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蟬與夏至(四)

第202章 蟬與夏至(四)

季儒卿站在尚城一中的門口,外圍張貼着去年的本科錄取人員名單,上岸率高達98%,今年的暫時還沒有出來。

她在門口以及周圍遊盪,試圖尋找突破口進去。

以前的牆面還沒有裝鐵柵欄,她輕輕鬆鬆越過去,現在不行。

保安大爺看着門外三個可疑人員在徘徊踩點,出聲驅趕他們:“你們沒事別在這裏瞎逛,這裏是學校。”

“我當然知道這是學校。”季儒卿指着大門口的滾動切換的電子屏:“我就是這個裸分七百四的理科狀元。”

電子屏投放着她的戰績、優秀特級教師、學校的上岸率。

和擂台一樣,有夢你就來,誰分高誰上榜,季儒卿當年以十二分的差距成功擠掉上一個霸榜狀元成為擂主。

保安大爺擺擺手明顯不信:“畢業了就算校外人員,除非你讓老師把你領進去。”

“老劉你認識嗎,就一個中年男人,大概一米七左右,人不胖也不瘦,整天樂呵呵的。”季儒卿雙手比劃着:“他是我前班主任。”

“哪個老劉,姓劉的老師那麼多。”保安仔細想了想,符合樂呵呵的老師應該只有他:“你說的是不是劉主任,人家現在評了職稱,特級教師。”

“就是他。”老劉的確有兩把刷子,季儒卿愛聽他的課,雖然教的是物理。

“打電話給他帶你進去。”保安不放人。

“哎呦,別啰嗦了,讓我進去不就好了。”季儒卿懶得和他廢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看,校長的車來了。”

保安回頭張望,季儒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從電動門上翻進去,用堪比博爾特飛人的速度消失的無影無蹤。

牙都沒幾個的保安還想攔她,季儒卿對地形了如指掌,拐個彎后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

剩下那兩個人自求多福吧,季儒卿漫步在校園林蔭大道上,此時只有零星的學生路過。

以前的教學樓裝載着高一的學生,老劉現在應該帶准高三,不在這棟教學樓內。

她詢問路過的學生劉老師在哪,那人指了指新裝修的教學樓:“在三樓,往上走拐彎就是他的辦公室。”

“多謝。”季儒卿往前走去。

樓內新貼了瓷磚地板和牆面,課桌椅煥然一新,路過班級門口能聽見裏面板書的沙沙聲。

季儒卿在辦公室沒找到人,同辦公室的老師說他上課去了。

“哎呀,是季儒卿吧。”她的語文老師端着杯子從外面打水回來:“找老劉啊?”

“嗯,放暑假了,想着回來玩一下。”季儒卿兩手空空,明顯是臨時起意。

“坐一會吧,老劉還在上課。”語文老師給她搬個凳子:“大學生活怎麼樣?”

現在問有點晚了吧?她馬上就大三了,季儒卿笑笑:“挺好的。”

語文老師介紹她給其他老師:“老劉以前班上的,特聰明,大門口還掛着她的戰績。”

季儒卿尷尬問道:“榮譽榜上不會還有我吧?”

“這倒沒有,不如帶你下去看看。”語文老師放下杯子,反正離下課時間還早。

幾座相鄰的教學樓是高中部,樓與樓之間用幾條長廊連接,盡頭通往不同的方向。

走廊柱子的間隔中插有透明的展示牌,羅列擺放着用於展示的卷子。

“這是學校新建的,能找到的模板不多,你看這是你的高考作文,還有數學和物理的解題步驟。”語文老師指出她留存的記憶,一個人獨佔一塊展示牌。

一百多米的走廊放着可以當模板的示範的解題思路,優秀範文,學霸筆記等等一堆乾貨。

可惜搬家之後全當廢品賣掉了,不然季儒卿高低承包下這條走廊。

“大學的可以嗎?”季儒卿蠢蠢欲動,立志要給學弟學妹樹立榜樣。

“學的什麼專業啊?”

“漢語言。”

“和我挺對口的,考慮畢業后回來當個老師嗎?”

“不了不了,我繼承家業。”

語文老師權當玩笑話:“有寫得好的文章可以拿來,學校開闢了論壇,大家會分享題目和推書,老師們以及歷屆畢業生也會解惑。”

尚城一中什麼時候這麼與時俱進了,季儒卿讀書時可沒這條件:“現在還有分班那一套嗎?”

“沒了,老劉和幾個校領導去昌大附中交流經驗后回來商討過廢除了,這事驚動了不少家長,他們聯名上書建議把制度改回來。後來老劉他們無奈,簽了軍令狀,若是成績得不到提高他辭職。”語文老師說的繪聲繪色。

“自古變法無不有流血犧牲者,老劉他們仍不撞南牆不回頭,現在他一個頭兩個大,頭髮都熬白了,看着比我顯老。”

那季儒卿當年吃過的苦算什麼,算她能吃苦嗎?

“他們挺聽人勸吃飽飯哈。”季儒卿沒承想她居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大概是因為咱們學校升學率高,死亡率也高吧,每年都有跳樓的。”語文老師出口之後捂住嘴,逞一時之快了。

“沒事,過去的事了,我要是計較的話就不會回來了。”季儒卿轉移話題,指着前面的教學樓:“我記得我們以前在那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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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語文老師一拍手:“在一樓。”

為了給重點班的學生們爭取時間特地安排在一樓,省去了爬樓的時間。

“老劉現在還在帶重點班吧?”季儒卿問。

“是啊,所以壓力更大了,也找不出你這個霸榜的天賦型選手了。”語文老師猶記她當年光輝歷史,甩開第二名三十分。

天賦么,季儒卿承認有些天賦在身上:“天賦很重要,而我的起早貪黑同等重要。”

語文老師哈哈一笑,如果是以前的季儒卿她會毫不猶豫承認她就是天賦怪:“什麼時候作為名譽校友回來,把你的照片繼續掛在上面,座右銘可以用你這句話了。”

其實現在就可以,說不定季儒卿心情好給母校捐一棟實驗樓。

下課鈴打斷她們的對話,象徵著還有兩節課就可以放學回家了。

“現在去找老劉吧。”語文老師和她一同回去。

老劉胳膊底下夾着課本回到辦公室,把書放在桌上,擰開杯子喝口水緩緩嗓子。

期間有下課來問問題的學生圍在他的桌前,老劉被簇擁其中。

太受學生歡迎有時很苦惱,語文老師和季儒卿無處落腳,只能高喊一句:“老劉,你看誰來了。”

老劉在烏泱泱的臉龐中望不到人,他站起身後眼前一亮:“喲,小季同學,那是你們學姐,去問她。”

季儒卿來的真不是時候,幾個學生圍住她的去路:“學姐能幫我看看這道題嗎?”

“我看看。”季儒卿被幾聲學姐叫的迷失了方向:“A明顯是錯的,電荷量的大小是Q1>Q2,故Q1在左側的X軸上,由此可以把C也排除了,剩下的B和D你們看……”

還好還好,季儒卿給周念補課時知識又重新回到腦子裏,不然丟人丟大發了。

“哦哦哦,謝謝學姐。”幾個學生離開了,課間短暫的十分鐘只夠問一道選擇題。

老劉身邊的學生也回去了,吵吵嚷嚷的辦公室又重回寧靜。

他正如語文老師說的頭髮斑白,明明幾個月沒見他老了十幾歲,手指上因常年沾染粉筆灰而皮膚皸裂,臉部皮膚因睡眠質量下降變得鬆快,眼袋快要垂到面中。

“怎麼有空想起來看我了?”老劉樂呵呵道。

他的臉上永遠是樂呵呵的彌勒佛神色,現在看上去並不輕鬆,多了幾分苦澀和無奈。

“路過就進來了。”季儒卿總不好說是拋硬幣決定的。

“不管怎麼樣來了就行。”老劉建議出去聊,辦公室有其他老師在備課。

她剛上來的啊……爬了兩次樓,奈何老劉已經率先出去,季儒卿只好跟上。

他們繞着校園大道走,老劉的手背在身後,挺起胸膛:“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半個小時前吧。”季儒卿隨便聊聊讓他回去休息一下,畢竟上了這麼久的課。

“這次回來待多久?”

“後天回去吧,也有可能明天晚上。”

“怎麼不多待幾天?”

“還是不了,我家現在不在這裏。”

老劉點點頭:“昌城舒服還是尚城舒服?”

季儒卿無法斷定兩座城市的好壞:“有志同道合的人在身邊最舒服。”比起城市,身邊人才是唯一感受。

“在大學交到了朋友嗎?”

“認識了很多人。”

“那就好。”

他們又走過一段林蔭大道,有風走過的樹林帶來些許涼意,樹葉如身着長裙隨風搖擺,偶有幾片脫離了大隊伍落在柏油路上,這又會是哪個班的包干區等待打掃呢。

這次由季儒卿挑起話題:“你不會真的聽進去我的話而廢除考試製度吧?你明知道會得罪人。”

老劉並不後悔:“我落子無悔。你說得對,學生才是檢驗學習成果的唯一標準。我們制定的標準無法適應時代的變化,身處當代漩渦中的人才明白自己需要什麼。”

季儒卿點點頭:“嘿,怎麼不早點意識到,說不定我那屆也不用吃苦了。”

老劉也很遺憾:“當時如果你能挺身而出來段慷慨激昂的演講說不定能感化大家。”

“這倒不會,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個制度對我來說形同虛設。”

“你怎麼還是這麼猖狂,在昌大沒碰到對手嗎?”

“沒啊,我是說我當年,現在我可是低調做人。”

老劉沒看出來她哪方面低調了:“我可是很有信心的,乾坤未定他們皆是黑馬,且看我這屆准高三怎麼樣吧。”

“好啊,”第一屆沒有追逐賽的高三,季儒卿也很期待:“準備上岸率破100%吧?”

“說不定呢。”老劉高深莫測比出一個七:“我班上這次月考分數全是七開頭的,最高七百二十七,說不定能打破你留下的記錄。”

“這麼厲害?我拭目以待。”季儒卿那屆也不差好吧,要不是因為班上有個拖後腿的拉低平均分。

“當然,隨時歡迎回來看看。”老劉也很期待。

“哈,保安說畢業后可就是校外人員了。”季儒卿參他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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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學校永遠是你第二個家,以後來報我名字。”他們兜兜轉轉回到校門口,孔子的雕像立在正中央歷遍風霜。

季儒卿醞釀許久,終是吐出壓在心裏的話:“我得和你說一聲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火的。”

老劉想了一會:“你說哪次,兩年前還是在昌大附中?”

這麼記仇的嗎?居然把昌大附中那次也算上,季儒卿乾脆一起道歉以免良心不安:“都算。”

老劉從沒介意過,人之常情,她生氣是應該的:“嗐,學生和老師之間有誤會很正常。”

“那就兩清了。”季儒卿指了指保安:“大爺是新來的嗎?”

“對啊,校長親戚。”

“怪不得。”

“你怎麼進來的?”

“趁他不注意從門上跳進來的。”

老劉又氣又好笑:“你你你,畢業了還干這事,萬一人家報警把你抓起來怎麼辦?”她也就欺負大爺腿腳不利索直接闖大門,換成以前的保安她只敢翻牆。

保安看到她后氣的吹鬍子瞪眼和老劉告狀:“她、她當著我的面咻地一下就跳進去了,我攔不住她。”

老劉安慰道:“沒事,上一個保安小李也攔不住。”

大爺一世英名毀在季儒卿手裏:“要是說你是她老師我就放她進去了啊。”

嘿,這人怎麼先告狀,季儒卿說了:“是你自己不信的。”

大爺理直氣壯:“我以為你胡咧咧的,連老師當主任了都不知道。”

老劉當和事佬勸架:“她上學就這樣管不住,畢業更無法無天。”

“她還說那大屏幕上的是她。”

“這個噴不了,這真是她。”

哼哼哼,顫抖吧,站在你面前的是老劉手上的王牌;尚城一中頂端霸榜三年的女人;令一眾學弟學妹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好吧上面那些都是她編的,老劉手上全是王牌多如牛毛;她也僅僅霸榜了三年,畢業后查無此人;其實學弟學妹根本不認識她。

“和我一起來的那兩人呢?”季儒卿後知後覺她的兩個跟屁蟲不見了,難道和大爺battle輸了?

“送隔壁派出所了。”大爺面對兩個高大個毫無勝算,正好拐角五十米有派出所,他靈機一動。

“為民除害啊。”季儒卿豎起大拇指,但人還是要撈一把的。

老劉和她一起去撈人,在派出所他認識幾個民警。

季離亭和范柒在被罰寫檢討,面前的民警同志嚴厲訓斥:“平時不學好,去學校尋滋挑事,你看你們為難一個老大爺做什麼?”

他倆的身份證被扣壓在桌上,視情況而定去或留。

范柒大字寫不出一個,季離亭洋洋洒洒輕輕鬆鬆一氣呵成。

民警同志接過:“嗯,還行,你呢。”

“我寫不出來。”范柒沒上過學,很多字不會寫。

“說明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民警同志搖頭:“等他寫完你們才能走。”

“為什麼?”季離亭恨不得幫他寫。

“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不是,我不認識他。”

“我認識他。”

可惡,季儒卿說的真沒錯,季離亭不可靠,居然想丟下他一個人跑了。

民警同志拍了拍范柒的肩膀:“小兄弟,交朋友要擦亮眼睛。”

季離亭試圖把范柒踢出局的計劃失敗了,季儒卿自從進了學校之後渺無音訊,她倒是逍遙快活去了。

“喲,寫檢討呢。”季儒卿從范柒背後突然出現。

“我看你也應該寫一份給大爺道歉。”老劉去和民警同志交涉。

說明誤會後他們把人放了,下次記得說清楚,搞得民警同志以為有兩名男子威脅保安大爺開門,闖入校園尋滋挑事。

季儒卿看到桌子上的一張身份證,照片是季離亭的臉,出生年月寫着20某某年,現在算來他24歲?

“我要告到中央,有人辦假……”季儒卿奪過身份證,被季離亭捂住嘴。

“哈哈哈哈,沒什麼,她見到我太激動了,給同志們添麻煩了再見!!”季離亭逃之夭夭。

出了派出所,季儒卿拿着磨皮后的身份證和他比對:“我靠,你真是人不要臉樹不要皮啊。”

哼,季離亭天生麗質:“我本來長得就年輕。”

老劉依舊樂呵呵:“這是你的朋友們嗎?個個都是青年才俊,儀錶堂堂。”

這大叔說話好聽,季離亭十分受用:“我是她大學同學。”

“她在學校怎麼樣啊?”

“經常拿煙頭燙我。”

“???”

“別理他,他精神不正常。”季儒卿又把老劉送回學校。

站在校門口分別前,老劉再次轉身看向她,他有種預感,季儒卿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金色的校訓在陽光下發光發熱,他站在校訓下身形日漸傴僂,即便他綳直體態也改變不了衰老的事實。

儘管如此,他送給季儒卿最後一句話:“去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

季儒卿收下了,她禮尚往來也送一句話好了:“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

老劉低下頭笑了笑,隨後轉身擺了擺手,留下一個他自認為很瀟洒的背影,在季儒卿看來是中年人無處安放的辛酸。

凡事有過程的悲歡離合,做不到事事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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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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