肉香。主食是金黃色的長方體麵包，外表酥脆少掉渣，內里柔軟如棉花。一口咬下，淡淡的奶香中和了粘稠的醬汁，咀嚼間沒有絲毫的頓澀感。

在戰爭頻發、局勢動蕩的維多利亞時代，這一頓夜宵的豐盛程度堪比團長級別長官的正餐。

“閣下，黑牛奶已經熱好，現在要拿過來嗎？”見餐盤漸空，貝利恩低身問道。

莫歇微微點頭，餘光追隨着他的身影。二十來歲年輕人的模樣，擁有高超的廚藝。不僅限於技巧層面，賦予感官愉悅的同時也帶來了精神愉悅。

他確實可以被稱為魔法師。

貝利恩端着小托盤走來，莫歇伸手接過。

做工精緻的玻璃杯中盛着灰色的飲品，散發出濃郁醇香。入口瞬間便撫平了疲累的味蕾，純粹如原漿，不摻一點雜質。

黑牛奶，並非產自黑牛，而是加入了黑豆和黑芝麻的牛奶，這樣的好東西在前世同樣不多見。

大多牲畜都被魔法王國以祭祀的名義宰殺祭神，所供奉的不僅限於他們最頂禮膜拜的創世神，還有那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沒有名氣的神。

供奉神明的目的很簡單，得到庇護，積蓄力量，雙方相輔相成。然而在魔法世界裏，對於上位魔法師們來說，造“神”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於是綿羊、奶牛成了位高權重的人才能飼養的家畜，被嚴格限制售賣，違反規定者甚至會被扣上“偷獵”的罪名。

至於黑豆和黑芝麻，各個國家、都市、聯盟都有專門的農業基地，產量較為穩定。

魔法王國是個例外。

所有國民都是魔法師，農業方面主要由木系魔法支撐，機械設備為輔。增量、複製以及生長魔法需要配合魔葯施放，而魔葯又由各種材料煉製而成，或常見或珍稀，因此使用次數受到限制。

有需求就要供給，為了填補市場上農產品的短缺，維多利亞嘗試過各種方法。侵佔、掠奪，最後以國王的名義公佈了“土地革新規定”。

公用綠化土地被改造，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凈化空氣的魔具。負責務農的法師們的土地被徵收，實際上是以微薄的補償強制換取的。他們敢怒而不敢言，但卻無法捨棄現有的一切離去。

因為他們是象徵著“邪惡”與“戰爭”的魔法師。

可笑的是，就在解放者聯盟攻佔魔法王國前不久，他們國民吃的瓜果蔬菜還有至少一半是從其他國家進口的。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解放者聯盟。

莫歇眼神一暗，輕輕放下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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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又回想起了那個瘋女人做過的極其晦氣的事情。

等等。

維多利亞……

隨着這個名字在心底被喚出，一道朦朧的身影在腦海中閃過。

莫歇凝視着自己微微發顫的食指，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忘不了仇人火紅的長發，異色的雙眸，癲狂的笑聲，卻獨獨忘了他本應印象最為深刻的，仇人的面龐。

可他越是回想，維多利亞的面龐就越模糊，只余那鮮紅的嘴唇，挑起輕蔑的弧度。

太多的疑問和未知席捲大腦，他只能暫時將異狀歸結為異能發動失敗的後遺症。

夜宵量小，擺盤精緻。這時桌上只剩下一碗湯，湯水清澈見底，用料也很簡單。

因為肌肉酸痛，虎口紅腫，莫歇拿湯匙時偶爾會控制不住地抖一下。小巧的肉丸重新落回碗裏，濺起了淡紅色的湯汁，在餐巾、袖口上暈染開，沾濕了手指。

佇立在莫歇身後的貝利恩很貼心地遞來一塊手帕，簡約素凈，還隱約散發出薄荷的清香。

他剛要接過，對方就一邊說著“失禮了”一邊輕輕捧起他的手，用撫摸似的的力度為他仔細擦去指間的湯汁。

莫歇眼瞼一顫，控制住了極力想抽出的手臂。實際上他並不覺得慌亂，前世時賈森也曾像這樣事事為他親力親為。

只是清潔術接觸到他的身體，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癢痛感。伴隨着細小的熱流，如整齊排列的短刺一般剮蹭着皮膚。

前世身居高位的魔法師們極少親自施放清潔術，他們更喜歡用“歸位”和“煥然一新”這類中高級的法術。莫歇鮮少見到，這時提起了興趣，不動聲色地觀察着。

貝利恩整隻手看起來保養得當，手指細長，皮膚細膩光滑，像塊無瑕美玉。然而他的掌心滾燙，指尖卻沒有絲毫溫度，還有幾處粗糙的厚繭。

沿着肌理擦拭得乾乾淨淨后，貝利恩還翻轉手腕，微微托起他的手端詳了片刻后才放下。

“多謝款待。”

莫歇按住椅子的扶手站起來，試着轉動僵硬的腕關節。飢餓感的消退使得他的頭腦更加清晰，甚至連本應在飽餐后產生的睏倦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是不知道原身平時是怎麼照顧自己的，胃裏間歇性翻江倒海，還伴隨着陣陣抽痛。

看來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他暗嘆道。

貝利恩的視線落在乾淨的餐盤上，又緩緩轉到莫歇的身前，沉默片刻后說：“在下建議您稍作休息后再入睡，以免積食。”

“我會的。”莫歇將椅子推進去，打算離開。

這時，屋頂的光源以極快的速度閃了一下，空氣中流質的走向隨之發生了些微變化，由分散到聚攏，有規律地浮動着。

貝利恩站在原地靜默了片刻后突然說：“請您稍等片刻。”

莫歇停住腳步，轉過身靜靜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後那道朦朧的光圈。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不藉助任何媒介，就能讓魔力與流質發生反應，顯現其真實形態。

貝利恩將那塊素凈的手帕翻了一面，仔細擦拭乾凈雙手后，從儲物櫃裏捧出一個未拆封的盒子。樸實無華的包裝，僅點綴了一個由墨綠色緞帶系成的蝴蝶結。

無論是這個場景，還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都很奇怪。莫歇嘗試去理解貝利恩的想法。

貝利恩當著他的面取出覆蓋著包裝膜的物品，輕輕抖開。不動聲色地接近，抬手的動作非常自然，就像做了許多次那般熟練。“夜間溫度偏低，請您披上外衣。”

然後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綠色針織毛線外衣就披在了他的肩上，原本空蕩的後背頓時有了依靠。同時他隱約感覺到一團小小的熱源環繞在身邊，還特意在胃部停留許久，減輕了抽痛，也抑住了不斷上涌的反胃感。

又是魔法。

一切都像是早有預謀。看似甜蜜的陷阱，實則感受不到絲毫惡意。

“謝謝。”莫歇抬手摸了摸軟和的衣領，面不改色地說。

貝利恩將他送至門口，悄無聲息地後退半步。頎長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唯有一雙銀色的眼睛明亮如炬。

這位執行力堪比秘書的實習廚師，在收拾好餐桌后還給他端來了一盞燭台，好讓他能在昏暗的主樓內自由行走。

“您可以……隨時呼喚我。”

燭台的火焰如光熱魔法一樣溫暖明亮，莫歇告別了貝利恩，一副守夜人的模樣在大廳中遊盪。

這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