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煤山
天亮了以後，郭紹回到自己的住處洗漱。
正洗漱之間，李定國頂着個黑眼圈找到了郭紹。
“都督，朱由檢吵着要出去散步，沒您的命令，臣不敢讓他出去。”
李定國先前還稱呼崇禎陛下，現在直接改口朱由檢了，可見在他心裏已經完全沒把這位皇帝陛下放在眼裏了。
“只要不出宮，紫禁城裏隨便他逛！”
郭紹擦了把臉，隨口吩咐了一句。
反正只要皇帝不出去，郭紹並不擔心朱由檢能翻騰起什麼浪花。
“是！”
李定國應了一聲之後，從房間中退出去。
自己主公心也是真夠大，其他人若是捉了皇帝，估計都是嚴密看押不準任何人接觸，郭紹倒好，居然還准許崇禎在這宮裏到處亂走。
他就不怕崇禎去聯絡那些宮女太監刺殺他么？
崇禎皇帝在太監王承恩以及大批護衛的“保護”下，在宮中散步。
“你們不要跟着朕了，讓朕自己走走！”
崇禎看身後的這群護衛，知道他們都是來監視自己的，便想讓他們離開。
護衛們都只是低下頭，並不答話。
“萬歲，犯不着和這些人置氣！”
王承恩看崇禎要動怒，怕他氣壞了身子，趕忙安慰。
“你們叫郭紹來！”崇禎生氣了，他想把郭紹叫來，當面問問對方到底要怎樣。
對方把他擒了，卻又不殺他。將他軟禁起來了，又不完全軟禁。
這搞得崇禎皇帝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一會，郭紹就被手下人叫來了。
崇禎正在御花園的荷花池旁邊賞花，現在是二月天，池子裏並沒荷花，只有一塘剛剛解凍的河水。
看着這塘水，崇禎心裏正發悶，郭紹就從後面走過來了。
“拜見陛下！”郭紹彎腰見禮。
崇禎發現郭紹的精神頭有點不太好，但他也沒多想，而是直接問道：“朕問你郭紹，你究竟想怎樣？”
“陛下想怎樣呢？”郭紹反問了一句。
“你要殺就趕緊把朕給殺了！不殺就把朕放了！”崇禎對着郭紹歇斯底里的咆哮。
這幾天，崇禎經常在乾清宮裏發火，他已經把自己宮裏能摔的東西都摔完了，這位皇帝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只能通過砸東西這種手段來宣洩內心的不滿。
“陛下，臣充分理解您的心情！”
郭紹平靜的看着崇禎皇帝說道：“只要您能答應與臣合作，臣可以馬上給予陛下想要的自由。”
崇禎聽罷臉色一變，生氣的說道：“你究竟想要朕如何？”
郭紹看着池塘中剛剛解凍的河水，饒有興緻的撿了一顆石子扔進去，水塘上頓時激起一陣漣漪。
“陛下，臣希望您委任臣為總理大臣，重新組建內閣。”
郭紹再一次表達了自己想要做總理大臣的心愿。
“不可能！”崇禎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
郭紹要是當了總理大臣，那自己豈不是變成第二個漢獻帝了？
郭紹繼續勸說道：“陛下，您身邊出了很多奸臣，現在臣只是想要您暫時將權力移交給臣，由臣幫助您治理這個國家。難道您不想看着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嗎？”
“哼！”崇禎皇帝冷笑一聲：“竊國大盜，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篡奪朕的江山。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利用朕的影響力幫你除掉史可法，左良玉，孫傳庭，吳三桂這些國家的忠臣。
朕是不可能讓你如願的！你有種就殺了朕，你敢嗎？”
“國家忠臣！”郭紹聽到這四個字，竟覺得有些好笑：“陛下，臣靖難時，您說的這些忠臣，似乎都在引兵觀望。無人願意勤王，就連您一手提拔的史可法、左良玉都是如此，難道陛下不應該檢討一下自己的過失嗎？”
“朕的過失？”崇禎又開始咆哮起來：“朕有什麼錯？朕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提早殺了你！當初朕要是心狠一點，絕不會有今日之禍！”
“陛下此言差矣！您如果沒有過失，何至於在危難之際，群臣皆束手旁觀？難道臣已經有能力號令天下之人都不去幫助陛下？若臣有此等能力，陛下豈不是更失敗？”
郭紹依舊相當平靜，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崇禎被說的啞口無言。
郭紹頓了一頓之後，繼續對着崇禎補刀：“皇太極兵臨北京，各路諸侯無人願意來救您，只有臣和袁都督奉詔勤王，可是戰後您有功不賞，居然將袁都督騙進北京凌遲處死！
您此舉與昔日的周夷王有何區別？”
“大膽！”崇禎指着郭紹的鼻子道：“你竟然敢把朕和周夷王那個昏君比較！”
“陛下也知道他是昏君嘛？”郭紹學着崇禎方才的樣子，冷笑起來：“周夷王聽信紀侯讒言誘騙齊哀公至鎬京烹而殺之。您同樣聽信讒言，將袁都督騙到京城殺死。敢問您和周夷王區別在哪？”
“朕殺袁崇煥，其罪有三，第一他擅自殺害大將毛文龍。第二他鎮守遼東無方致使遼東局勢崩壞。第三他私通皇太極，險些害的京師淪陷。就憑這三條，他難道不該死嗎？”
郭紹大笑道：“毛文龍自從先帝在位的時候就已經割據毛島，他幾時尊奉過朝廷的詔令？他打建奴不假，但他對百姓之害更甚。您認為留着他就能滅掉建奴？此獠若是有那麼神，何至於割據毛島？”
“至於說袁都督鎮守遼東無方搞得遼東局勢大壞，更是無稽之談。天啟六年，寧遠之戰，袁都督孤軍守城，炮斃努爾哈赤。要說遼東局勢之所以崩壞，也是自萬曆末年之始。”
“第三條就更是可笑，袁都督要真的私通皇太極，那他為什麼還要回來救您呢？這豈非自相矛盾？”
崇禎被說的啞口無言，只能咬着牙說道：“那是他另有陰謀。”
“這麼說袁都督的陰謀，陛下很清楚？那不妨請陛下給臣講講。”
郭紹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崇禎一張臉頓時被氣得煞白，半天也答不上來話。
“陛下，要不是你殺了袁都督，也不至於失去天下人心。臣也不會奉天靖難。您因為猜疑就殺害了一位朝廷的大將，這已經搞得四方諸侯人心惶惶，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對您見死不救的原因。”
“如果說大明王朝真的亡了，那這個最大的罪人不是臣，是陛下你!”
“你說朕是罪人？”崇禎被氣的渾身發抖。
作為一個將名聲看的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人，崇禎無法忍受郭紹指責他是大明的罪人。
他可以現在就去死，但他絕不容許自己在死後還要背上一個罪人的罵名。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蓋世明君嗎？快醒醒吧！”郭紹這會也不顧什麼君臣之禮了，他伸出手指對準崇禎的鼻子說道：“你剛愎雄猜，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大明敗就是敗在你的手上！”
“胡說！你胡說！”崇禎跳着腳說道：“朕自從繼位以來掃平魏閹，撥亂反正，對外大破建奴，對內平定流寇叛亂。”
“是嗎？記得剛才陛下還說過袁都督將遼東局勢搞得大壞，怎麼現在又大破建奴了？平定流寇叛亂，那李自成為何還能割據西北？張獻忠轉戰四川？他們不是流寇，難道叫起義軍嗎？
我記得您還曾經嘲笑過唐太宗，現在看起來太宗皇帝確實不如您，起碼他不曾把國家搞得一團糟。”
這一番挖苦，讓崇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難道朕真像郭紹說的將這大明搞得一團糟？難道朕真的是個昏君？”
“不，朕不是昏君！大明之所以變成這樣，就是因為出了袁崇煥，郭紹這種奸賊，要不是他們養寇自重，國家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想到這裏，崇禎抬起頭想反駁郭紹，但面前早已沒了人影。
荷塘旁邊只剩下了崇禎和王承恩。
崇禎見郭紹將監視他的人都帶走了，並沒感到多少愉悅，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此時他感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好像已經淪為眾矢之的。
崇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失落，這一刻他真的好想死！
“陛下，人都走了，咱們怎麼辦？”
王承恩小聲的詢問道。
“承恩，朕……朕想出宮走走。”
王承恩一聽皇帝想出宮，急忙擺手：“萬歲，這不可能的。郭紹不可能讓您離開皇宮的！”
崇禎像是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往北面走去，王承恩無奈只好跟在他身後。
君臣二人一路來到了玄武門，不出意外，守衛將他們攔下。
“萬歲爺，咱回吧！”王承恩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說道。
“朕要出去，你們讓開！”崇禎對着面前的守衛呵斥道。
守衛自然不為所動。
“萬歲，咱們走吧！”王承恩生怕崇禎在這玄武門鬧起來，他這一鬧，激怒了這群丘八，難說他們會幹什麼事。
殺了崇禎他們不敢，但是把皇帝按在地上暴捶一頓還是有可能的。
真發生這種事，自己可護不住皇帝，他一個太監哪打得過這麼多丘八？
“朕今天一定要出去！”崇禎看着門口的一名守衛，對他吩咐道：“去告訴你們主子，朕要到景山上去轉轉，他若不放心，可派幾個人跟着！”
郭紹剛回到他住的地方，聽到玄武門守衛報告說崇禎要去景山，他不由一愣。
“景山是什麼地方？”郭紹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他好像沒聽過這個地方。
“主公，景山在元代時就已經得名，到了大明朝的時候，因為在那堆過煤，所以得名煤山。景山就是我們說的煤山！”蕭毅立即在一旁為郭紹講解。
聽着蕭毅的講解，郭紹恍然大悟，但他緊接着又心頭一緊。
崇禎好端端的去煤山幹什麼？難不成他是想學歷史上弔死在那？
糟了，該不會是今天自己的一頓怒噴，讓這傢伙心生死志了吧？
“走，蕭毅跟我去看看！”
兩人一路來到玄武門，崇禎正等在那裏。
見郭紹過來，崇禎並沒再發火，反而很平靜：“郭紹，朕想到景山上去轉轉，你不會反對吧？”
“當然！陛下有此等雅興，臣樂意奉陪！”
郭紹決定親自陪崇禎上山，看這位皇帝想幹嘛。
崇禎一聽郭紹要陪着自己上山，並沒有什麼太大反應，只是牽着王承恩的手走在前面。
“愣着幹嘛快跟上？”
郭紹對後面的蕭毅招呼了一聲，對方趕忙跟上。
君臣四人出了玄武門，在他們身後，幾十米的地方跟着馬國成等幾十名護衛。景山雖然是皇家園林，但天知道這裏有沒有什麼蛇蟲虎豹，萬一出了意外，總得有人護着不是。
眾人沒走多遠就到了煤山腳下。
“陛下，走哪條路呢？”
郭紹沒去過煤山，對這裏兩眼一抹黑。不過作為崇禎的貼身太監，王承恩對景山是輕車熟路的。
“陛下，登煤山有兩條路，第一條路就是運煤的時候往上面走的大路，這條路比較平坦，但是稍稍遠些。另一條路是從旁邊的草叢上去，這條路比較陡峭，但是要近很多。”
聽到王承恩這樣說，崇禎沒有猶豫，他指了指面前的大路：“就走大路上去！朕是堂堂大明天子，豈能走什麼小路上山？”
“好勒！”王承恩低頭應了一聲，也不管身後跟着的郭紹，牽着崇禎的手就上了路。
上山的道路靜悄悄的，連只鳥叫聲都沒有，路旁都是些乾枯的荊棘，稍有不慎就會劃破衣服。
這條大路，並沒有想像中的平坦，同樣遍佈着荊棘。
煤山並不是泰山、嵩山那種高山，他只是一座海拔不到百米的小山，因此君臣四人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山頂。
山頂的景色並沒多好，到處都是開敗了的野花，沒什麼能看的，不過站在煤山上，倒是能把下面的紫禁城盡收眼底。
崇禎皇帝負着手，俯瞰着腳下的紫禁城。在他的身後，就是那棵老歪脖子樹！
沒錯，就是歷史上崇禎弔死的那棵老歪脖子樹！
山頂上春風拂過，涼風吹得周邊的樹枝沙沙作響，四個人誰也不說話，現場的氣氛好像凝固了一般。
突然，崇禎走向那棵老歪脖子樹，來到樹下，他伸手撫摸着樹榦，竟覺得這地方有些似曾相識。
崇禎有些恍惚，自己明明是第一次登上煤山，為什麼感覺好像來過？
良久以後，崇禎皇帝終於將目光看向郭紹，沉聲問道：“朕來問你，郭紹，你恨不恨朕呢？”
“有愛才有恨。臣都沒有愛過陛下，又怎麼會恨呢？”
郭紹慢悠悠的回了一句。
這話讓一旁的王承恩嗆了好大一口風，一個人在旁邊咳嗽了半天。
崇禎原本以為對方會說一番虛偽的高調，要麼就是咬牙切齒的辱罵自己一番宣洩內心的仇恨，但完全沒想到對方的態度如此淡然。
這倒給他有點整不會了。
“郭紹，朕如果將在大明的江山交給你，你能將它治理好嗎？”
崇禎突然拋出一個讓郭紹驚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