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鴉山夜襲
(本章內容簡介:晉公車隊在前往曲沃途中遭遇不明人士夜襲,戰鬥場面描寫。)
月。
冰色。寒光。
這是戰國的月色。
月光下的晉公頎,頭戴弁冠,貫通玉簪,冠上五彩玉珠隱約閃爍;身穿玄色服飾,上衣下裳,華章雲紋,鉤邊博帶,面色清瘦,眼神迷離,三綹長髯輕輕飄灑。
“阿酒,阿酒,你醒了嗎?”晉頎走到公子俱酒的車前,一邊輕喚,一邊用手摸向他滾燙的額頭,暗嘆一聲。
月光如水,照着踽踽而行的一隊人馬,照着晉國國君清瘦的臉龐,同樣照在他手中一樽清冽的冷酒之上。
晉公頎一仰頭,將一觴苦悶灌入愁腸。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晉國宗廟在曲沃故城,祭祀列祖列宗是封國的頭等大事,尤其在山河支離、國將不國的至暗時刻。晉公以及整個公室都把希望寄托在列祖列宗之上,對此次秋祭高度重視,希望祖宗顯靈,庇護子孫,不求國家復興於天下,但求苟延殘喘於亂世。
同時,面對列宗列宗之豐功偉績,再看今日晉國之名存實亡,祖宗之祀又如一把鈍刀,不動聲色地割裂着他的肌膚身體,烙燙着他的五內,痛苦不堪,備受煎熬。
每次祭祀他都誠惶誠恐的及早準備,齋戒三日,沐浴更衣,不敢稍有差池。若干年後,臣子依據謚法“五宗安之曰孝”的解讀,給他上謚號為“孝”,史稱晉孝公。
而今年的秋祀之路一波三折。
先是祭祀之前公子俱酒身患怪病,眼看奄奄一息,行將就木之際,又發生了詭異的痛毆奴僕之事,令整個絳邑非議不斷。
再是出發之前,另一個兒子公子至,帶人進入山中打獵,數日未歸,直至車隊出發之前,數遍搜尋仍未有結果。戰國之時,人類對自然尚未進行大規模開發,山中植被茂密,氣候多變,峰高谷深,動物兇猛,環境非常惡劣。即使今天,就在原晉國區域內的、太行、太岳、中條三山交匯之處的歷山,仍存有華北最後一片原始森林,人稱七十二混溝。以二千多年後的設備、技術之先進,尋找一個失蹤一百多天的人尚無勝算,何況古人乎?
為了不延誤祭祀,晉公一邊留人繼續搜尋,一邊帶着車隊緊急出發。但路上狀況不斷,載着祭品犧牲的車軸突然斷裂,拉車的數匹羸馬拉稀,這在非常迷信的古人看來都是不吉之兆,接二連三的變故使整支祭祀隊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更加耽誤了行程。
望望後邊迤邐緩行的車隊,望望昏睡不醒的愛子,晉公更加煩躁,又一觴冷酒一飲而下。
“君上!”軍尉懷梁身穿皮甲,腰佩青銅寶劍,背負弩機,健步走近,隔着車簾彎腰拱手道:“君上,天色已晚,道路崎嶇,公子有恙,不如就近找個村莊,暫息一晚,請君上明示!”
軍尉懷梁,是晉國公乘首領。公乘是保護國君及公族的近衛軍。晉國鼎盛之時,公乘首領稱為七輿大夫,而今江河日下,公乘甲士號稱三百,其實不足,故僅授懷梁軍尉之職。
懷梁與四名弟弟懷恕、懷直、懷驚、懷木合稱“懷門五傑”,是晉國公乘為數不多的能戰之士,此次率領數十名親衛,一則保護公族一行安全,一則參與曲沃祭祀,以維護晉國公室尚存的一絲顏面。
“不可!”晉公低聲喝道:“祭祀事大,豈可耽擱?今日已延誤多時,速速連夜行路,一定要在月中之時趕到曲沃。”
懷梁低首道:“諾!”
晉公又問:“前方何處?”
懷梁道:“回君上,前方鴉山。”
晉公道:“鴉山之徑,雙峰夾谷,林密峰高,速速通過。”
懷梁高聲唱諾,大步離開。
望着懷梁的背影,晉公不禁低頭嘆息一聲。六百多年前初祖唐叔虞開國之時,天子賜封其“懷姓九宗”,懷姓出自鬼方,與中原人相比,身材高大,尚武有力,自歸晉以來,懷姓長期擔任歷任國君的近衛,但又不參與公卿爭鬥,自成一派,是歷代國君最為信賴之人。當年兵車萬乘、治下三軍,而今只剩下弱馬數十,公乘過百,晉國其亡耶?
燈籠昏黃,車輪吱吱,車隊一行緩緩駛入鴉山之谷。鴉山是中條山與太行山碰撞後生成的余脈,因人跡罕至,烏鴉成群,而俗稱鴉山。此山在河東平坦谷地上顯得非常險峻,加之高聳兩峰和密集的枝椏將天空漸漸遮擋起來,月色隱去,暗影憧憧,隨行的寺人侍女不由得心生驚恐,疾步快行。
懷梁大喝一聲:“戒——備!”,隨手拔出青銅短劍,黑暗中一雙眸子閃閃發亮。
懷氏五傑立即兵分三路,老大懷梁帶領甲士十人不離晉公和公子軺車一步,一律手持青銅短劍,分列左右;
老二懷恕、老四懷驚帶領甲士十人在前方開道,手執長弋,高挑燈籠。長戈六尺六寸,其刃橫出,可勾可擊;
老三懷直、老五懷木帶領甲士十人負責斷後,左右各六人,弩機上弦,左手齊眉平端,右指微扣懸刀,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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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之中只剩吱吱扭扭人車輪之聲和窸窸窣窣衣袂之聲。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來,一舉擊中挑在最前面的燈籠,燈籠在落地之前迅速燃起火苗,照亮一臉驚恐的甲士。
晉國,已不做大哥好多年!已不復當年“春秋五霸”時的雄姿,更是許久許久沒打過仗了!
敏捷如懷氏兄弟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幾匹套在車駕之內的瘦馬,“咴咴咴——”動物的本能使馬兒拚死掙扎,想要逃脫這一險境。
第二支利箭破空而來時,懷梁才如夢初醒,大喊:“敵襲——保護君上!”一邊牽住受驚的馭馬,拚命地向崖壁之下趕過去。
接接踵而來的箭雨迅速已將整個隊伍攪成一團,破碎的燈籠扔在地上,火焰四射;中箭的甲士、寺人和侍女慘叫連連,血腥之氣開始瀰漫。
受驚的老馬揚蹄奮嘶,祭祀犧牲燈燭等物撒落一地。拉着公子俱酒的馬車碰上一塊大石,瞬間轅傾軸斷,晉公撲上去抱着昏迷的兒子,然而重心不穩又一起重重地摔在礫石之上。舐犢之情,流露無遺。
“君上小心!”懷梁鬆開受驚的老馬,任由其拖着殘車沖向黑暗。迅捷伏身攙住晉公,連拖帶拽地將老少兩位主人藏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下。一手向後護住身後兩人,一手秉劍向前,向著慌亂的車隊人群拚命大吼:“藏身!各自藏身!”
懷梁帶領的甲士由於兵器短小,行動迅速,傷亡不大,但受驚不小。聽到軍尉的命令后,連滾帶爬地分頭找隱蔽之地。懷梁怒喝一聲“保護君上!保護公子”,這些甲士才如夢初醒,齊諾一聲,逐步向懷梁靠近,在晉公及公子周圍形成小型的保護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