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光明騎士團（下）

伯朗特就這樣在憎恨中咽了氣。

他臨死之前，把所有收集到的證據，都交給了守在病床前的兒子。

證據、仇恨和那些永遠吃不完、為了活下去卻又必須得吃的毛栗子一起，被伯朗特的兒子盡數繼承了下來，傳遞給了他的孫子、曾孫女……直到，傳給了疤叔。

在德爾蒙特·德斯蒙德帶着自己的其他家人在德斯蒙德小鎮重新紮根，過上並不那麼符合預期但仍然富裕優渥的生活之時，他的那個被留下來的孫子成為了獻給光明神的唯一祭品，而德爾蒙特並不在乎伯朗特到底過得好不好。

他還有很多孫子，不差這麼一個。

只有在每年光明神誕日，所有家人聚集在一起時，他們會舉杯敬一下不在場的伯朗特，假惺惺地祝願他在光明騎士團獲得榮譽與成就，卻從未有人真正去打聽一下伯朗特的近況。

——也或許，他們曾經嘗試過，只是光明騎士團不可能讓他們知道伯朗特的凄慘人生，敷衍地打發了他們。

疤叔的本名叫做薩爾默·梅迪斯，他從小就在山尾鎮長大，然後和他的祖祖輩輩一樣，加入了光明騎士團。

時過境遷，隨着蒙布朗自治聯邦的慘劇成為被人遺忘的歷史，山尾鎮也早已面目全非。這裏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變為了徹頭徹尾的光明騎士團訓練營，鎮上所有的人，都是被光明騎士團壓榨的‘後勤’。

——寫作‘後勤’，讀作‘奴隸’。

這裏的普通人都窮得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他們離不開這個小鎮，最遠的距離不過是到後山撿栗子，再往外走，就會被幻境攔截。

所有的人世世代代都被困在了這個小鎮上。

他們要麼為光明騎士團打雜，做燒火工、做廚娘；要麼加入光明騎士團，成為隨時會被消耗的、最底層的炮灰騎士；要麼就成為礦工，跟着騎士團去山裏採挖奧利哈鋼……但礦工會遭遇污染，也是最危險、最消耗體力的工作。

更糟糕的是，開採奧利哈鋼能獲得的工錢十分低廉。隨着蒙布朗自治聯邦的覆滅，這些山脈中的奧利哈鋼礦產都成為了‘遺民們自願獻給光明神的捐贈物’，山尾鎮的人們不再對它們擁有任何權利，哪怕山尾鎮的人們也身懷當年蒙布朗自治聯邦遺民的血液。

薩爾默的父母也成為了礦工與廚娘。

從小就被父母耳提面命地灌輸着過去的‘真相’，薩爾默聽着父親講述着祖上富裕的美好傳說，嘴裏吃着完全不甜的栗子蛋糕，默默地垂下眼眸，努力想像着先祖伯朗特口中所說的，那甜蜜蜜的布朗雪峰蛋糕的滋味。

山裡盛產的栗子是山尾鎮人的主食。

每年秋天，這些栗子都會被山尾鎮的人收入倉庫仔細保存，晒乾、磨粉、做成各種澱粉，成為能夠食用一年的主食。

在被幻境包圍、與世隔絕之後，這些栗子和光明騎士團偶爾施捨給他們的一星半點物資，就是他們賴以為生的全部。更糟的是，在幻境散發的污染影響下，山林里每年結出栗子質量都在變差，糖分越來越低、味道越來越差。

用栗子澱粉和栗子泥做蛋糕，都已經是極其奢侈的事情，更別說往蛋糕裏面添加寶貴的糖了。

結果就是，這樣勉勉強強做出來的栗子蛋糕，吃起來味同嚼蠟。

可就這味同嚼蠟的玩意兒，卻是薩爾默記憶中對父母、對家鄉的最珍貴的記憶。

布朗山的栗子樹每年都還在結果，可山尾鎮的人們卻再也做不出傳說中的布朗雪峰蛋糕。

在薩爾默的父親死於礦難之後，薩爾默將祖傳的證據埋在了山裡，自己加入了光明騎士團，成為了一名炮灰騎士。

要想脫離炮灰的身份，就得成為超凡者，攀上神階。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後，就能走出這封閉的大山，前往聖城茹爾蘭達。

光明騎士團總是需要很多炮灰，低級的普通炮灰只配被埋葬在布朗山脈之中，而高級的、強悍的炮灰，則會被賦予更多的價值。他們會被選中，在茹爾蘭達為光明騎士團里那些世家子弟、甚至為教皇奉獻生命。

薩爾默不想為那些傢伙奉獻自己的生命，可他知道，這是他從這片山林里逃脫的唯一機會，也是將那祖祖輩輩傳遞的真相從這裏帶離的唯一機會。

他花了很長時間，付諸了無數汗水與鮮血，練就了一身鋼鐵般結實的肌肉。他成為了超凡者，也如願地引起了聖城茹爾蘭達的注意，所幸，蒙布朗的慘案已經過去太久太久，而他的血脈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聯姻中沖淡，他如今的姓氏是梅迪斯，而不是引人注目的德斯蒙德。

光明騎士團的人已經換了一任又一任，雖然他們還是一樣的惡劣，一樣的頤指氣使，但他們已經忘記了薩爾默到底是誰的後代。

薩爾默終於當上了光明騎士團第十四團團長，他成為了這些年來唯一一個出身於山尾鎮、從底層一路艱難爬出的光明騎士。他終於離開了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來到了茹爾蘭達。

薩爾默第一次見到多蒙·蒙布朗，是在護衛教皇前往魔法聯邦參加一年一度的聯席會議的時候。

那時的光明教會還與魔法聯邦保持着明面上的良好關係，但某位對光明教會恨之入骨的高階魔法師顯然不打算繼續維持這種虛假的和平，他差一點就用毒針成功襲擊了教皇，但薩爾默悄悄地制止了那位老人家。

那是薩爾默第一次與多蒙·蒙布朗相認，也是他第一次吃到甜甜的栗子蛋糕。

儘管那栗子蛋糕出自某位不善廚藝的老人家之手，做得歪七扭八、丑得如同一坨……咳咳，但那非常有衝擊力的甜味還是給薩爾默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場本可能會震撼光明教會與魔法聯邦、徹底摧毀來之不易的和平、將一切未來的可能毀於一旦的刺殺，就這麼消弭於兩位遺民相認后蹩腳的茶話會中。甚至其中一位是當年慘案的親歷者，另一位則是協助製造了慘案的元兇的後代、同樣也是被那位元兇所背叛、拋棄之人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