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家
慶元十一年仲夏初，棗樹村蘇家。
破舊的四方桌中間，放着一盤水煮的野菜，還有一大盤米湯和盛放在簸箕里的幾張黑麵餅子。米湯上漂着綠油油的野菜，清湯寡水的米湯里，依稀可見幾粒碎米，黑麵餅子亦是野菜居多。
陳金花作為一家之母，正在分配今晚吃食，上揚的嘴角，顯示着她的好心情。
男人們分得一張餅，姑娘們與兩個年歲較小的男孩每人半張。
而蘇大山面前奢侈的擺着一小碟炒鹽，這碟炒鹽只有他與大兒子蘇玉林、二兒子蘇玉河有資格享用。
分配好飯食后，堂屋裏只聽得見眾人吃東西的咀嚼聲，豆大的燈火不甘寂寞的微微搖晃，顯示它的存在感。
蘇白英放下碗筷，摸了摸明顯沒吃飽的肚子，意猶未盡，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
陳金花等大家都吃飽后，輕咳兩聲，語帶笑意道：“當家的，白日裏錢媒婆來過咱家。”
陳金花的話音剛落，十雙眼睛齊齊望向她，又轉頭瞧了眼面容憨厚的蘇玉林，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神色。
蘇玉林作為家中老大，已經二十有三，早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只因家中日子艱難，親事遲遲未定下。
蘇家不是一般的窮，全家十一口擠在三間茅草屋裏，前來相看的人家，見到此情景連院門都不敢進，生怕被蘇家賴上，急忙找借口離開。
村裡像他這般大的後生，早已娶妻生子，陳金花為此焦心不已。
這會子聽說媒婆來家裏，眾人便理所當然的以為是給蘇玉林說親，長幼有序，總不能越過他，給老二說親。
“孩他娘，是哪家姑娘？”蘇大山也認為媒婆是來給大兒子說親，理所當然的問道。
陳金花看了眼蘇白英，含笑道：“是給英娘說媒的。”
說完不等蘇大山詢問，接着道：“男方是七里鎮宋員外，禮金給到十兩之多，我做主應下了，當家的，明日把屋子拾掇拾掇。”
隨着陳金花的話音落下，眾人齊齊轉頭看向蘇白英，心思各異。
“娘，可宋員外已經二十有八，比三妹整整大一輪，有過兩任媳婦，這其中會不會有隱情？”蘇玉林震驚過後，語氣遲疑道。
他在鎮上做工時，聽人說過一嘴，宋員外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只不知為何沒有顯露頭角。
“他不會是想從三妹身上借壽吧？”蘇玉河語出驚人道。
上回說書先生講的就是，有戶富貴人家，因壽數將近，又不想去地府報到，於是請來術士借命。
自家一窮二白，宋員外怎麼瞧得上，雖說三妹長得不錯，也僅限於在村裡，完全不能與大家閨秀相提並論，宋員外條件那麼好，完全可以找到家世相當的女子。
眾人聽到這話，心裏一顫，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陳氏沒好氣的白了二兒子一眼，斥道：“胡說啥呢，別打岔。”
蘇玉河聳聳肩，閉嘴不言，不是如此最好。
蘇大山沉默半晌，未到知命之年，卻已滿臉蒼桑，頭上長出些許白髮。生活的苦，讓曾經俊俏的臉龐變得蒼老。
雖然意動但他並未立即表態，抬眸看向蘇白英，問：“英娘，你是何想法，若是不願意，明日讓你娘回絕掉。”
雖說自家日子過的苦哈哈，這樁親事帶來的好處數不勝數，但他還是想問下孩子的意見。
這是她的終身大事，若是嫁的不情不願，往後餘生將痛苦不堪，他雖然沒什麼本事，可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
陳金花聞言欲言又止，本來孩子的親事，就該兩人商量后做決定。如今聽到他這般問，才反應過來，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滿臉期待的看着蘇白英，希望從她嘴裏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蘇白英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給砸懵了，難道這就是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剛回過神來，便聽到爹的問話，略微思索片刻，堅定道：“爹，女兒願意。”
如此好的親事，她當然同意，年紀大算什麼，娶過兩任媳婦算什麼，只要嫁入宋家，往後便可吃飽穿暖。
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畢竟沒有哪戶富貴之家願意娶貧家女。
寧娶大宅奴不娶窮家女，這句話不知阻止多少想通過嫁人，改變命運的貧家女。
而那十兩禮金可以建兩間屋子，還能讓大哥二哥娶上媳婦，自己一人換兩人，怎麼算都覺得值。
做為家中長女，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有六個弟弟妹妹。
過的是何種日子可想而知，從小到大她就沒穿過新衣裳，如今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她怎麼可能放棄。
蘇大山與陳金花見她應下，緊繃的心神緩緩鬆懈。
只要大閨女嫁給宋員外，有了這層姻親關係，再加上十兩禮金，老大與老二的親事也不是什麼難事。
“好，英娘最近不要外出，在家仔細養着，盡量把皮子養白些，果娘去洗碗。”見事情已定，陳金花語氣輕快的吩咐道。
想來宋家得到答覆，很快便會差人前來商定日子。瞅了眼英娘微黑的皮膚，暗暗嘆氣，幸好五官端正，希望宋員外不會嫌棄吧，不然就太可惜了。
蘇白果聽到娘的吩咐，忙起身收拾，她已經十三歲了，知曉自家大姐馬上要嫁人，嫁的還是一個老男人，心裏滿是擔憂。
蘇家兄弟見蘇白英的事情落定，便起身回屋歇息，明天還要收拾屋子。
“三姐，你真的要嫁給宋員外？”蘇白果洗完碗回屋，見蘇白英在給小妹蓋被子。藉著窗口透進來的月光，脫下補丁摞補丁的衣裳，放至床架上，這才輕聲問道。
蘇白英瞧了眼她，語氣輕鬆道：“當然是真的。”
“可是他.....”蘇白果咬了咬唇，那幾個字終是沒有說出口，若是姐姐真的嫁與宋員外，那他往後便是自己姐夫。
蘇白英似是明白她所想，解釋道：“五妹，宋員外條件那般好，想嫁給他的姑娘不在少數，雖不知他為何瞧上咱家，但這是好事。”
蘇白英心裏清楚，自家條件太差，若是錯過這次，往後怕是遇不到如宋員外這般家世之人。
以自家的條件，她早已做好給大哥換親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會有這般轉變。
姐妹四人擠在一張床上，突然里側傳出蘇白芷‘嗚嗚嗚’的哭聲。
姐妹倆被這道哭聲給嚇住，還以為她身子不適，急忙問：“六妹，可是哪裏不舒服？”
蘇白芷用被子捂着腦袋，傷心欲絕的哭泣着，聽到姐姐的問話，哽咽道：“三姐能不能不要嫁人，芷兒不想你嫁人。”
蘇家共有兄弟姐妹九人，蘇白英排第三，弟弟妹妹全是她帶大的，沒辦法家裏實在太窮，陳金花忙完家務，還要抽空去鎮上接些漿洗的活計，根本沒時間帶孩子。
蘇白芷聽到三姐要出嫁，上床后便默默掉眼淚，最後實在忍不住，這才哭出聲來。
蘇白英聽到她孩子氣的話語，不由打趣道：“六妹快把眼淚收一收，可別把被子哭濕了，若是明天沒有太陽，咱們豈不是要蓋濕被子。”
蘇白芷聞言氣惱的掀開被子，嬌嗔道：“三姐壞。”
誰知她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蘇白桔反駁的聲音，“六姐胡說，三姐最好了。”
蘇白芷見九妹維護三姐，暗惱道：“小壞蛋，六姐平日裏白疼你了。”
姐妹幾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土坯房並不隔音，蘇大山與陳金花聽到她們幾人的笑鬧聲，黯淡無光的臉上，露出愉悅的笑來。
“當家的，明天割些新鮮的茅草回來，把屋頂加蓋一下。”陳金花絮絮叨叨的叮囑道。
“嗯！”蘇大山聽話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