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跨越千年的重逢

“就是這裏了吧！”

林陌看着面前神龕，上面敬獻了一株小小的香，不知是誰在祭拜，替換，這一柱香才堪堪燒到一半。

此地的氣有些不對勁，好似被某種力量扭曲了似的，光線在此地會發生偏轉，好似藏了一面看不見的鏡子。

“是的，我的信標指引我來到這裏，應該是陣法隱去了一處小洞天，仙舟的看家本領，這樣隨意開掘〖洞天〗的手段，不是尋常勢力可以做到的。”

“我們找找看吧，應該能找到開啟的機關。”

銀師神情恍惚，再次回到了那個失魂落魄的狀態。

“你沒事吧？”

銀師如今的狀態很不對勁，身為血罪靈，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縷縷看不見的黑線從四面八方，朝銀師身上匯聚，哪怕他身上的同諧之力，也無法將這些漆黑的詭異能量。

這就是——虛無。

無處不在，無所不有。

只有處於真正的絕望之下，才會主動招引虛無之力的匯聚，不知為何，銀師已經絕望到能夠當場自殺的程度了。

林陌冷不丁地打了個響指，將銀師從精神恍惚的狀態拉回來，沉聲道：

“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不過你現在的狀態非常危險，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銀師輕聲吟唱了一曲歌謠，同諧的氣息在身周纏繞了一圈，為他擋下了虛無的侵蝕。

林陌瞳孔微縮，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用這種方式驅散虛無，如此說來，他是不是也可以用巡獵的力量，對抗虛無呢？

之前從來不曾嘗試過，但如今想來，確實是可能有用的。

“好了，幫我找一找此地機關吧，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銀師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雙手都在顫抖，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是做好準備的模樣。

“你最好說清楚一點，不然我會視情況而定，選擇不幫你！”

林陌停下腳步，冷冷地看着他。

銀師喟然長嘆，神思遊走好似回到了過去，

“我曾經參加了一個神秘的實驗，因為秀秀……哦，對了，還沒跟你介紹我的愛人，秀秀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全世界所有的花兒加在一起也不如秀秀一根汗毛……”

林陌看着他準備長篇大論的興奮表情，連忙打斷道：“停停停，挑重點的講就好了。”

“嗯，因為秀秀是長生種，而我是短生種，我們在岱輿仙舟相愛，我不願秀秀還是風華絕代的時候，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所以我和她約定了一百年，在此期間，我去加入了一項神秘的實驗，那狗東西騙了我，他說改造過後，我就能擁有堪比仙舟人的悠長壽命，但事實上那只是一項冰封實驗，我被冰封在一顆星球上數千年，我的時間在那一刻停滯，直到我被前來探險的星空探險家們救了出來，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琥珀紀……”

還有這種事？

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冰封千年的人還能活過來嗎？

林陌嘖嘖稱奇，不由得好奇問道：“就算是仙舟人也不是永生的，看他們接受豐饒賜福的多寡，每個人的壽命上下限差別極大，但哪怕是仙舟人，能活過上千年的也是少之又少，你就確定你的秀秀還活着？”

銀師取出了那枚信標，是一隻造型精緻的懷錶，“這東西的時光信標，裏面存放在一段秀秀的基因序列，能找來伊須磨洲，多虧了它的指引，所以秀秀肯定還活着。”

林陌望着他黯淡的神情，明白了一切。

就算是“活着”，也不是以一種正常的姿態活着，再加上身處這鬼蜮之中，銀師應該是害怕他苦尋多年的愛人，化作了鬼物吧。

銀師悠然嘆息。

“唉——我不是怕秀秀變成了鬼物，而是害怕秀秀記不得我了，若是秀秀失去了全部記憶，她還是我的秀秀嗎？”

銀師眼底閃過一絲茫然無措。

就好像一位失去了立錐之地的登山客，每一腳落下都有可能是萬丈深淵。

“有些事，總要親眼去看看才知道，既然你讓別人等了這麼久，那無論如何，都要看過再說，不是嗎？”

林陌微笑勸道。

銀師嘴角勾起一絲苦澀，點了點頭。

兩人一同尋找，很快就在神龕背後的石壁中，尋到了一條等臂長的金色脈絡，林陌與銀師伸手一摸，條件反射地縮了回去，一股扎手的刺痛感襲來，令人不堪忍受。

林陌與銀師相視一眼，不由地發出了一聲驚嘆之聲，兩人默契地點了點頭，各自用工具，開始挖掘周邊石壁，將其完整地挖掘了出來。

這是一條雷騰木的根莖，被人為煉化過後，為此地陣法提供能量。

這樣借用自然水土，進行佈陣的方式和地宮的那座大陣很是相似，也就是說這裏的陣法也有可能是那位羅睺先生的手筆。

“繼續，我來承擔這雷騰木的電能，你幫我打開這處陣法的一點缺口，後面就交給我了。”

林陌點了點頭，他現在恢復的靈氣不足，苦力活交給銀師來做確實更合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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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師來到這根莖旁邊，用力抓住這藤蔓一角，渾身頓時亮起密密麻麻的金電紋，神異非常！

“快點，我撐不了多久！”銀師聲嘶力竭道。

林陌不敢怠慢，定神揮出木劍，精準地插入了這處陣法中樞，那神龕的後背，一條淡銀色的空間裂隙，被他撬開了一個口子，所幸佈置陣法的人沒有留下什麼反擊手段，所以過程還是很輕鬆的。

畢竟有人抗下了所有，銀師此時已經被電得滿腦袋金毛倒豎，看起來滑稽極了。

“好了！”

淡銀色的空間裂隙已經有兩指寬。

銀師口中念誦歌謠，無數音符在他身前跳動，一股腦全部湧進了這處小裂隙之中，在與他的協力之下，終於開啟了此地陣法的開口。

兩人都長舒了一口氣，過程有點艱險，但結果十分順利。

“進去吧，這裏面的空間看起來還很穩定！”林陌淡淡說道。

銀師眯眼，雙腳像是釘死在地上，難以挪動一步。

“啊~啊~拜託，扭扭捏捏得像什麼樣子？讓她等了這麼久了，還要讓她繼續等下去嗎？”

銀師齜牙咧嘴得在心底狂罵了自己一遍，好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踏了進去。

……

兩人眼前閃過一道刺目的銀光，讓他們不得不閉上雙眼。

好半天，林陌才勉強睜開眼，鼻息之間能嗅到青竹的香氣，他們赫然來到了一處風姿綽約的小洞天世界。

小橋流水，長亭青竹，有人家。

居中亭子內，竟然坐着一名身穿雪白長裙的秀美佳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你們是？”白衣少女歪了歪頭，放下了手中正在編織的錦羅綢緞。

她的技藝十分神奇，似乎是一種仙舟失傳已久的古老鍛布之術。

“秀秀！”不等林陌答話，一旁的銀師已經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原地，一把將對方抱在懷中。

白衣少女先是一顫，然後眼角便淌下晶瑩淚珠，這些淚珠還未落地便化作一道虛無霧氣消散不見。

“你是……銀師嗎？你終於……終於來見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得很久了！”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真得很對不起……”銀師早已淚流滿面，再無之前的輕佻做派。

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這個男人卸下了自己的假面偽裝。

林陌微微皺眉。

這女人並不是人類，甚至算不上陰靈，她的狀態相當古怪，似乎是介於陰靈與人類之間的疊加態，很神奇！

林陌彎腰想要捧起腳邊小溪的溪水，卻無法做到，好像他和這處空間並不在同一個位面，這處古怪洞天，他們進來了，又沒有完全進來。

古怪的地方太多了，一時間林陌也有點摸不着頭腦。

但看到那對久別重逢的佳人，在那兒卿卿我我，林陌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再當這個大電燈泡，而是一頭鑽進一旁的竹林，好好研究研究此地的神異之處。

……

一天過後。

林陌來到銀師與秀秀身邊，手中捧着一節竹結，神色嚴肅地說道：“銀師，雖然不想打斷你們久別重逢的喜悅，但是有件事我應該和你說一下。”

“什麼？嘿嘿，我今天心情好，你可以隨便說。”銀師憨笑地說道。

這傢伙現在看起來像個傻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戀愛使人智商下降嗎？

真是可怕。

一旁的秀秀卻是緊張地搖了搖頭，纖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可以先不告訴他嗎？求求你了！”

少女神色希冀，將雙臂攏在長袖中，若是將它們露出來，可以看到，少女的雙臂已經開始變得透明。

林陌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也不忍心破壞他們此刻的溫情。

“最多再待兩天，否則我和銀師也會有生命危險！”

這處洞天的古怪之處他還沒研究明白，但身體的負擔卻是越來越重，每多待一天，就好像被這裏帶走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他研究了一天終於知道了那東西是什麼了。

是壽命。

雖然只待了一天，但他們已經消耗了十天的壽命，這裏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並不相同！

秀秀欣喜交加，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嗯……兩天夠夠的了，你放心，我不會害你們的！”

而且她的時間也不夠兩天了。

秀秀在心底默默說著。

“怎麼了，你們再說什麼悄悄話？唉唉唉，林陌兄弟，朋友妻不可欺啊？我知道秀秀世界第一漂亮，但你小子可別打什麼鬼主意，小心老子揍你！”

說著銀師揮了揮拳頭。

林陌翻了個白眼道：“我突然想起來師父說過，讓我別和傻子說話，我現在沒啥要說的了！”

說完，林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唉，啥意思？你小子突然罵我作甚？嘿嘿嘿，講清楚再走啊！”

……

第二天，銀師也發現了端倪，望着秀秀越來越清瘦的軀體，皺起了眉頭。

“秀秀，為什麼會這樣？”

秀秀此時站立的氣力都沒了，虛弱地躺在銀師懷中，苦笑着解釋道：“其實我早就已經死去了，在岱輿仙舟殉爆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要不是羅睺先生收集了我的殘魂，幫我重塑身軀，以這座陣法鎖住我一點靈念不滅，我無法等到你來。”

這是她的執念，綿延千載悠悠。

“怎麼會？”銀師聲音顫慄，不敢相信。

秀秀露出了一絲溫婉笑容，指了指一旁的衣櫃，笑道：“你幫我把那邊的衣櫃打開……銀師。”

銀師輕柔地放下秀秀，顫抖的手，輕輕打開那古色古香的衣櫃。

裏面赫然是一套——鳳冠霞帔。

銀師瞳孔劇烈顫動，心口不由一痛。

“幫我拿過來吧！”秀秀輕聲咳嗽了一下，本就稀薄的存在感變得更虛無縹緲了。

銀師捧着鳳冠霞帔的雙手都在顫抖着，好似這薄如蟬翼的衣服重逾千鈞一般。

秀秀接過鳳冠霞帔，將它們套在身上，踮着腳尖，施施然轉了一圈，笑道：“我好看嗎，銀師？”

“好……好看的，你全世界最好看的姑娘，秀秀！”

銀師重重點頭，此時此刻，他眼前一片模糊。

秀秀笑眯眯地牽起銀師的手，“帶我去小亭子邊吧，在那裏空氣比較好。”

只是剛才轉了圈，讓她有些暈，本就孱弱的身軀，差點仰面跌倒，被銀師及時扶住。

“嗯，好的，秀秀你快別說話了！”

銀師抱着秀秀輕若無物的身軀，搖搖晃晃地來到亭子旁。

此時此刻，秀秀的身軀又透明了一些，銀師心底又是咯噔了一下。

“銀師，我馬上要去休息啦，等我走後，你也要休息一下哦……”

“但是，但是我……我不想，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你！”

銀師低垂着頭，平靜的池水泛起點點漣漪，有東西落在水面之上。

“銀師，我最愛的人啊，我的人生已經走完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魂軀越來越稀薄，漸漸的好似一張薄紙輕若無物。

銀師輕輕攏着秀秀的魂身，雙肩止不住地抽泣着。

“秀秀——”

此時此刻，無窮的悔意，幾乎要將他吞沒，要是早點來，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為什麼讓她在這裏孤獨地等了數千年，為什麼要睡這麼久，為什麼不早點醒來呢。

一道暗紅色的太陽在銀師心底升起，那是虛無之力的侵蝕，無處不在，無所不在，這處獨立的洞天的也無法隔絕祂的力量。

林陌從竹林深處走出，閃身來到銀師身旁，猶豫了一會兒后，將手搭在銀師肩頭，為他分擔了一半的虛無之力，這點虛無之力雖然對他來說，影響不大，但是萬一觸及他體內的那片虛無之海，就遭了。

所以，這看似輕鬆的舉動，比之前與鬼王燕青對峙的時候更加危險，林陌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我早就該死去的，羅睺先生讓我在這處時間凝滯的小洞天內苟延殘喘，已經很好很好了……銀師，你知道嗎？我一直，一直在這裏等你回來的，一直……一直，現在外面的世界過去多久了，你知道嗎？”

秀秀摸了摸銀師的臉頰，為他抹去了眼角濕痕。

“足足有二十三個琥珀紀了……”

“二十三個琥珀紀嗎？那可真是好久好久了，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嗎？咳咳……以後你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呀，答應我，銀師！”

秀秀的氣息越發孱弱。

“對不起……對不起，秀秀，我該早點回來的，我該早一點回來的！”銀師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要答應我！銀師！”

“嗯……好的，我答應，我答應……你快別說話了，你……”

他的話音未落，秀秀的身軀的就徹底化作霧氣消散，徒留下一件精美的鳳冠霞帔。

失而復得，又再次失去。

這樣的打擊讓銀師呆愣在原地，深受打擊。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終。

世間遺憾事繁多，如天上星辰，有些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神明都無法逆轉。

銀師與秀秀的時光交錯，差開了數千年，如今能再次重逢，真是奇迹中的奇迹，林陌更加好奇那位羅睺先生生前，有多麼驚才絕艷了。

這處洞天，扭曲了時間與空間，在這裏的時間流速會變慢，真是奇妙，林陌感受着歲月長河從指尖流淌而過的觸感，眼眸中有金色流沙躍動。

他似乎是抓住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抓住，這份與歲月有關的力量，太過深奧，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掌控的。

但這麼好的機會不能放棄。

林陌咬了咬牙，暫時讓〖神嬰〗取代自己掌控身軀，雙手金紅色的光芒大盛，從這緩緩流淌而過的時光長河之中，截取了一小段〖河水〗。

林陌攤開手掌，看着手心那一塊形狀不定的金色流沙，不由得心臟狂跳，他真得成功了！

真是不可思議，這歲月的片段，就在他手中，若是能掌控這種力量，說不定能藉此窺探到神明的領域。

這讓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

……

秀秀徹底消散之後，本就是靠着她執念維繫的這處洞天，也一同消散，洞天之內的青石，溪水，竹林都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帶不出來，但神奇的是那件鳳冠霞帔被銀師帶了出來，不知是什麼材質製作而成，這件婚衣之上蘊含著一絲神秘的力量。

“你沒事吧，其實這事總歸不算是壞事，若是你不來秀秀的那一縷執念就要繼續苦苦等待千年萬年，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厄難呢？”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暫時無法接受。”

銀師來之前便已經有預料，但真正經歷之後，才覺得心痛會如此撕心裂肺。

“原來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會這麼難過……林陌，你試過心被切碎的……疼痛嗎？”

銀師抱着秀秀留下的最後一件遺物，上面用娟秀的字跡綉着八個字——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林陌沉默不語。

銀師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