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橘子和蘋果

周杭看着眼前三隻眼睛的怪物，怪物厚厚的嘴唇翕動着，說著他難以理解的語言。

他盯着怪物口中的橘子，那橘子果皮光滑油亮，他緩緩伸出手去，那怪物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觀察他的舉動，卻見他用力摘下那顆橘子，怪物口中撕開了一道裂痕，不斷有鮮紅的血流出滴落在地上。

周杭掰開橘子的皮，一縷橘子皮的清香緩緩飄進他的鼻子。

他掰下一瓣橘子塞入口中，汁水外溢，香甜可口，他細細咀嚼着，眼看着那怪物緩緩倒下，流出的鮮血又從他的皮膚吸收回去，它雙手合放在胸口，神情安詳，他看着周杭，慢慢閉上眼睛。

周杭在旁邊觀察着，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吃到一半的橘子被他隨手扔在地上。

那怪物身上赫然出現一道道裂口，從裂口鑽出一隻只剛剛出世的鳥兒，身上沒有羽毛，血淋淋的，頗為詭異。小鳥鑽了出來，腦袋垂在地上，尾尖高高翹起，它們灰色的喙緊緊閉着，跌跌撞撞地四下散開，它們像是失控的玩具。小鳥身上慢慢長出了白色的羽毛，身形大了許多，羽毛末端呈現一抹紅色，不知道跟它們是從怪物體內誕生有沒有關係，它們在地上奮力奔跑着，翅膀一開一合，卻怎麼也飛不起來。

這時一隻背部長滿灰色觸手的怪物匆匆跑了過來，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被他耽擱了，他看起來很着急，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脖子上還系有一條花里胡哨的領帶，看起來頗有些滑稽。

領帶怪物肩上掛着一件精緻的儀器，儀器上連接着一根透明的管子。

他隨手抓起一隻小鳥，小鳥撲騰着翅膀想要掙脫，可想而知，小鳥難以成功。

領帶怪物將細管不容分說地塞進小鳥的喙中，那儀器開始亮起藍色的光，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小鳥的身體迅速膨脹成一顆圓球。他放開小鳥，鳥兒飄浮在半空，與其說是小鳥，更像是一顆顆氣球。如法炮製，一隻只小鳥“被充了氣”，圓滾滾的模樣惹人憐愛。

領帶怪物完成對小鳥的“充氣”后，他顯然做了一個鬆了口氣的動作，然後放下肩膀上的機器。他仰頭望着那些飄浮在空中的小鳥，小鳥們很開心，它們臉上分明帶有一絲滿足的笑意。

周杭望着那些一隻只像是圓球的小鳥，心中莫名滋生出幸福的感覺來。

過了大概兩分鐘，領帶怪物伸直他細長的手，輕鬆抓住了一隻小鳥，他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捏緊了小鳥的喙，隨即用另一隻手用力將其撕成兩半，鮮血淋漓，那種撕裂的聲音好似錦緞裂開的動靜。

撕開小鳥后，暴露在視野中的是一顆圓潤光滑的蘋果，領帶怪物抓起那蘋果就這麼遞到周杭面前。

上面不帶一絲血跡，像水晶一般晶瑩透亮，顏色鮮紅，透出淡淡的果香味。

周杭咬下一口，他感受到豐富的果汁，口感很脆，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蘋果。

不知道為什麼，吃完這一整顆蘋果，他感覺更幸福了。

領帶怪物抓住一隻又一隻小鳥，撕開小鳥的外殼，獲得一顆又一顆完美的蘋果，他也不吃，周杭坐在那裏，安靜地吃掉了全部的蘋果。

當他吃完最後一個蘋果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撐，只是覺得很幸福，他沉醉於此，同時又害怕會失去一切。

領帶怪物忽然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痛苦，周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而後看到一隻鳥的腦袋從怪物口中鑽了出來，那隻鳥兒有一雙金色的眼珠子，鳥兒展翅，怪物便斷了氣，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無神的眼珠子慢慢被一片灰色覆蓋。

鳥兒鑽了出來，它蹦跳了兩下，同時撲騰了兩下翅膀，等它穩穩站在怪物高高的鼻樑上，便收攏起翅膀，歪了歪腦袋，用着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站在不遠處的周杭。

鳥兒通身漆黑，它似乎像是一片陰影，像是來自世界之外的存在。

周杭吞下口中咀嚼的蘋果，抬手擦了擦嘴，向著鳥兒緩緩靠近，目光木訥無神，使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木偶。

一人一鳥對視着，周杭感覺像是在看一面黑色的鏡子，鏡面一片漆黑，可他覺得在黑暗深處看到了自己。

他在鏡子裏面嗎？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下一片冰涼，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黑色的水中，四肢僵硬冰冷。

這裏很安靜，他仰望着上方，那裏始終一片漆黑，冰涼的水微微刺激着他的皮膚。

——我在這裏做什麼？

他想移動一下眼珠子，可他沒法做到，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難道真的變成一個木偶了？

黑色的鳥兒忽然出現在他的胸口上，它一蹦一跳地來到他的臉邊，輕輕地啄了幾下，周杭什麼也沒感覺到。

鳥兒還在啄着自己的臉，似乎在努力往他臉上啄出一個洞來。

他努力眨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棵大樹之下，眼前有明亮的篝火，光影晃動，四下靜謐無聲，好似身處深山當中，再往前看去，還是能看到那些高大的雕像，他們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巨人，躲在陰影中觀察着他。

他緩緩收回視線，視線又落在篝火上，過了幾秒鐘，他舉起手來，看到了自己手裏拿着的書。

是因贊給他的那本“無字天書”。

書上原本要有字才對，可書上面只有一張嘴，嘴唇蒼白，很薄，大多數時候是緊緊抿着的狀態。

周杭暫時沒將注意力放到這張嘴上，而是回憶起剛剛經歷的一切。

橘子。

蘋果。

鳥兒。

怪物。

領帶。

雜亂無章，就像他一直以來的遭遇。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他正在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他的記憶留在那些恐怖的經歷里，留在那些橘子和蘋果里，全部被他吃掉了——不，全部被他遺忘了。

他不想哭的，可眼淚不知何時悄然落下，搖曳的篝火映照在他眼中，在這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