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胸中藏丘壑 9
陳封在正中書案后坐了,見案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一摞又一摞文書,知是程備聞他今日復職,便將近日軍中文書整理出來,供他查看。
陳封隨手翻了翻,不過是些開支賬目,往來文書,也不耐煩細看,便推到一邊。見程備已在下首坐了,便道:“自郊迎之禮后,便再未見無患,初回梁都,無患這些時日如何?”
程備道:“勞都司挂念。我在外為官十餘年,梁都之中早無親朋故舊,心中原也有些惴惴,卻不想都司早已為我備下宅院僕從。我有安身之所,便再無旁騖,只一心衙門中事就是。此事,程備還未謝過都司。”說著站起身來,施了一禮。
陳封淡淡一笑道:“些許小事,提他作甚?前幾日我還命牙人尋一良家女子,買來與你作妾,只是這幾日我足不出戶,便將這事耽擱了。料想那牙人必已尋到人家,只是不得稟我。你獨自一個在都中,家中瑣事也須有人照料,不知是哪家女子,待我親自過目后再與你送去就是,須得是能持家的良人才好。你在都中安穩些時日,待明年,可將家中老小接到梁都來,也教妻兒享一享榮華富貴。”
程備嘴角帶着一絲苦笑,道:“都司見賜,我便不推辭了,程備先謝過都司。至於我家眷...待明年閑暇時我回家中看看再議不遲。”
陳封點點頭,知程備已有數年不曾回家,家中事也不甚知曉,便不再追問,只道:“如今初回梁都,尚不得閑,不能放你回去。待年下之時,若都中無事,便准你假,回家探望。無患也不必心急。”
程備拱手道:“多謝都司體恤。”
陳封道:“無患,這些時日,衙中可有甚事么?”
程備道:“這些時日都司不在衙中,衙中事不過循例而已。我雖不甚熟,所幸都中各衛將領皆是都司舊部,倒也各安其職,不曾尋事。傷亡將士撫恤,兵將糧餉諸事也不需勞動都指揮使司。是以衙中也無甚要事。只是這幾日都司在家中休養,梁都防務照例由盧太尉接掌,是以盧太尉時常到衙中巡視,時而便在衙中坐衙視事。”
陳封道:“這也尋常,他是禁軍都太尉,這事也是他分所應當。無患曾在盧太尉帳下多年,你二人久別重逢,想必要敘些舊日之事了?”
程備道:“這也是難免,不瞞都司,除在衙中閑談外,盧太尉還曾兩次邀我飲酒,我不得推辭,也只得去了。”
陳封道:“這又何妨?你何需特特提及?”
程備道:“盧太尉與我數次交談,除當下公事外,確是只言及昔日舊事。盧太尉數嘆昔日未能立下大功,便也未能提拔於我,然如今我能升遷還都,卻也是幸事。只是有一句話,程備不敢不稟告都司。”
陳封看着程備,卻不追問,只等他自說。
程備道:“盧太尉言道:程備乃是文官從軍,又是軍中文職,雖有軍功,卻不能獨自領兵,是以這指揮使一職,只怕已是到天了。然盧太尉又說:禁軍都宣撫使司都承宣使一職,昔日也是為文職所設,只是如今已改了規矩。然若是程備能立下不世之功,盧太尉一力舉薦之下,也未嘗不能回復昔日舊制。”
陳封沉吟片刻,道:“無患以為,盧太尉此話是何用意?”
程備道:“都司,程備是都司帳下眾官之首,都司又肯對程備托以重事,程備以為,盧太尉此話,是要程備做盧太尉的耳目細作。”
陳封睨了程備一眼,道:“哦?無患又是如何回盧太尉?”
程備道:“都司,昔日在蜀中之時,程備便與都司言道,程備昔年曾在盧太尉、趙都司帳下為官,然皆未似在都司帳下這般重用。程備受都司知遇之恩,恩同再造,豈敢有負都司?程備蹉跎四十年,才得遇都司,豈能旦夕相背?是以程備只虛言以對盧太尉耳。程備今後前程,全在都司一人身上。”
陳封道:“好。無患以誠待我,我便也直言相告,若有朝一日我為都宣撫使,這都承宣使之位,必非無患莫屬。非但如此,無患若有功於朝廷,封侯亦非難事。”
程備道:“程備並非熱衷功名,實欲報都司大恩於萬一。”
陳封道:“我若不信無患,豈會以直言相告?無患,你也不必一口回絕盧太尉,只以虛言敷衍他便是。只是如今盧太尉視我為背上芒刺,昔時欲籠絡王亭儀,如今竟又欲以高官厚祿動無患之心,則其心可知。無患,盧太尉欲將我這幾個兄弟兵馬皆調出梁都,秦璧城、王及仁、王亭儀的兵馬出兵戍邊之事,政事堂已是准了,只在這幾日之間,梁都便只剩我弟陳孝正一支兵馬。他欲剪除我羽翼,我又該以何策應之?”
程備道:“都司,此事我雖未有耳聞,卻也料到了。都司不必為此事擔憂,都中相爭,兵馬全不作數,他莫不成敢起兵謀逆?盧太尉不過是為調些舊部還都,教當今不敢輕易動他罷了。都司如今只上疏奏請立儲一事,便已深得天下人心,盧太尉縱然權傾朝野,也不敢拿都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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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封道:“雖是如此,然盧太尉已圖窮匕見,我亦不能坐以待斃。若教他獨掌大權,豈有我等葬身之地?無患,我非是要與他盧象山爭權奪利,實是我若不與他爭,便是取死之道。然他終究是我鄭國將首,我不免要落得個以下犯上之名,是以心中猶疑難決。”
程備道:“都司豈止要爭,更要爭這都宣撫使之位。這等位分,自古能者居之,都司德才兼備,功蓋當世,如何不能爭之?都司乃我大鄭眾將中之翹楚,我鄭國一統天下,正要倚仗都司這等人物,豈可將這有用之身,送與盧象山這般庸才?世人皆言盧象山鄭國宿將,聲名遠播,然以程備看來,盧象山庸常之人耳。其駐守漢中五年,不能取蜀寸土;還都任禁軍都太尉五年,麾下更無一親信將領,豈可謂之能?盧象山更無識人用人之能,他任虎賁軍都指揮使十餘年,麾下武將謀士無數,他用得哪一個?虎賁諸將竟無一出乎其類之人,豈非咄咄怪事?如於江風、馮止水這等粗鄙之徒,在他帳下偏能青雲直上。徐毅節有大將之風,卻非他重用之人,實是昔年徐少保之恩蔭。他欲重用楊繼先,然識楊繼先於微末之人卻是陳都司。這等樣人,以他執掌天下兵馬,豈有我鄭國出頭之日?”
“都司,盧象山能有今日,並非當今無知人之明,實是其時無人可用而已。如今都司如明月初升,正可取而代之。”
陳封擊節道:“好。聽君一席話,使我茅塞頓開。我與他爭,非為一己私利,實為我大鄭江山。我心意已決,便全依無患之言,至於謀划諸事,還要請無患多付其勞。”
程備拱手道:“請都司放心,程備敢不庶竭駑鈍,鞠躬盡瘁?”
忽聽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響,二門外又傳來吵嚷之聲。
陳封微微皺眉,便見一個親兵快步跑進屋來,施禮道:“稟都司,小陳制司、秦制司、二位王制司都到了,便在二門外。”
陳封微微笑道:“他幾個來啦?耳目倒也甚是靈通了。璧城這幾日便要出征,怎地也來了?”又對那親兵道:“你攔他們作甚?快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