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旗風獵獵
劉文典帶着自己的‘旗’字營在草原戈壁上疾馳,不時分出幾股小隊到敵人側方襲擾,擾得銀州騎兵不勝其煩。
“老大,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呢?這銀州騎兵怎麼自己丟棄糧草?真是邪了門了!”校尉蔡碐大聲奏報。
劉文典也是疑惑,他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戰法,這是急眼了?
思慮至此,劉文典不敢怠慢,大聲道:“向西南疾馳,隨後分兵兩隊,反方向奔襲,扯散他們的隊伍。”
傳令兵記下命令,拍馬傳軍。
仁多嵬見這三千騎兵竟然敢分兵,大笑道:“快!將他們往西北方向驅趕!”心中冷笑不已,西北方正是夏州兩萬騎兵的口袋陣,真是自投羅網。
劉文典看向對方軍陣,心中打起了鼓,多年的軍旅生涯告訴他,敵人越是如此,就越應該提高警惕。
想到此,他一咬牙,大聲道:“蔡碐,你帶着一千五百騎兵繼續向東南進發,我帶着剩下的兄弟向西北穿插,老子幫你打出他們的意圖,你見機行事。”
蔡碐也不多言,領命而去。
仁多嵬凝眉,暗道對方敵將到底是大華哪號人物?如此精通騎兵戰法,嗅覺之敏銳讓他這個自詡騎戰內行都讚賞不已,自己剛動手,他就能猜到我軍意圖?這份決斷力真令人吃驚。
仁多嵬也不二話,既然如此,我就來個將計就計。
“令!三千騎兵圍堵西北方向敵軍,其餘人等隨我一同向東南方向追剿殘敵。”
他想得明白,西北有兩萬夏州騎兵守株待兔,自己根本不需要操心,如此分兵可麻痹敵人心態,給敵人西北方向防守薄弱的錯覺,只要敵軍進入夏州騎兵的口袋陣,此戰勝矣。
劉文典見身後追兵數量暗自皺眉:“三千追我一千五?重兵追向了東南方向,同樣是一千五,為何如此分兵?有問題!”
“黑子!”
“老大!”
“去!領兵一百,全速前進西北巡斥,給老子探聽清楚前方敵情!”劉文典大聲命令。
這麼多年他總領‘旗’字營,總結出來的騎戰要訣只有三個字,那就是慎、快、奇。
下令有多慎重就多慎重,騎兵不比步兵,一旦下達錯誤指令,由於速度快,若落入敵人圈套,想要挽救的機會都沒有;行軍能有多快就要有多快,騎兵的優勢就是機動性,你比別人快上一息,那就能爭得比別人多射一箭,一人多一息,就是全軍多射一輪箭雨;出兵能有多奇就多奇,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方能百戰百勝。
見老黑領命而去,劉文典再次分兵,扯散身後的三千追兵,帶着他們在這戈壁灘來回兜圈子。
‘旗’字營的戰馬是全大華最好的良馬,耐力強,衝鋒速度快,隊友之間配合默契,扯散敵軍后就有小股騎兵從側翼神臂弩襲擾,敵人重新聚兵,‘旗’字營就分散四處,逼得你追也不是打也不行。你追不上就代表着你的箭無法射到敵人,環環相扣,處處受制。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這老黑領着一百先鋒騎兵一路疾馳,沿着草原行到戈壁,揮手示意騎兵駐馬。
“黑哥,咋了?”劉二疑惑道。
老黑凝眉:“不對!你看那邊的沙丘和荊條,此地常年吹西北風,沙丘方嚮應該朝東南方向傾斜,荊條頭也應該朝東南才對。”
劉二聽他所言,打眼看去,遠處沙丘確實大部分朝東南方向傾斜,可其中有幾處卻過於平緩,方向也不像是長年吹拂形成的自然沙丘,再看那地上的荊條,方向雜亂不堪,到像是被龍掛(龍捲風)吹過了一樣。
“黑哥,咋辦?”劉二低聲詢問。
老黑知道此處詭異,他跟着劉文典南征北戰多年,他相信直覺,並且直覺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
“此地蹊蹺,恐有埋伏!撤!”老黑大吼一聲,一馬當先轉頭朝草原奔去。
方今之時,沙丘后箭雨乍起,遮天蔽日,直奔老黑這百人而來。
“艹!有埋伏!展旗衛‘旗’字營,借命傳訊!”老黑目眥欲裂,大吼出聲。
令畢,先鋒小隊全員下馬,老兵、鰥夫、獨老者主動聚攏在四周,牽引戰馬卧倒,含淚一刀將戰馬斬殺,以馬為牆,組起遮箭蓬。
一輪箭雨過後,老黑領着剩下的五十名輕壯騎兵起馬翻身,全力衝刺,打算擺脫敵人的弓箭範圍。
此戰法各國皆有,大同小異。
騎兵斥候,青老對半,一旦落入箭陣陷阱,鰥、獨、四十以上者,以身為牆,保證剩餘青壯衝出箭陣,將消息傳遞出去。
在民間,別人稱呼他們鰥夫、獨老、兵油子。在軍中,他們只有一個受人尊敬的名字——長庚兵。
“老哥哥,你不是在家中收養個兒子嗎?咋還做上了長庚兵?”
“唉!咱老孫呀,命中無福,那小子在家中染上了賭,不怕你笑話,這家書來得倒是挺勤,比那催債的地痞也不遑多讓。”
“我說老孫,你也不想想咱為啥叫長庚兵!德行長庚照,福澤萬代秋,聽聽!都是好詞,可來當長庚兵的哪個能長庚照?誰能萬代秋?”
“咋了老劉?平時嘴比誰都硬,臨死怕了?”
“狗屁!我說你小子才四十,當個屁的長庚兵?嫌自己命長不成?”
“咱錢某人自從妻子死後,了無牽挂!”
“嘿!你小子藏得挺深呀!老子現在才知道你和老子一樣是個鰥夫呀!”
三人談笑風生,對圍上來的西夏伏兵置若罔聞。
“老孫!你說咱為啥打西夏呀?”
“一統天下,青史留名唄!陛下詔書上不都說了嗎?”
“我看還是楊將軍說得實在,打仗就是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讓妻子兒女過得好一點,打仗就是為了那一點呀。”
三人沉默。
西夏一將領高聲道:“大華長庚兵!本將敬重你們氣節,投降不殺!”
“老孫!這小子哇啦哇啦說啥呢?”
“他說他要當你兒子!”
“狗屁!老子可不要這党項雜種當兒子!”
“哈哈哈哈!”
三人從做長庚兵的那一天就知道,長庚者,國之氣節所在。若是投降,那比丟城失地都恥辱。
據說,當年西夏抓了遼國一名叛降的長庚兵,帶着這叛徒出使,羞得遼國皇帝滿面漲紅,若不是耶律南仙公主御前宰了這叛徒,那遼國皇帝絕對會被氣出個好歹來。
即便如此,此事仍成了周邊各國的笑柄,一旦展開罵戰,必然會提及此事,嘲笑契丹人膽小如鼠,畏敵如虎,全是孬種。
長庚者,國之臉面,自此尤重。
西夏將領凝眉,冷聲道:“不怕死?”
“小子!要殺便殺!老子怕死就是你兒子!”
西夏將領皺眉揮手,身後十名西夏騎兵下馬抽刀,沖向僅剩的三人。
老孫一人當先,一刀砍死當先一人,隨後翻身頂肘,擊打身後一人脖頸,待他身體側偏時,俯身橫刀,豁開了這西夏兵的肚子。
西夏兵鮮血噴了一地,腸子失去了束縛,直接掉了下來。他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將彎刀扔在地上,雙手捧着掉出來的腸子慌張的往肚子裏面塞。他來回走動,口中西夏語頻出,語氣中儘是恐懼。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他還不想死,無助得只能來回踱步。
老孫凝眉,看這西夏兵也就十幾歲,大概是被抓來的壯丁吧。思及此處,想起了那個賭鬼養子,長嘆一聲,一步上前,揮刀劈砍,結束了這名西夏兵的痛苦。
未及轉身,他只覺得頭暈目眩,最後的記憶永遠停滯在了自己那倒下的無頭屍體的身上。
“老孫!”老劉怒吼一聲,箭步躬身,一刀插入那人胸膛。
由於氣急,來不及平刀,而是豎刀透胸,當他再想拔刀時,刀身卻被這西夏兵的肋骨卡住,剛要橫刀,周圍四人一擁而上,老劉死於亂刀之下。
老錢砍翻數人後環顧四周,見自己兩個老哥哥已去,狂傲大笑:“德行長庚照,福澤萬代秋!孤勇者,唯我大華長庚兵!”
語畢,揮刀朝聚攏來的西夏兵衝去。
當前一西夏兵擊偏老錢的長刀后,彎刀捋刃,企圖奪刀。老錢眼神狠厲,不躲不閃,欺身上前,刀柄迴環轉左手,扣住西夏兵的後頸,用力拉近兩人的距離,刀刃陷入西夏兵的后脖頸,屈膝抽刀,西夏兵氣絕。
老錢看了眼被齊根斬斷的右手,用力甩了幾下,見右手依舊血流不止,苦笑不止。彷彿是笑自己怎麼糊塗了,又彷彿是嘲笑眼前的西夏兵過於稚嫩。那渾身浴血,嘴角帶笑的模樣,宛若笑面殺神,看得剩下的幾名西夏兵膽寒連連。
西夏將領皺眉,冷哼一聲,目光凜冽。
西夏兵知道這是自己主子要殺人的前兆,互相對視一眼,一人飛刀,兩人側翼包抄,打算跟這大華人搏命。
老錢豎刀格飛彎刀,獰笑着直衝飛刀之人,這人見老錢如此悍勇,轉身就要跑,老錢哪能放過他,飛身將此人撲倒,長刀穿胸,西夏兵氣絕。
另外兩人看準時機,彎刀近身,一人砍頭,一人扎胸。老錢此時幾近力竭,知道躲無可躲。雙膝跪地,揮刀打偏砍頭一刀,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眼前人彎刀扎胸,獰笑一聲,躬身阻止他抽出彎刀,以貫胸彎刀為支點,站起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這西夏人的頭顱砍飛。
“我哪有什麼妻子,怕哥哥們傷心罷了!”老錢氣絕。
夏州先鋒前軍。
老黑看着自己身邊還剩下的三人,心中五味雜陳,長庚兵阻箭,自己帶隊衝出敵方箭陣,生者只餘三人。
“黑哥!我替你引開追兵!”劉二大吼一聲,就要離隊。
“引個屁!敵人少說也有萬人!你往哪引?”老黑大罵。
“那咋辦?”
老黑凝眉,看向如海嘯般湧來的西夏騎兵,大吼道:“劉二!你記住了!展旗衛斥候就算是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將敵情傳回去!現在我命令你,全速前進不要回頭,死也要給我傳回敵情!”
劉二激動得全身顫抖,怒吼道:“老黑!你想幹嘛?”
老黑抽出黑色展旗衛主將軍旗,迎風而展,右手舉着旗杆道:“斬將奪旗的誘惑,沒人能忍受得住!”
劉二知道這是展旗衛多年來總結的經驗,每個斥候長都會攜帶一面主將軍旗,若出現變故,可展旗掩護其他士兵傳遞消息。
敵人縱使猜到這是假的主將,但旗幟卻是真的,只要拿了這面旗回去,至少能升兩個軍勛,沒人能對此視而不見。只要主將旗幟出現,敵人必會分兵,追擊速度也會相應降低。
老黑見劉二那哭唧唧的模樣,笑罵道:“新兵蛋子!”
劉二低頭,視線有些模糊。
“小子!去看我的時候,記得帶上你的雞蛋,老子愛吃!”
老黑大笑着策馬變向,另一人緊隨而去。
劉二咬緊嘴唇,身後喊殺聲震天,他卻強迫自己不去看老黑二人的情況。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箭矢在他頭頂飛過。他生在邊境,縱使他不去看,卻能聽懂一些西夏詞彙。
“敵將”
“死”
“萬馬踏身”
劉二眼含熱淚,大吼道:“旗風獵獵,疾如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