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紅妝
姬小鹿進了南宮琉璃的屋子,一進便是幾個時辰。
二人在屋內反覆推演,模擬了無數決戰的情況。
出來的時候,天色快要黃昏。
“我從小是被用來賣個高價來養的。”
鍾白燕坐在鏡子前,拿着螺子黛,扶着姬小鹿的額頭畫下眉眼。
“琴棋書畫,女紅下廚,樣樣精通。”
她有意無意地對着姬小鹿的眉毛吹了口氣,一雙眸子笑吟吟地對上姬小鹿。
“化妝這事,我說第二,這裏沒人敢稱第一。”
隨後鍾白燕頓了頓,靠近一步姬小鹿,姬小鹿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往後退。
她就這麼把人抵在梳妝枱前,尾音揚得高高的。
“這麼看,已經有幾分像女兒了。”
剛要開口調戲兩句,趙夜闌一把把人按回了梳妝枱前的凳子上。
隨後怯生生地像是掩飾什麼,支吾了半天,對着姬小鹿說道:
“我給你梳頭。”
“......不必,我自己來吧。”
鍾白燕插嘴說道:“你放手吧,別笨手笨腳出了洋相。”
頭髮不是姬小鹿的,是阿蓉割下的。
她是沒法隨着一道前去的,只能寄希望於這幾人能夠得勝而返。
於是自願割了一頭青絲,變成假髮,算是最後的助力。
姬小鹿看向鏡子,看着趙夜闌把簪子慢慢插入髮髻。
“這張臉就是破綻,學長。”
同樣看着鏡子的鐘白燕,忽然說道。
“哪裏有破綻?若是臉上有破綻,可以掩一個面紗。”姬小鹿皺着眉頭說。
“不不不,面紗大可不必,”鍾白燕連着說了三個不,頗有自信地說道,“有破綻的不是我畫的妝容。”
隨後她指着鏡子裏畫了半張臉的少年。
“是你的眼睛。”她眯了眯眼說道,“殺氣側漏,找死。”
姬小鹿也顧不上其他的了。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蹙着眉頭,眼神肅殺冰冷,簡直把“取你頭來”四個字寫在了眼睛裏。
這和這身嫁衣不般配。
阿蓉在一旁說道:“你應該想想出嫁的女子是什麼神情......”
“錯!”
鍾白燕拍了一下手,那派頭像是什麼運籌帷幄的大戰略家。
趙夜闌糯糯的聲音輕聲細語的,從後腦勺傳來。
“你的眼神可以恐懼。就像這裏所有命不由己的女孩子一樣,沒有人在服侍【那位大人】的時候,能夠真的不恐懼。”
她冰涼的手指按在姬小鹿的眉心,打着圈揉了起來,好像從來看不慣她皺着眉頭的樣子。
只是這一次的眉頭,卻是怎麼都化不開了。
“即使有人強行保持鎮定,恐懼也是鎮定的底色。出嫁的心悅根本不可能存在,討好的意思都是故意做出來的假象。”
趙夜闌很聰明,對應該做出的表演分析得很透徹。
她神色哀傷,喃喃地補上一句:“【那位大人】不可能看不出來曲意逢迎。他只是享受女人恐懼而不得不討好的模樣。”
話音剛落,一聲抽泣聲傳來。
幾人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轉過頭,卻看到鍾白燕已經跪坐在地上,淚眼婆娑。
低垂着眉眼,額前的髮絲映襯着臉上凄慘的白。
穿着一身嬌艷的嫁衣,十指染了淚水,更顯得動人,慌亂地接着止不住的淚水。
抬起頭,那雙濕漉漉的眼神瞳孔微微擴散,視線聚焦不到一塊兒的晃神,透露出名為“絕望”的神情。
臉上卻微微扯着生硬的笑容,討好的笑容乾巴巴地呈現上來。
卑賤,柔弱,茫然。
一時間把所有人都看痴了。
直到鍾白燕那張滿是破碎感的面容,傳出那笑吟吟的調侃語氣:
“學會了?”
屋子裏鴉雀無聲。
隨後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實力偶像,恐怖如斯!
姬小鹿默默垂下眼帘。
鍾白燕隨意地把演出來的淚水一擦,笑呵呵地又拿起了胭脂,給姬小鹿畫起了臉。
他在想怎麼演好這場戲。
只是他很難演的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怪靈失去了【恐懼】的情緒呢?
無論遇到多麼恐怖的場景,自己早就不會害怕了。
只會在心中產生“啊,好棘手啊。”,“說不定這次會死。”,諸如此類的想法。
恐懼?
這種只能降低理智,消磨鬥志,導致反應遲鈍,以及帶來判斷失誤的負面情緒,早就被捨棄了。
不,不能說是捨棄。
應該是麻木了才對。
姬小鹿抬頭看向鍾白燕。
“喂,”鍾白燕一隻手拿着胭脂,另一隻手沒好氣地捏了一下他的臉頰,“別突然抬頭,會畫錯的。”
這個人身上感受不到恐懼。
或者說她的恐懼比別人更少。
為什麼呢?
是了,鍾白燕不怕死。
或者說在她眼裏,有着對自由或者刺激的病態執着。
以至於她對獵奇的追求,遠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趙夜闌是恐懼的。
無論再怎麼故作堅強,她身上已經無法壓抑的脆弱情緒,時不時地會流露出來。
趙夜闌害怕死亡。
這才是正常人現在應該有的情緒。
手指沾上一層紅砂,輕輕抹在姬小鹿的嘴唇上。
上次遇到怪靈,還怕死的時候,是多麼久遠的事了呢?
姬小鹿這麼思索着,回憶追溯。
他微微皺起眉頭,努力地回想過去的經歷,試圖找到那個讓他感到害怕的時刻。
時間彷彿倒流,姬小鹿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父親被殘忍地殺害,身體斷成兩截。
母親強忍着淚水,緊緊抱住他,將他藏在了床底下。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可怕,鮮血染紅了整個村莊。
熟悉的大人們,有的被刺穿,有的被砍斷,有的被碾成肉泥。
這段記憶太過遙遠,遙遠得讓他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他年紀尚小,無法記住父母的真實姓名和面容,但卻有一個聲音始終縈繞在耳邊——
那是母親最後的呼喊,她用絕望和不甘的嗓音,呼喚着他的乳名:
“小鹿……”
血流成河的村落。
殘肢斷臂的親人。
流淚等死的自己。
以及......
眼前巨大、血腥、陰森、狀不似人的怪物。
是啊,自己曾經是害怕過的。
怪靈這種東西,是自己年幼時的夢魘。
......
“畫完了,現在可以抬頭了哦。”
鍾白燕收起了一桌粉黛。
姬小鹿緩緩地抬起頭。
趙夜闌抬眼望向鏡子裏的姬小鹿,忽然呆住了。
她紅了眼眶,只是一個勁地說著:“對了,對了。”
鍾白燕也是失神:“你這演技不在我之下啊,有興趣出道當偶像嗎?”
鏡中的美人雌雄莫辨。
微皺的眉毛帶着化不開的哀怨,穿着紅艷嫁衣的“她”唇色微紅,皮膚白皙,眼尾被勾出一抹桃花。
“她”淺棕色的瞳孔中,一抹失神看得人心發顫。
臉上的妝容美得糜爛,氣質卻淡得如同一幅潑墨的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